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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荆州(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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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了几条街巷,穆荷挑了一间体面的酒楼,给了耿叟一串五铢钱,吩咐妥当后,便和王情一前一后的进了去,王情孩子心性,蹬蹬蹬跑上了二楼,挑了一处视野最好的位置,也不管有人没人,甩出一副步摇,就要和人家换席位。
穆荷很是感激这王家阿情,因为她只是抢了一处席位,而没有让她包场。
荆楚多美食,要穆荷挑她也无从下手,便随意要了一桌上等酒席。
待酒菜上全,这方王情才为穆荷布了一块鱼糜,那方珠帘后便有一娇柔软语幽幽道来,“伙计,随意上八盘菜,冷荤热素煎炒烹炸俱全便好。”
声音的主人不过碧玉年华,话里话外却阴损得可以,只听她悠然道,“我自不比小辈儿孙,他们都是舍得花钱的,挑不得最好的位置便要砸钱撵人出去,懒怠听菜谱便直接摆上等的酒席,别说他们不是这方人士,这等做法分明与我孙儿一般无二。”
鹂音呖呖,婉转动听。
端的个欺人太甚——
王情碗盏一磕,就要发作。
穆荷手快的拉住她,笑得云淡风轻,“找什么也没有找骂的,你这样算个怎么回事儿?”
“过头话难听,这素口骂人当场不论,事后枉然。”
“此言差矣,”穆荷微微一笑,夹了一箸色泽艳丽的扣肉在王情碗里,声音轻提,“与其跟着狗走,不如让狗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就听珠帘后碗盏啪的一摔,之后却是那女子哗的一声撩开了垂珠帘,怒目看来,穆荷漫不经心的瞥将她一眼,狡美如狐的眼,冰冷不屑。
这番动静不算小,周遭人都看将过来,那女郎仪态尽失,一张俏脸被臊得通红,气不忿的跺了下脚,提起衣裾便下了楼去。
待那女郎出了门,穆荷才笑着撑着下巴,打趣王情道,“我若不拦住你,让你和她辩上一辩,说不定现下返下楼去的便是你。”
“这倒未必。”王情笑看门外,心情陡然大好。
穆荷抬眼,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别是五十步笑百步就好。”
穆荷也不愿多斗嘴,垂下头正欲风卷残云,谁道王情忽然“噫”了一声,激动的扯了扯她的袖子,不明就里的她还以为是刚刚的女郎去而复返,带来数个打手,对方人高马大,魁梧有力,吓得王情言语不能,谁道穆荷低头看去,楼下的竟是两位俊俏郎君。
“桓家石秀,竟然是他!”
穆荷皱眉。
只见一人藏蓝窄袖劲装,相貌虽白净斯文,却有几分丈夫的刚烈血性;另一人则是一身玄黑宽衫大袍,右肩上绣着枝干遒劲的古松,身材挺拔,气度不凡。
似是心有灵犀,玄衣郎也正巧抬头,两道目光轻轻一触,便胶着一起。
穆荷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好生熟悉,心口一紧,低头一瞥将目光轻轻转开。
“桓石秀,那个穿蓝衣的?”咀嚼着这个熟悉的名字,穆荷平静得一如既往,“他是谁?”
“你不知道他?”王情的声音登时到了几节,口气中满是不可思议,“荆州刺史桓豁的三郎啊!曾经在建康的骁骑场上,百步穿杨,发则命中!”
这方王情话音才落,楼下责难声便接踵而至。
穆荷低头看去,巧了,说话的正是那个刚被王情用尽溢美之词的桓石秀。
只见这蓝衫小郎,目光如炬的在楼上扫视一周,扬声道,“是谁在喊家君的名讳?”
穆荷挑眉瞅了王情一眼,长袖一舒,袖手而观。
平日这小姑子‘阿荷阿荷’的喊她,她从未计较,只是今儿她这么连名带姓的喊了人家亲爹,还喊得这么张扬,人家儿子来讨说法也是情理之中。
这两人虽不是佣仆成群,但光凭衣着便可断出身份不浅,自打两人踏入酒楼便有一众目光追索,何况那蓝衫郎那一声中气十足,气势全开,言毕,四下皆肃然一静。
见无人应声,桓石秀抬头注视着穆荷和王情这一桌,却佯装不知般,高声问道,“背后言是非,怎么?敢做不敢当?”
想那桓石秀今日本就心烦意乱,王情又好巧不巧的撞了太岁,穆荷瞧着不置一词,笑看王情如何收场。
就在四下安静中,王情轻咳一声,施施然起身。
“郎君息怒,刚刚是阿情一时失言,童言无忌,还望包涵。”
试想一下,一位身长刚过饭桌的十龄小姑,学着士大夫清傲风骨作揖赔礼,且其举手投足的清流之风,高洁姿态,全然不是阀阅门户能教养出的风雅适性。
穆荷冷眼瞧着,都要为这个十岁小童拍手称善。
眼中的称许一闪而逝,玄衣郎上前一步打着台阶,“髫年小姑而已,石秀你何必认真。”说着目光一转,瞧着穆荷静静开口,“穆氏阿荷,建康一别,别来无恙。”
穆荷一直认为汉人走路是门学问,尤其是两个人走路。通常,位卑者会走在后面以示尊敬,但设若走在了前面,那就说明他是带路的。
然,晋人崇尚名士风度,不屑礼教,这番套路也并非百试百中。
穆荷不动声色的看着拾阶而上的一行人,仔细判读着——
好在,桓氏军功起家,等级总是分明的。
“这位就是那位告书离家的王家小姑罢?”玄衣郎桌前站定,甫一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穆荷皱眉,不想他的眼力竟是如此之好,也是,在张贴的告示满天飞的情况,穆荷都给承认,她带着王情这般招摇过市,需要的简直不只是一种勇气。
玄衣郎静静的看向王情。
他的眼眸很沉默,却潜伏着一种伺机而动的危险。
倏尔,一只胳臂格挡在王情身前。
玄衣郎一溜儿眼的看过去,只见穆荷眉目不动,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玄衣郎皱了皱眉,“阿荷,你担着的麻烦真是不小,王家十世九卿,她家女郎你也敢拐带。”说着,将一枚玉质平安扣放入穆荷手中,“你若然有事,就到城外藕池山庄来,凭此信物自有人为你指引。”
说着转身提步,向里间走去。
看着这一番起落,王情也不多问,只是怪道,“那人是谁,竟能迫得桓氏石秀俯首帖耳,低声下气?”
穆荷攥了攥手心里那块小石子,“桓家本族的五郎。”
“桓温的儿郎?……怪不得。”
穆荷一个眼风扫过来,王情难得识相的垂下头,嘟囔着,“是桓大司马,桓大征西将军……不是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