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文 ...

  •   《当归。》
      2013 07 10

      明信。
      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见到的是众人激动的泪眼。
      明信,妳终于醒了。
      她缓慢的眨了眨眼,环顾一下四周。白色天花,白色墙面,消毒水的味道,最后,她将视线放在病床边的一行人。极陌生的脸孔,却表露着超越陌生人的深刻情感,让她觉得逾越。她不露痕迹的拉大距离。
      明信,妳怎么了?我是姨娘啊。
      妇人说着,就要握住她的手。
      她抽开手,淡漠道,抱歉,我不认识妳。
      明信!妇人心碎。
      明信,妳不认识我们了吗换人接口。
      她再环顾一下在场的每张面孔,然后摇了摇头。
      蓦地,病房里一地悲伤。有人啜泣,有人叹息,还有人忙着去呼唤医生。

      失忆。
      医生诊断后的答案。
      而造成失忆的原因,是一场夺去了至亲的两条生命的车祸——她的父母。她当时亦在车内,受到波及,但没有危及性命。虽然如此,但陷入深层昏迷,医生早要家属有心理准备。毕竟这种事,可以短至几天,也可能长至数十年,甚至再无法清醒。
      而她,睡掉三年。
      以同类例子来说,她已很幸运,但一醒来便要面对家庭的破碎,也着实不好受。就算在失忆中,但心中潜在的亲情还是逼红她的眼。
      清醒后短短几小时,她已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的一生。即便,她并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知道,即便,医生也嘱咐过对待失忆病人需要循序渐进,但周遭亲友置若罔闻,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仿佛要她立刻恢复记忆。
      二十几载的人生终于说完,他们终于安静下来。她得以喘气。
      昏睡过度的脑子运转的缓慢,她根本来不及消化那么庞大的信息。这人生听在她耳里没有一点实感,只除了她父母的那一段。

      病房门口倏地多出一个人,那人停在门口,举步艰难。
      有人认出来人,喊道,封言。
      在场人见到他的反应不一,有欢迎,有无视,有嗤之以鼻。
      来人慢慢走的近了。
      身材颀长,肩膀宽厚,半长短发软软垂落额际,有些许胡茬,五官线条颇硬,但眼里却翻搅着复杂情绪,似温柔似歉疚似喜悦似无错,柔和了他的距离感。
      年岁不大。算的上好看。
      明信。他低唤。

      明信。
      这道声音,触动她记忆的某个开关,随即,大量画面猝不及防的闪过脑海。让她头疼。
      离她最近的姨娘瞬间把人推远,紧张道,明信,明信,妳还好吧
      然后不等她回答,便回头冷讽,封先生,你来干什么?来看我们明信的可怜样吗?
      她—— 他看的出明信的不寻常。
      表姐她失忆了。与封言有些交情的明表弟回答道。
      失忆?
      少跟他废话,把他赶出去。
      不。你留下。
      清浅的女嗓,音量不大,淡淡穿过即将失控的局面。
      明信?
      怀疑的问句,断在她平静的面庞下。她只直直与男子对望,不见其他人。
      淡嗓又起,平淡一句,你来了。
      在场人都为她认得他而觉得讶异。毕竟由他们叙述的过往里,大家都刻意略过了他。而随即明白这里不需要他们的存在,于是都退离了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连不愿走的,也被旁人半推半就的拉了出去。
      病房里一下清净了下来。
      他在床沿坐下,与她平视,体贴的不需要她仰着头那么辛苦。
      妳醒了。
      她轻点头。
      妳认得我?
      你是封言,我的未婚夫。
      他的脸色在听闻未婚夫三字时几不可察的变了变。他伸手调整她倚靠着的枕头,让她靠的更加舒适,握住她的手,关怀问,明信,昏睡了那么久,妳饿不饿?
      对于他的关怀她全盘接收,仿佛理所应当,我想喝清粥。
      好。我去买。
      快些回来。
      他迈开的脚步一顿,回头望一眼,表情随即恍惚。那张他很是熟悉的脸上,浮现着他未曾见过的情绪。就是这种情绪,让他不自觉的补了一句,我十分钟就回来。
      她便笑了。好,我等你。
      他又是一怔,随即略显狼狈的走了。
      她有些不解的回味他离开时的背影,然后不再庸人自扰。

      他回来的极快。比预计时间还早。
      他又坐回床沿,拿出粥打开,喂过去一勺。他以为她会如常婉拒,然后自己接过去食用,但她没有,一直到他的一勺粥全吞下胃,也没听到她的婉拒。他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空勺。
      封言?
      他倏地回神。喂完一碗粥。
      妳胃口很好,还要一碗吗?
      她摇头,够了。
      房内陷入短暂沉默。然后是她先开口说,刚刚医生来过,说我已无碍,明日再做一次检查,便可出院。
      他轻轻一震,然后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
      你会来接我吗?
      自然。
      工作呢?
      哪及妳出院重要。
      封言。
      嗯?
      你变了。
      嗯?
      变得会哄人了。
      他勾唇,颇有深意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妳也变了。
      变好还是变坏?
      妳以前,从不示弱。
      这是褒是贬呢,她暗付。
      这天,以他的「好好休息,我会来接妳」收尾。

