《我与伍》钰戮

23、小巷

　　23 –小巷

　　“结婚”——白色的婚纱，神圣的教堂，柔情的眼光，交换的戒指，誓约的相吻……诸如此类的、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场景，一幕一幕地涌入我的脑海中。因为我实在无法在一瞬间理解它的意思，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来让回忆与现在的情况相关联。
　　然而我转过头看向伍祭的脸，他的眼眶比平时睁大了很多——说实在的我还没有见他这样瞪大着眼过。难道常希说要“结婚”这件事听起来很奇怪么？
　　“哈哈……是不是很难以置信？”常希躲避了我疑惑的眼光，稍微地低下了头，眼神飘忽着。
　　“是。”伍祭直接这样回答道。
　　“……那就当我没说吧。”他叹了口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也不是那么地难以置信。”伍祭端起了自己的咖啡。
　　常希猛地抬起了头，说：“啊？这种连我自己都感到可笑……甚至有些羞愧、难以说出口的事，尤其是面对你们……”
　　伍祭直接打断了他：“我以为你很喜欢穗苗，喜欢到了病态的程度。”
　　“我是很喜欢但我并……”
　　“事实上你也很喜欢穗苗，恩，我知道。”伍祭的声音变得听起来有些阴冷，“我当然知道，正常人不可能永远和人偶黏在一起吧，况且还是穗苗这样的人偶。你是我朋友，或许我也会这样劝你的。”他苦笑一下，“或许你说的这个信息我也早点应该考虑并且向你游说的，类似‘放弃穗苗吧你在想什么呢’，像一个正常的朋友一般。或者说像个正常人一般。”
　　常希歪过了头，双手撑着额头，说：“我也不是逃避什么的。……我是有认真地在和那个女孩交往的。”他又补了一句，“不是那种随意的关系。不是假的。”
　　“听着很让人感到欣慰。”
　　“伍祭……”
　　“我说的是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直死死地盯着伍祭的表情，他的确看起来没有半分在开玩笑的样子——至少在我的理解下。同时我也为自己有这样的理解力暗暗感叹：明明没有直接地用半句话在描述、仅仅是眼神，一个人的感情和态度竟然是如此的明显地表露着。
　　常希苦笑着，这个表情竟然让我一瞬间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意外的陌生。没错，面前这个看起来轻浮的紫色头发的男生，我也只是不久前才认识他的而已。然而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和之前在家里打着哈哈的就不是一个人。
　　同一个人，同一副躯体，为什么会让我觉得如此的分裂呢？我回想着有些时候的伍祭也是不一样的，时而严肃，时而轻松，但都不是眼前的常希给人带来的距离感。——他藏有秘密。他并不是实际看起来的这么轻松。我给自己了这样的结论。
　　大家一瞬间陷入了一小会儿的沉默，正当常希准备开口时，伍祭打断了他：“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情，是你还有所犹豫想要寻求意见，还是只是为了通知我。”
　　常希犹豫了一下，说：“都有吧。想要通知你，也想要寻求意见……该如何告诉穗苗。”
　　伍祭的表情仍没有变化：“该怎么告诉怎么告诉啊，难道说你还期望着穗苗‘挽留’你？”
　　常希低下了头：“哈哈……说来很可笑吧……没错，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没有停止过向穗苗表达过爱意。我很喜欢她，是真的很喜欢，我现在都还记得这么多年来每次过来找你和她说话的一点一滴。但是……”他顿了顿，“不管怎么说，她都只是人偶，她也从来没有回应过我的感情。她大概不是喜欢我的吧……”
　　“所以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从伍祭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怒意。虽然我也在尝试着思考着常希这一大番话的用意，但伍祭的情绪更让我感到不解和不安。我尝试着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并没有转过头来。
　　伍祭平稳了一下情绪，又回到了比较冷淡的语气说道：“我就这么说吧，如果穗苗说喜欢你，你会跟人偶的她在一起么？”这话说出来似乎让伍祭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他露出了一脸无法解读的笑容。
　　常希仿佛被戳中了重点，说：“呵……没错，我这么多年一味地追求，没有得到回应；但如你所说，她要真给了我回应，我肯定会高兴，会想要和她在一起。但怎么在一起，如何在一起，如果真的要考虑起来这些事，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很复杂。毕竟……”
　　为什么不能和身为人偶的穗苗在一起呢。为什么会变得复杂。我不敢轻易的说话，因为他们的对话有太多的成分已经让我觉得难以理解了。我陷入了深思。
