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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别离(1) ...

  •   穆荷是被阿路请到上马车的。
      车厢宽敞,红烛大蜡几盏,案几小塌俱全,桓祎就那般随性靠着榻,一袭白裳。而几名侍婢跪侍两侧,听凭吩咐。
      听到响动,他抬起眼帘,眼底浮出笑意。
      穆荷眼不弯自笑,有些勉强的扶着车壁坐下,“刚刚与尊兄闲聊几句,发现尊兄的眼力,好毒。”
      一眼便看出穆荷的伧俗不堪,视财如命,所以许下一世荣华,正中下怀的前来示好,这样的人,眼力如何不毒?
      桓祎抿一抿唇角,不知是恼是笑,只听他如是说道,“你不用理他。他眠花宿柳惯了,逢场便要作戏。”
      桓祎一个眼神过去,自有一婢子列众上前,恭顺跪在穆荷面前,伸手除了穆荷的鞋袜,轻柔抹上清凉的膏药,再用细指推开活血减痛。

      桓祎白色的袍服上,白线精致纹绣着龙之二子睚眦,毕露凶相的狰狞在肩膀之上。
      若不是烛光明晃,穆荷还不觉察,只是这般看清了,再瞧桓祎,便平添几分威严杀意。
      穆荷眼角一跳。睚眦好杀戮。

      “令妹可好?”
      穆荷心生几分异样,有些不自在的开口。
      “还好。只是受了几分惊吓。”
      穆荷心中嘲笑,真是的,她选得话题真是不好——他怎么会在意一个庶出的女郎好与不好。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一点点远离荆州卞府这个是非之地。侍卫的呼喝声与女眷的哭闹声似乎清晰可闻,比起这些分崩离析,马车平缓而有条不紊的嘎吱嘎吱的节奏,听起来仿佛身处异世。
      穆荷抬手看着那个埋首书卷的绝世郎君,心中了然。
      他若真关心他得阿妹,就不会在她身处困境的时候,仍设法为己所用。穆荷只觉苦涩,她是他阿妹,身上流着相同的骨血,他却视她为一枚棋子,用来扳倒卞家,一争胜负的一枚棋子!

      穆荷推开为她搽药的婢女,问道,“阿情呢?阿情何在?”
      “已送往藕池山庄。”
      他竟敢如此自作主张?!
      一道无名火登时窜了出来,穆荷不客气道,“把阿情还给我。”

      受够了他这份不冷不热,穆荷忽然无比痛恨起自己居然会和这等人同流合污!
      桓祎手不释卷,淡淡道,“时机不对。卞府舞娘与王氏女过从甚密,惹人嫌疑。”说着抬头,极力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数罪齐发才能斩草除根,事已至此祎不能让卞家起死回生。”
      “鱼肉乡里,贪赃枉法,私通巨盗,奸.淫掳掠,桓家五郎,卞家的这些罪名,难道还不够?!”
      “不够。还未到最致命一击。”桓祎眼神宁定,淡淡道,“阿荷,我从不功亏一篑。”

      穆荷心中一片冰冷,只觉疲惫。
      事先她的确信誓旦旦,要助他让卞安仁身败名裂,让卞家举步维艰,可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然不是她可以掌握!
      她只觉难以招架——以宜家为因,卞家罪不至遭此灭顶,可桓祎所作所为,分明是要将卞家连根拔起,赶尽杀绝啊!

      再度睁开眼,穆荷眼中的癫狂已然冷却,“你与卞家有什么血海深仇,要不共戴天?”
      “……我?”桓祎漫然开口,轻展书卷,“我不过不想留下后患罢了。”
      话音一落,两列侍婢齐齐色变,纷纷以首叩地,高呼“郎君息怒”!穆荷慢慢撑起身体,看着这众姝俯首的滑稽一幕,几乎要大笑出声!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居然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

      “这么说,劫粮草的也是你了?”
      穆荷眼露讥诮,“视人命为儿戏,也只有你做得出来了!”
      北伐战场上的是他桓氏子弟,是他的袍泽兄弟!他情何以堪?!
      桓祎无懈可击的表情出现一丝的碎裂。
      他皱眉,深深的望着她,“你是这样以为的?你以为是我劫的粮草”
      “难道不是?!”穆荷的声音蓦地尖利起来,“试问,除了你谁还能有如此手段,探得粮草路线,还做的如此隐蔽?”
      话落,穆荷只见他眼神倏地一痛——
      再不复揽月阁上的雷霆万钧,威严无上,不复快意凭栏,漠然清贵,仿佛他只是她枯叶荷塘畔错认的孤寂少年,远远的注视着自己,红尘十丈,对影成伤。
      他垂首,语气淡淡,“阿荷,我不想同你争论,成王败寇,我们这样,没有意义的。”他似叹似惋,又什么都不似,“诚如你言,粮草是块肥肉。但既然是肥肉,自然人人觊觎。你何以这般斩钉截铁指认于我?”
      说着声音微微一提,“阿路,停车!”马车戛然而止,他转首一侧,扬声吩咐,“送女郎下车。”