      出院当天。
      她换回平常服饰,宽松休闲的风格,比病服看来有精神太多。头发似乎长了很多,变得极长,她握在手中掂了掂,然后随意捆在脑后。
      她坐在整理好的病床上,面朝房门等待着。
      他打过电话,通过她已落伍淘汰的手机,说会延误一点点。
      与他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她是记得的,纯粹的记得一幕幕画面,但已不能明了当时人物的心境。与他,与其说是恋人的那种浓情蜜意,还不如说,是同类者的相知相惜。
      换言之,除却恋人这个身份,其实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若对方有需要,也还是会做爱。生病脆弱时,也会嘘寒问暖一番。只是也没有更多了。
      想来这真不像二十几岁的人的相处模式,更像是历经沧桑看透情爱的中年人士,不再追求什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只望平平淡淡终此一生。
      交往多年,双方都觉得关系舒适,可以谈及婚嫁。若是没有这场车祸,他们早该完婚了,或许,还来得及多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明信。
      她闻声抬头。朝他一笑。
      他略怔。
      怎么了?
      明信,妳变得爱笑了。
      他走近,接过她的行李袋,牵起她说,明信,没想到妳笑起来,这般好看。
      她闻言笑的更大。
      上车后,她打量着车内,处处高级,随口道,封言,你似乎环境优渥。
      他专注开车,没有回答。
      她又问,我们去哪?
      送妳回父母的家。
      你呢?
      我换了住处,妳住不下。
      那你会来陪我住吗?
      不,离公司太远,不方便。但我会来看妳。
      她不再说话。
      妳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伯父伯母名下的财产,需要妳改日去律师那里签个字。车还有一辆,停在楼下车库,妳可以随时使用。
      一顿,他转头问她,妳还记得如何驾驶吗?
      或许吧。
      无妨,有我。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悦耳的铃声,他手指一划接起。她看一眼他的手机,再看一眼外头变换的城市风貌,进化的衣着,进化的建筑,进化的科技。她这刻,才真正有切肤之感,真的过去了三年。
      他接完电话,对她说一句抱歉。
      她不在意,只是忽然改变了主意,我想先去百货商城。
      他睨她一眼,没说什么,改换方向。

      她买回好多东西。智能手机,新衣,新式电脑。他付的款。
      她向来按照自己的爱好穿衣,宽松,长款,简洁,冷色系。而这次的衣着,大都是按照他的推荐买的,他喜欢暖色系,看着生机盎然。尤其在她,换了一身蜡笔橙色的连衣裙后,竟这样明媚。他几乎出神了一瞬。
      封言,教我用手机。
      她撒娇,她央求,她可爱。
      她确实变了很多。不是指性格方面,而是她至今才将她骨子里对他的信赖、依存,以他看的懂的方式,表达的这么明晰。
      以前的她,懂事,知进退。现在的她,聪慧,知晓适时的示弱。
      他直到现在才感受到,他是被她所需要着的,并不是可有可无。他也是现在才明白,她竟然,是爱他的。
      她失忆,忘掉所有人,独独记得他。这代表什么?
      这个发现,来的措手不及。
      他的眼神,变得更为复杂。
      他自然也对她有情。否则当初不会订下婚约。否则现在也不会一有空闲便来陪伴她。只是这次醒来的她,对他比过往更有杀伤力。他尤其抵挡不了她的笑容。
      失去的三年时光,她用了很短的时间便追回。但记忆,仍旧毫无进展。
      他将她的一切都安置的妥妥当当,只除了他们两人的婚事,他至今没有提及,她也没有主动问起。

      五一假,他搬来简约行李,终于不用再趁夜赶回公寓。
      她很欢喜。一早收拾了房间。
      他去下厨,她为他收拾行李。她完成的比他快,来到厨房,看他忙碌做菜的背影。
      心中没来由的窜出温馨感。
      这就是家啊——
      以前,父母在世时,也是这种感觉吧。
      真的失去过,才明白这种感觉有多难求。之前回到这里,一人呆在曾经塞满三个人的空间,那种空寂感,几乎要扼住她的呼吸。
      如今不过多了他一个,这空荡的叫她害怕的房子竟就瞬间变得温暖了。
      她几乎是着迷的看着。
      他回身看到她,确实觉得惊讶。
      以往,他下厨,她大都还在电脑上忙碌的。甚至有时候吃饭也不会坐在一桌。吃完饭,更是各占一角,各做各事,互不打扰。她现在变得依赖他很多,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在他身边。
      她会夸奖他的手艺了。
      她脸上的表情丰富了。
      而他,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
      只是听见浴室里水流的声音,他就心猿意马了。更遑论她提出要求,仰首以黑亮的眼眸专注的望着他,他,什么都管不了了。
      她要,他便给。
      不同于以往的游刃有余,他首次疯了。
      她被他逼出声音,他便越疯狂。
      封……言。她气虚不稳,难受的抓住他的发。
      他吻住她,同样喘息,我在。
      我……爱你。爱你……
      他竟然哭了。
      对不起,明信,对不起。望向瘫软睡死在怀里的人,他紧紧闭上眼,反复轻喃,我该等妳……对不起。