　　“毕竟你不是孤身一人。”伍祭平淡地说道，“就这样告诉她吧。然后就回国去吧。”他伸手示意服务生过来买单。
　　“那我……回去就跟她说。你们可以在旁边一起吗？总觉得有些尴尬……”常希又恢复了那副轻浮的样子。
　　伍祭默默地签了单，回应道：“恩。走吧。”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常希你不是喜欢穗苗么，为什么要和别人结婚呢？结婚不是要和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么？”
　　常希一瞬间愣愣地看着我，然后笑着说：“君哥，你这……又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委。我要怎么跟她结婚啊，首先她就不喜欢我啊。至少她没有亲口说过。”
　　没有亲口说过的感情就没有感情么？我突然感觉有些慌乱。我回想着我的“感情”，我自认为的我仅有的对于伍祭的“感情”，我也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但是我一直都相信着这样的感情是有所传达的。而且，伍祭对我也……
　　“走了。回家再说。”伍祭突然抓住我的手，力度有些大，让我感到发疼。我的思绪被打断了有些焦躁，但他把我往上拽着，我只好顺着这副力气站了起来。常希见势也走出了座位，跟着我们向着咖啡厅的门口走去。
　　女服务员远远地说着“谢谢光临”，伍祭却匆匆地向前走着，他已经没有再拽着我了，但我也只好跟着他费劲地快步走着。直到服务员的声音都已经淡成了丝，他的脚步才稍微慢了点。我气喘吁吁——好累！这是累，感觉呼吸都快跟不上。常希在我后方，看着我的样子走过来说：“君哥没事吧？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伍祭这才转过头来，停下来了脚步。“你还好么？……我一下子走快了没顾忌上你。”他的语气很淡。
　　“恩。还好。”其实不太好。我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了，为了适应前进的速度。现在就算放慢了，还是感觉酸痛。
　　“我们走慢点。”
　　常希看着我们，忽然以很小的声音说了句：“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小伍你。家里人都在国内，就这么一个人，为了小君，为了梦想的事业，就背井离乡地过来了。一过来就是这么多年。而且……跟小君的关系也一直都是这么好。”
　　“常希，其实我不是一个适合和你商讨这件事情的人，你心里应该清楚。”伍祭停下了脚步，站到常希的对面，眼神直直地盯着他，“就穗苗的这件事情，如果你是真的执着，那我一定不会劝阻你，就算她只是个人偶。不要忘了，我是个怪异的、能够做出会动的反科学反自然作品的人偶师。我的一切推断和执念都可能是小众的、不被支持的。”他顿了顿，“我执着的东西，是没有人可以动摇我的。”
　　常希的眼光稍微黯淡了点，但伍祭没有停下来，继续说着：“但我是不会动摇你现在的决定的，无论你来找我的初衷是怎样、你所期盼的我的行为会是怎样。如果你，常希，不是一个抛下一切的人，就不要再喜欢穗苗了。”
　　我望了望四周——来时的小巷子。曲曲折折，到处都是拐角，我已经忘了自己从何处进来的了。我只知道我，伍祭，穗苗，我们的家在这里，哥本哈根。这里原来不是伍祭的家乡。无数次被伍祭放在手提袋里，我透过缝隙能够看到行人，能够看到他们的长相和发色；但我那个时候更多的还是注意着天空，因为占据我眼帘大多的都是一大片色块的天空。现在我再回想，咖啡厅里客人和服务员的样子，路西弗的样子，常希的样子，我的样子，和伍祭的样子。
　　这里原来不是伍祭的家乡。人类为什么会想要待在自己的家乡？对于我而言，或许哪里有伍祭，哪里有穗苗，无论地点在哪里都可以吧，就算离开这片我的“家乡”……不对，好像是会有一丝不舍的。这么一想好像我的思绪明朗了些。
　　常希说道：“我在来之前都还在问自己，对穗苗的喜欢难道真的不只是没有摆脱掉的一时的迷幻么？她姣好的面容和有点大小姐的脾气，和完全没有功名虚荣之心——没错因为她是人偶，所以感觉如此的完美。”
　　听到这句话，我觉得我才稍微了跟上了他们谈话的节奏。穗苗是真的被这样喜欢着的啊——忽然因为先前有些嘲笑常希的自己感到有些羞愧。明明是这样认真的感情。
　　常希接着说：“直到我又走进了这间屋子，尝试着一如既往地、轻浮地做好在穗苗面前的自己，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她，心里疑惑的感情又开始颠簸。我果然还是……好痛苦。”我听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抬头望去，竟发现他的眼眶里泛着红色。
　　伍祭猛地抓住他的肩膀，让常希微低下的眼神又重新望向了他。我觉得我听到了今天让我最无法理解的一句话：
　　“你之所以痛苦，因为你已经清楚的认识到，穗苗其实对你也怀有着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