      一夜劳顿,穆荷撑着身子踉跄回家,归途中一丝不快,一丝自责,一丝恼怒,在穆荷梦见周公后已然不知被丢在了哪里。
      翌日,晨阳尚早。
      穆荷一夜安眠,是被震天响地的门扉声惊醒的,但是不是前门,而是后门。
      这间穆荷新赌来的宅子,占地虽小,但五脏俱全,她娇袭一身慵懒,扶墙慢行,不听使唤的脑子还在纳罕:她连街坊都还没认全,是哪个登门到访?

      刚抬了栓,门立时被人大力推开——
      穆荷不及错愕,那个俏丽无方的小姑子,已然闯进她的眼帘!

      她身长并未变化,可仿佛一夜长大,眼中狡黠聪慧更盛!
      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皱着眉埋怨道,“阿荷,你动作好慢。”

      “女郎,郎主吩咐我将王氏小姑带回来。”阿路笑呵呵道,“活蹦乱跳,毫发无伤。”
      王情似乎对阿路的说法很是不满,撅起嘴,拨开穆荷自顾自的进宅。
      穆荷不动声色,心想桓祎果然神通广大,连她的新居都打探得如此清楚。
      阿路低声,继续道,“郎主吩咐,剩下的银两都在芳甸撷兰牙床暗格中,女郎可随时去清点取出。”
      穆荷略一点头,算做知道。
      其实,她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没有利欲纠缠,他们之间一清二白,看来桓祎是急于撇清关系,免得受她所累了。
      “然后呢?没有了就请回吧。”穆荷倚着门框,语笑嫣然,搬出逐客令。
      阿路神色微变,欲言又止,“郎主吩咐奴,把这个交给女郎——”
      穆荷低眼,只见阿路手中捧着的,是一盒黑玉药膏。

      前堂后室,一堂二内,汉宫雕门矮塌,秀逸典雅,后.庭梨花古木,石阶流水。
      王情检阅一遭,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怪道,“阿荷你从哪里诓来得这宅子?”
      穆荷五枚樗蒲扬手甩开,骨碌碌的转了几遭后,五木都定在黑色的一面,穆荷抬头,笑意俨然,“自然是赌来的。”
      “五木?”
      “不。赌棋。”穆荷在梨花树下,苍翠欲滴的绿,筛筛落落的映在她的眼角眉梢,她敲着紫砂小杯,春风得意,“他原是围棋国手,仙风道骨的,最善手谈。”
      “他府邸很多?”
      “不。”
      “那他怎么会和你赌这宅子的地契?”
      “因为他以为我必输无疑。”
      晨起懒梳妆,她的眼角微微吊着,精致妖娆得不可思议,“信了赌,卖了屋,输了又能怨谁呢?他一大把年纪,总不至于露宿街头。”
      “对了,”穆荷目光一闪,“你在卞家卧底多时,你可知卞安仁还有什么把柄?”

      王情嘿嘿一笑,食指一点茶水。
      信手石桌上,起落放纵——

      吾兄安仁,而今天旱难行,漕运不通,晋军骄而恃众,怯于应变,已然不足惧。吴王之意,乃请君之粮草变通路线,移屯巴郡,吾国儿郎于此地自有接应……

      点画狼藉,眼花缭乱。
      穆荷百感交集,只见面前生于书法世家的稚龄小姑,傲然一笑,“此乃卞安仁笔迹,如假包换!”

      这是……

      原来,这就是桓祎口中的致命一击!
      叛主求荣,通敌叛国——果然致命!

      单这一条,足够卞家,广厦一朝覆倒,百年灰飞烟灭,永无翻身之可能!

      原来,桓祎布下王情这一枚棋,竟有如此深意!
      穆荷轻轻一叹,哑然道,“也是他卞家咎由自取!若非他们掳走了桓氏宜家,怎会遭来如此报复?”
      “卞家掳走桓氏宜家……”王情玩味的重复着这句话,恍惚一笑,“那桓家五郎也是这样对你说的?”
      王情怒极反笑,“他倒真是机关算尽!所有人都被他一一唬了过去!陪他演一场怒闯朱门,救妹心切的好戏!”

      穆荷豁然抬头!

      无视穆荷的表情,王情轻起檀口,一把清泠泠的嗓音弹珠一般将真相道出——
      “桓宜家才不是被掳到卞家的!她是桓家送给卞家的一份礼金!”

      计中计,谋中谋!
      抽丝剥茧,拨开繁芜,真相可让云变风动,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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