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黑暗又大团大团地浮上来,渐渐沉重了眼睑,蛇一样的幻光也游了上来,还越发地猖狂肆意,在黑暗里左摇右摆。
      季泽下意识地挣了挣,却挣不脱越来越沉重的困意,反而像落水之人被水鬼拉住了脚踝一样,被狠狠地拖入了梦境之中。
      那些幻光出现得越发秾丽绚烂,大把大把的像被拉扯扭曲的光纤,然而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把它们拉拢到一块儿,霎时间融出一个画面。
      季泽像跨过一道门一样跨过那个画面,环顾四周却发现进入了一个如同花园一样的地方,前方隐约地传来了人的说话声。季泽有些不确定地想往前走,多年在道上培养的习惯立刻使他侧过身,贴着草木,小心翼翼的向声源靠近。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越来越清晰,一个声线清脆稚嫩,另一个低沉磁性。
      季泽忽然觉得这两个声音莫名的熟悉,他伸手轻轻拨开障眼的枝桠,却见在林子的另一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座小桥上。高一些的身影递过一把剑,剑身金灿灿的,远远的还可见到剑柄镶嵌的祖母绿反射出的翠光。低矮一些的身影接过那把剑,一手握着剑身,另一首伸到剑的顶端,像是在摩挲什么。一阵风从桥上掠过鼓起了那低矮身影的衣袖,遮住了他原本动作的手指。高一些的身影伸出手拍了拍低矮身影的头,转身离去。矮一些的身影向前追了一步拉住那人的袖子,于是高一些的身影又回过头来。
      怎么如此琼瑶?季泽无不头疼地想。拉拉扯扯的,儿女情长。季泽忽然想起那个拿着十字弓的少年,情分是那个男人从小就唾弃的东西,如果那个男人是为了他手里的财权杀了他,季泽也无话可说。道上最不少见的就是争权夺利。可那个男人说“死也要陪着我”算怎么回事?季泽伸手揉揉太阳穴,只觉得头越来越疼,只能勉强重新打起精神来看那两个人影。
      下一秒,季泽就愣住了。
      高一些的人影一手扣着矮一些的人的后脑勺,头低了下去,显然是正在进行一个深吻。
      原来古代就有法式深吻了么?季泽又看了那把剑一眼,金黄的剑身,在两人翻飞的衣袂里若隐若现,反射出金光万点。
      不对!不对!黄金铸的剑!
      那时候承谦说过什么?对!他说过从前那个季泽拿着黄金做的玩具就上了战场,差点把命丢了!
      可这把剑!它现就就在这里!此时此地!
      季泽觉得“啪”地一下脑子里一根弦断了,他当真是昏了头了!琼瑶?法式深吻?见鬼去吧。看好了!那两人的长服均是男子的制式!为什么那个声音一听就耳熟?因为那就是季泽的声音!昏了头了!当真昏了头了!
      季泽不可抑制地往后退了两步,踩到地上的一根枯枝。那枯枝从中间一断为二,发出极其枯哑的声响,整个梦境就在这一刹那又还复成千丝万缕的琦光,像是成千上万条绳索,向季泽伸来,要把他绑住!捆住!拖下无间地狱!
