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猜》黔未晚

31、朴素的表白

　　第二天周六，楚吕大早上七点爬起来，打了个电话问林少永今天上不上班，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让他穿警服陪她去了一趟轻纺镇。小林同志还躺在被窝里，被吵醒了丝毫没有埋怨，反而很上道地说他来开车。
　　楚吕在路上跟林少永说了小远奇的事儿，因为林妈妈也在抗击癌症，林少永颇有感触，感慨：“这医院是给有钱人开的，要不是我妈有医保，真不敢想。这小镇上的人又没有医保，生了大病可要命了。”
　　楚吕点头，没待她开口，林少永就主动说到：“我们今天就带小远奇坐出租、吃肯德基！”
　　一路上她将赵维告诉她的医药内幕说给林少永听，但隐去了初阳和白舒非的部分。天气闷热，林少永一张脸通红，他眉头皱起，干净清澈的眼瞳里满是不解：“要这么多钱来有什么用，够花不久行了，这可都是一条条的人命啊，太作孽了。”
　　要钱来有什么用？当然有用，如果有足够的钱，林少永他现在开着的就不会是从同事那里借来的广本。楚吕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林少永看楚吕蔫蔫地没有精神，于是提提语气，说：“不说这些了。前两天我一个大学同学结婚了，新郎新娘都是警察，全穿着警服，特别好看。我以后结婚，也那么弄。”
　　楚吕想象一下那个场面，是挺壮观，齐刷刷一排合法武装分子，不像是送嫁的，倒像是抢亲的。问：“那么多警花伴娘有好看的吗？”
　　林少永摸摸鼻子，说：“不知道，我没看。”
　　楚吕笑骂：“笨，你怎么不借机会好好看看，早下手给自己捞个漂亮的。你那些哥们我可见识了，个个恶狼一样，你要是下手慢了，别说警花，如花都没有了。”
　　林少永认真地点头，说：“嗯，他们都挺着急的，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一个悄悄地注册交友网站呢。”
　　“你不着急？我看林妈妈可急了，最近没有赶你出来了？”楚吕调侃。
　　“我不着急。”林少永瞥一眼楚吕，又迅速将视线转到前方的路面上，小声说，“我妈出院了在家养着，可没那么容易赶我走了。要不是隔壁床的总帮腔，我才不怕她呢。”
　　楚吕哈哈大笑，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心情也没有方才那般阴霾了。
　　快到轻纺镇，路上车少，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水田和三五错落的白色瓦房。开了好长时间的，才见路边有个简陋的小卖部。楚吕和林少永下车，一人来了一瓶汽水，玻璃瓶装的北冰洋，橘子味和菠萝味的，楚吕将瓶底吸溜得呲呲作响。
　　他们去到轻纺镇接上小远奇，十点钟，两个大的一个小的马不停蹄地向市里进发。
　　楚吕指挥着林少永将车开到一家商场，给小远奇置办了一身崭新的行头，亮黄色的大嘴猴T恤，黑色的低裆牛仔裤，一双阿迪童鞋，外加一个棒球帽。
　　楚吕问林少永：“怎么样？”
　　林少永说：“好看。”
　　楚吕不满意：“怎么只是好看，应该说‘酷毙了’，哎，要是他手上没拿着个煞风景的甜筒的话。”
　　这年头拎名包，也不如抱崽，一身警服挺拔周正的人民警察林少永同志抱着新鲜出炉的潮孩小远奇，那效果可想而知，回头率快赶上街拍明星了。小远奇近距离接触警察叔叔，兴奋得很，一会儿问林少永有没有手枪，一会儿问林少永有没有抓过小偷，林少永还都正儿八经地回答他，什么配枪证啊的，也不怕小远奇听不懂。
　　不过孩子到底是生了病，精神头不好，刚吃完肯德基就趴在林少永肩上蔫了。楚吕带着小远奇坐了两趟旋转木马，便带着孩子回轻纺镇了。
　　日落西山，橙红的太阳脱掉爆烈的外衣展现出她曼妙柔和的躯体，向这个世界表达着她即将落幕的好意。小镇沐浴在温柔的暮光中，斑驳的墙垣，参天的老树，落日下的炊烟，收摊的肉铺，那样的沉静、腼腆。
　　林少永将熟睡的小远奇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地脱掉他的鞋。离开的时候，将钱夹里所有的百元大钞都掏出来给仇顺民，说：“钱不多，给小远奇买些好吃的。”
　　仇顺民推拒不要，仇顺民的老婆却接住，说：“你不要，俺要，再上哪借钱去，俺给俺孩子做好吃的，再不吃，俺怕他吃不上了。”说罢啜泣起来。林少永面露难色地看向楚吕，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对劲。
　　楚吕摇摇头，示意他离开。
　　他们一前一后步行在黄昏的小镇上，想着各自的心事，默契地没有说话。仅仅相处半天，他们就对小远奇有了感情，有了不舍，有了怜爱，小远奇的父母呢？守着日渐虚弱的儿子，又是怎样的悲痛。
　　“真的就没办法了吗？”林少永面露戚色，“他说他想做警察。”林少永似乎也不是说给楚吕听的，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
　　林少永浅蓝色的衬衫后面汗水浸出了深灰的一片，楚吕看着他的后背，心中感慨，要是没有冉培，她或许会爱上这个认真、踏实、善良的男人吧。
　　车停在碧海门口，楚吕解开安全带，道别：“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天谢谢你圆了小远奇一个心愿，没办法谁让我认识的人里就你一个干公安的。”
　　林少永急忙说：“不麻烦，我很喜欢小远奇，再说也不累，”他有些语无伦次，微弱的车灯下倒也看不出他红了脸，他抓住方向盘，放下，又搭上去，挤出几个字：“你找我，我高兴。”说完，又仿佛是怕楚吕说话，或许是为了掩饰胸腔里砰砰的心跳，说：“有空上我家吃饭，”画蛇添足地撇清，“是我妈让我叫你的，她说喜欢和你说话。”
　　楚吕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小林同志在警校肯定不及格啊，这掩护打的，有失水准。
　　林少永见楚吕笑，更是窘迫，反复几遍强调：“真是我妈说的。”
　　楚吕连忙憋住笑，她再笑下去，怕林警官就要指天发誓了。下车前，她答应：“好，我改天一定去尝尝阿姨的手艺。”
　　还没等她走进碧海的大门，林少永追了出来，叫住她，说：“我刚才没说完，我妈盼着你上我家，我也想你来。”他咽咽口水，鼓起勇气看向楚吕，说：“我喜欢你，楚吕。”
　　夜风吹散身上的汗意，楚吕拨了拨遮住眼睑的发丝，问：“你喜欢我什么呢？”博士的学历、不算难看的脸蛋、还算体面的工作？
　　仿佛勇气已在刚才全部用尽，林少永盯着门卫室里明明灭灭的电视灯光，没敢再看楚吕，声音却坚定、让人信服：“我喜欢你，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楚吕心下一动。
　　林少永不等楚吕回应，头一次在楚吕面前发挥他警察敏捷的行动力，说完话便快步跑开，途中脚下绊了一下，随即闪进车里，驾车离去。
　　楚吕目送那一点点尾灯消失在马路的拐弯处，心中像被透彻的山泉涤荡着，有一种微妙的感动在滋生。
　　善良的好姑娘，头一回听这么朴素的表白，却是最动听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