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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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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阴雨天,雨水不断地拍打着窗户,搞得季泽一片心烦意乱。
那个男人坐在他公寓的沙发上抽烟,猩红的火点一明一灭。
男人说:“二哥,回来帮我吧。你都过了这么多年闲散日子了。”
季泽只是笑笑,推了个烟灰缸给他:“你也说了,我都过了这么多年闲散日子了,道上的事我都生疏了。何况我当植物人那几年,道上早就风云色变了。有才能的人多得是,自个儿找去。”
男人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谁再有才也比不上二哥啊,二哥是自家人。”
季泽踹了他一脚:“自家人?自家人不是照样被你射一箭!”
男人立刻闭了嘴,仍旧是那副可怜兮兮的神色。
季泽站起来,说:“行了行了,留在这儿吧,我给你做饭。”
男人立即眉开眼笑:“二哥,你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季泽瞪他一眼:“臭小子你说谁呢?”随即围上围单,走进厨房,倒油,点火,开油烟机。熟悉的油烟味充斥了整个小厨房,弥漫开来的白烟遮住他机械动作的手。
在想什么呢?在想那个人,那个跟他赌上了年华的人。他这一生,或许回得去了,或许回不去了。父亲只是跟他说“活——下——去——”,他便不能死。如果死了,必定会入六道轮回,从此真是再见那个人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当植物人当了六年,醒来后又无所事事了六年。十二年过去了,他四十二岁,头发竟然都有点白了。
那时候男人跪在刚清醒的他面前,平生第一次掉了眼泪,跟他说,二哥,我错了。
他摸摸男人的头,心想前世的歉你也跟着道了。
他有足够的存款维持优越的生活,所以这六年他只是机械地出门旅游,回来住一段时间,再出门旅游。
有没有思念过那个名为“承谦”的人呢?有吧,有的吧,一开始思念得几乎每夜每夜从梦里醒来,喊着承谦的名字流泪满面。
可是这种思念终于被时间消磨了痛楚,只剩下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主人的音容笑貌,死死地刻在心底,穿透了整个心脏。
他有时候甚至会怀疑那是一场梦。梦里他在那个毫无历史记载的朝代里完成了皇权的交替,完成了一场拯救千万子民的战役,而代价不过是一千个老弱妇孺的姓名。
一座济城,埋葬了数不清的鞑靼士兵,简单而迅速,然而又冰冷残酷。
除了背上那一片满树繁花的图案,他几乎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来相信自己去过那个地方那个时空了。
青菜扔下锅,刷得起了一片白烟。他揉揉眼,眼睛有点涩。
每回都能从那阵白烟里看到承谦的脸。这算什么呢,这算什么呢?
男人在外头等得久了,连声催促着。
门铃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季泽忽然想起今天抄水表的人要来,于是急忙拉开厨房的移门,走去开门,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在男人大吼一声“不要开门”的时候已经转动了门把手。
该死的,都忘了这男人的身份了,男人现在已经是道上跺一跺脚能震动半个亚洲的人了,跑到他这样毫无护卫的公寓里来,怎么是“草率”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黑洞洞的枪口,绚丽而浓烈的血花。
随即又是那种老式电视机忽然断电的场景,就是“啪”得一下黑屏了。
但是神不够敬业,每次都没人给他打一个“END”。
他笑起来,父亲,是不是?你又是……早就算到了吧?
他睁开眼,站在人流如梭的京城街道上,一身的烟罗绸缎。
其实神不是不够敬业,而是神最喜欢的便是捉弄世人。
这次运气不够好,穿到了一个被抛尸街头的小倌身上,只是那满树繁花的纹身,竟然也在他苏醒后渐渐浮现出来。
原来连纹身都能穿越轮回、穿越时间,而且分毫毕现,清晰地像是昨天才在他背上一针针落下——又有谁知到,他和它一起过了十二年?
那时候他说:“我们来打个赌吧。在这个赌里缀上我们所有的年华,看看如果我们分开一年、两年、三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再见时,我们还会不会相爱。”
隔了十二年,他做到了。
而这里,竟然只过了十二天。
季泽不满地撇撇嘴,这个赌是不公平的。
他随手拉住一个人问了左相府的路,那人看着他一身半透明的烟罗绸缎竟然表现出极其的不屑,只甩给他一个白眼,随手指了个方向。
季泽在那人翻白眼的一瞬间明白过来,不是不公平,只是神给他们换了筹码。
他等了十二年,而承谦接收到的,将是一个曾经被抛尸街头的小倌。
季泽得意地笑起来,在旁人一片“这人有病吗”的目光里大步向前。其实左相府很好认啊,人们都说,当今左相和小北瞻侯辅佐圣上即位,为万世开了太平,所以左相府门前路过的憧憬少女自然也是最多的。
没办法,谁让小北瞻侯为国捐躯了呢。
季泽走到左相府门前,守门的小厮看着他,眼底虽有诧异,仍是恭恭敬敬地问:“请问公子前来找何人?”
季泽笑道:“劳烦你禀报你家大人,就说有故人携满树繁花来访。”
小厮又朝他鞠了一躬,退进了门里。季泽想,真不愧是承谦,宰相门人果然有七品文人的风范。
正想着,却见那小厮已经从门里急急地奔出来,季泽顿时惊诧——他不是才刚奔进去么?
还来不及问,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却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兄台是来找我的么?”
小厮朝着自己身后那人行了个大礼:“大人,您怎么直接从房顶上飞出来了?”
后面的人笑笑:“没办法,我等不得,我怕再多一须臾,这位故人又会消失不见。”
季泽笑起来,转过身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看到那一片玉白的色泽。
那场赌,谁都没输。
是谁太固执?固执到他在那边等了十二年,他在这边等了十二天——度日如年。
都不敢轻易地开口说相思,不敢开口说想念,生怕一开口,就收不回心,就永远万劫不复。
父亲是对的。
所有的这一些都会拼凑在一起,盛开在他们人生的树上。
而他们的一生也必定像父亲和先帝一样,像那花满枝桠一样,再过一个春天,就必定会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