      季泽猛地睁开眼,重映入眼帘的是那雕工繁复的双福贺喜图,他才惊觉原来刚才是梦靥。
      季泽试着挪了挪身体,却发现浑身都已浸在了冷汗里,那些微微咸涩的液体沾湿了重重缠绕的纱布。
      刚刚那个梦,绝不是假的。人的梦境绝不会超过43秒,而他却站在那里连续性地看了将近一刻,且细枝末节也都纤毫毕现。这说明什么?刚刚那个梦,应该是真正的季泽的记忆。
      季泽盯着床顶的雕花镂空,忽然觉得自己醒来之后就越发地感知到周围人的不对劲。
      先是承谦,如果季泽从前真是个纨绔的话,那照理和承谦这样的朝廷命官必定扯不上什么关系。可是承谦为什么要喂自己喝药?为什么要咬牙切齿地警告自己不许任意妄为?即便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绝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没有谁会对一个不熟络的人做出如此的举动。
      然后是皇后,他终于想起皇后有何不对劲之处了。皇后一进入屋内,他就留意到了皇后云髻高耸,漆黑如墨。可问题也出在这里!前世古董拍卖去的会多了,古代那一票事儿他知道的着实不算少。宫里等级向来森严,皇后就算崇尚简朴不喜朱钗粉黛,可出行时凤冠却是一定要戴的。然而方才皇后头上分明没有半点金银珠翠!只有两三只长木簪固定着发髻。

      再是她训斥自己的时候,那个膝行至床前的紫衣太监。季泽隐约记得紫色在宫中是种极高地位的象征,也就是说,那个太监应该就是宫廷中太监集团的最高领导人。这样的人绝对是应该跟着皇帝侍奉不离左右的,可他现在却跟着皇后!
      最后是他自己。他是皇后的弟弟不假,可他凭什么就到宫里来养病?就算是生命垂危,了不得宫里赐一堆珍奇药材再遣两名太医来,已经是皇恩浩荡了,绝没有到宫里养病这样僭越制度的道理。如果季泽从前真的只不过一介纨绔,怎么可能劳动地了这么大阵仗?
      季泽只觉得头脑越乱越乱。大部分的不对劲之处他都想起来了,可始终也无法找到一条线索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贯穿起来。目前似乎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皇后可能要当武则天,但是皇后还极年轻,季泽看向她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澄澈,而这样的年纪的眼神是绝然藏不住滔天野心的。所以这个假设,也不成立。
      脑内深处像是一团被搅乱捣碎的棉絮,而那厚重重叠的棉絮下掩盖着什么,正拼命地叫嚣要破土而出!太阳穴在一瞬间疼痛起来,青筋剧烈地在表皮下跳动,仿佛要挣破那一层薄薄的皮肤一般!
      梦靥又回来了!那黑色潮水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脚底开始往上涌,仿佛要吞没他的整个身体。眼皮再次沉重地粘连上了,季泽猛烈地挣扎起来,牵动了浑身的伤口也不觉得疼痛。侍从们早就被他屏退到外间售后,而此刻他的喉咙如同被人掐住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季泽死命地想要控制自己的喉咙,上一世死前那种浓重的血腥味又扑面而来,他死死地咬着牙,终于在牙缝间基础两个字来:“承……谦!”
      “我在呢。”
      忽然身体被向上捞起,一只手将他拉入温暖而坚实的怀抱,另一个只手伸过来轻轻重重地按捏青筋突起的太阳穴,一股暖流自皮肤接触的地方流入灵台,翻滚的剧痛立刻得到压制,逐渐平息下来。
      季泽靠在承谦臂弯里,终于脱离压制的眼睛重新睁开,一入目便又是那张如玉的脸,精致无暇,风华无双。
      承谦笑着问季泽:“做噩梦了?”
      季泽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忽然想起梦里那个高一些的身影,便对承谦说:“你站起来让我看看。”
      承谦不明所以地盯着季泽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季泽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只得催促他:“快点快点。”
      承谦别有深意地看了季泽一眼,小心地把季泽放回到床上,站起身来任季泽打量。
      季泽仔细地看着承谦的身形,和梦里那个高些的身影不断地做着比价。不对,梦里那个身影不是承谦。承谦较之明显显得单薄一些,承谦的嗓音也偏温和,绝然不是低沉磁性。
      不是承谦,那会是谁?然而能这样拥吻的必然是情人,也没有季泽醒了却不来探望的道理。
      季泽想得出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承谦。承谦甩了甩官袍宽大的广袖,笑着问他:“看我看呆了么。”
      季泽不在神的应了一声。
      承谦问:“真的?”
