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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生已托忘川水 ...


  •   她猛地睁开眼睛,鸳鸯绣帐,锦衾丝枕,檀香缭绕。推开窗子,一轮上弦月挂在空中,清冷而疏离。她斜靠着窗框,墨玉般的双眸流转生辉,她竟然又梦见他,那个只要提及就如鲠在喉的名字,每念一遍都仿佛能撕裂她的心脏。飞卿,她在心里默默地唤他,心口辗转着眷恋与疼痛。
      初见时她不过十二岁,他在那个春日融融的下午叩开了她家的门,她还那么清楚地记着他,温柔细致,才华横溢。思念的种子是什么时候种在了心里,又慢慢生根发芽直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呢?当她意识到时已经深陷其中了,她爱上了自己的老师。家门前那三棵柳,名唤温-飞-卿,他一直漂泊流浪,她便等他,三年来她青了眉黛,黑了秀发,长了腰肢,愈发的美。艳名与诗名一起盛播长安。她不断的给他写诗,即使从未有回音。他回来的那一天,她高兴得几乎发狂,她要见他,立刻,马上,一分一秒她都不能再忍受。可是她却听到他已有妻室的消息,绝望倘若是有温度的,到底该有多冷呢?细致如他,怎会察觉不到她的心思,他将年轻才子李亿引荐给她。
      君非良人,这显然是李亿最好的写照,爱慕她的才情和美貌,却隐瞒了已有妻室的事实,李亿年轻俊美,她渐渐从伤痛中抽身接受了他,也曾过了一段温情脉脉的日子,饮酒对诗,花月春风。倘若没有被残酷的现实击中,也许日子还会行云流水般走下去。可终究是知道了,盛怒之下她将李亿拒之门外,不愿再见他。这年轻风流的才子,那样惊慌失措,为着即将失去的爱情。百般乞求能得到鱼幼薇的原谅,她终于还是妥协了,栖身于深宅中,她原是那般心性高傲的女子,却甘愿被这感情的枷锁束缚。只是世间所有的委曲求全大抵都求不得善果,李亿的正妻,家境殷实且工于心计的裴氏,得知丈夫纳了妾,醋海涛天的她找到鱼幼薇,鞭打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凌辱她。她默默的承受,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但沉默或许才是最大的悲鸣。多么讽刺,她爱的人,爱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以正妻之礼迎娶她,就因为身份卑贱,连一份完整的感情都不能得到吗?多么可悲。
      李亿走了,带着歉疚不安,不复相见。她却真正累了,去了郊外的咸宜观,整日与观主相伴。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从此她只需靠思念存活。观主死后,她更加寂寥,厌恶着这个充斥着虚情假意,欺骗与被欺骗的世界。她贴出告示,欢迎整个长安的才子与她交流诗词,她的门前络绎不绝,心怀不轨的假名士混在其中,她也不介意。此举自然惊动了温庭筠,这个惯于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男人,终是按捺不下担忧,来见她。他温和地劝她,这样下去就真的完了,幼薇。那样亲密的称呼几乎要逼出她的泪来,她背对着他,生生咽下所有的苦楚,开口,我不是鱼幼薇,鱼幼薇早就死了。是的,她是玄机,长长来路,命有玄机。他长叹,转身离开。
      寂寞的人过着寂寞的时光,她放浪形骸,不顾世人的眼光,每个夜晚醒来,身旁总是躺着不同的男人,她根本不去记他们是谁,是谁都无所谓,不是吗?她是太过孤独了,否则怎会在得知婢女背叛自己时不顾一切地挞死了她呢?明明已经只有这样少的可怜的温暖了,为什么还要被抢走,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行刑那天,整个长安的人都来看,看这个美貌而奇特的女子,短暂的辉煌后便要陨落。一片喧闹,黑压压的人群中,她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那个流着泪的此生无缘相伴的男子,飞卿,她在心里默念,让我再念一遍吧,在到达另一个没有你的世界之前。临刑前,她对刽子手说,她要说几句话,刽子手沉默着应许了。她说,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他的名字叫温庭筠,温柔而惆怅地,她叹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糅合了她一生所有的哀思与缠绵,辗转了一世的悲喜与离合,凝成这短短的两句话。
      刀挥下来时并不觉得疼痛,二十六载光阴匆匆而过,她却只那么清楚的记得,多年前那个春日的午后,阳光暖意十足,那个人微笑着念她作的诗,低沉而平和的声线,叫人无端的眷恋。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陈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她阖了眼沉沉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此生已托忘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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