      季泽还没回神,随口答了句:“煮的。”
      承谦笑出声来,重新走到床边坐下,捞起季泽的身体抱在怀里,一面拍着季泽的背给他顺刚才梦靥时没缓过来的气,一面伸手去拉季泽中衣的结扣。
      本来没什么,彼此都是男人,季泽却忽然想起梦境里,从前的季泽和一个男人拥吻的情景,脸刷得一下就红了个透,跟铁板上的虾似的,就差冒烟了。
      季泽结巴着说:“你……你你你你给我放开。”
      承谦已经挑开了那复杂福结的线头:“一身冷汗,我让宫人烧水来,你洗一洗,换套干净的亵衣。”
      季泽皱着眉道:“我伤口不能见水。”
      “你怎么知道伤口不能见水?”
      季泽想也没想就回道:“我从小就知道……”季泽忽然消了音,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嘴了。
      承谦按在他衣扣上的手只是略微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接着脱,随手就将汗湿了的中衣扔在地上,又去摸索亵衣的结扣。
      季泽看着扔在地上的中衣,默默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商人的本性使他立刻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上鄙视了大地主阶级的承谦拿绫罗绸缎当破布扔的官僚作风,一匹绸缎在古时候可是能直接当钱用的。

      很快连亵衣也被解下来扔在了地上,承谦敲了敲床栏,立刻又宫人从外头捧着铜盆、汗巾、膏药等物品鱼贯而入。一个宫女绞了汗巾递给承谦,承谦温颜道了声谢,拿宫女的脸立刻就飞上了两朵红云。
      季泽看在眼里,脸部肌肉未经思考就摆出了不屑的神情。承谦笑了笑,转头对宫人们说:“都放下吧,季大人这里我忙就行了。”
      季泽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以钓鱼岛是中国的名义起誓刚刚那副小孩子表情跟他绝对没有半毛钱关系。
      承谦拉下季泽身上的丝被,屋里烧着地龙,季泽倒也不觉得冷,只低下头去看那具承谦细细擦拭的身体。
      那是具完全属于少年的身体,纤细温润,肤色和皇后一样,莹美柔白,少年的四肢也都笔直而显得修长。只是这具身体上处处缠绕着纱布,还带着隐隐渗出的血色,倒像是碎得七零八落的玩偶重新被人拼凑起来,显得触目惊心。
      季泽前世将近三十年在道上混,拼出了东南亚最大的财团,手上除了欠最不缺的就是人命。轻则断肢重则剖尸,他见的绝不少了。这时看到这句伤痕累累的身体也没多大反应,只觉得自己伤成这样似乎还是头一次,忍不住低下头细细打量。
      承谦当他是在忧心,腾出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睛,温声说:“都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的,隔两天就该好了。”
      季泽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怕,反而问承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承谦顿了一下,季泽知道他是惊诧于自己绕了一大圈,却又回到了起点。
      承谦说:“刚来,正好听到你梦呓。晋王那儿没什么大事,只是鞑靼来了份文书,没多大意思,我就先过来了。”
      季泽点了点头,放松整个身体挂在承谦伸长,感受着温热的汗巾摩挲着肌肤,拭去冷汗的黏腻,留下一小片水汽氤氲的清和。
      季泽想了想,说:“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不好,除了四肢动不了,躺在这里,我安稳了,你们也该安稳了。”
      承谦没说话,只是手游移到季泽背上,狠狠地按上了他背后的三个点,巨大的酸麻感立刻从骨髓里冒出来,大片大片地冒到皮肤上,季泽整个人都为之颤了一颤。
      季泽瞪着承谦,承谦泰然自若地将汗巾翻了个面,边擦边解释道:“你不能动是因为穴位让我点了,刚才给你解了。不过你要是乱动,有够你疼的。”
      季泽看着承谦白玉似的脸,忽然有种认识此人很多年的错觉,莫名地无比熟悉。故而他现在极想扑上去咬两口泄愤。
      他终于知道清朝末年资产阶级为何屡屡干不过封建官僚阶级了。
      用一句国民党常常申辩的话来说,就是——不是资产阶级太无能,而是官僚阶级太狡猾!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