      她终于见到她。
      一半人为,一半巧合。
      在露天的咖啡座,见到他与陌生女子同座。
      这女子她认得,她曾无意在他手机里见过。斯文,大气,教养良好的样子。
      言谈的封言用眼角余光瞥见她,随即慌了手脚,他抛下座位上的女人,起身急切的向她看来。
      明信——
      她低低笑了。慢步过去。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你反而是跟第三者的我解释而不是尊夫人?
      不觉得太颠倒了吗?颠倒的她想笑。
      明信,妳——
      她点头,我知道。
      是的,她都知道。他自言自语的那天,她并没有睡着,她将他的愧疚听得一清二楚。她亦不是傻子,如果从那么多的线索中还不了解事实真相,也未免太牵强。她之前只是不曾细想,并不代表她察觉不到不对劲。
      姨娘的不屑。他来医院看她时复杂的眼神。他不带她去他们同居的公寓。他总要入夜归家。他从不提及婚事。他左手无名指上有清浅的勒痕。他对她说对不起,没有等她。
      事实是,他已婚,娶了眼前这个教养良好的女子。她的地位从未婚妻跌落到可耻的小三。
      封夫人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静,只是在听闻她的问句时,莞尔一笑。
      她们的视线对接。
      明信头也不回的说,封言,喝了那么多水,是不是该去趟厕所?
      封夫人亦有同感,咖啡室的厕所坏了,我想你需要去远一点找。
      支开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傻。只是担忧的望着这边,看着明信已经在他方才的位置上坐下,与他的妻子面对面。
      他说不出究竟希望谁占上风,但私心的偏向明信。或许是源于愧疚吧,那背叛她的愧疚感涨满的足以撕裂他。
      她初出事时,他日日在她身边守着。
      没有了父母,又受重伤,她极脆弱,他不希望她张开眼时谁都不在身旁。
      只是这种心情,持续的并不久,尤其是在医生给他分析她的病情时,说她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他便不抱太大期望了。探视,从每天几次逐渐的减少,然后是几天一次,一周一次,一月一次,半年一次……
      每次来,她都是同样陷入深沉的昏迷。
      面孔没有血色和表情。除了呼吸,跟死人并无异。
      两年之后,他彻底放弃。在双亲的催促下,与双亲介绍的陌生女人结婚。谈不上爱情,只是年纪到了,他需要一个繁衍后代的妻子,而她,需要一个丈夫,仅此而已,算是各取所需。
      婚前,他对她没有隐瞒,将明信的存在说的很清楚。是她接受,两人才去注册的。
      医院来电告知明信已清醒时,他正与妻子在一起。轿车内,无防备的使用着蓝牙,电话内容扩散在整个空间,封夫人亦听见。她失忆,他是她唯一记得的人,他理当要陪伴她一段时间,义无反顾。封夫人相当大度,对丈夫照顾旧情人的事没有多言。
      她是个好妻子,明理大度,给予他妥善照顾。
      坦白说,刚赶到医院听闻她失忆时,他心下卑劣的暗自庆幸过。她忘了他,多好,他便不需要象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也不需要背负负心汉之名。虽然这想法持续了很短的一瞬,但到底是存在过。他没立场为自己的卑劣开脱。
      之后的发展,确实出人意料。
      明信向来好强,总把心事藏的很深。她从不在他面前示弱,即便在生病时,也极少流露出小女人的姿态,坚持自己用餐。她不撒娇,不胡闹,不常笑。即便笑了,也是冷冷的、带讽刺的意味。她让他的大男人情怀无处可施。
      他一度认为明信不爱他。
      所以当他看见了她的内心,那当真不是意外或者震惊所足够形容的。
      这样的明信让他放不开,让他迷恋,让他不顾一切。
      他想过回到她身边,真的想过。
      尤其是当他想起那次车祸时她失去的孩子,就更加的心怜了。她自己或许不知道,他们曾拥有过一个共同的骨血,在他们知道他的存在前,便消散无踪。是他要求医生瞒着她的,他怕她无法承受更多。
      他爱明信,是真的。他想与她相守。

      另一头,两个女人的眼中已然没有他了。
      侍应来过,明信点了一杯苏打。
      封夫人说,妳看来精神不错。
      她笑笑,失忆不是病。它不会痛不会痒。
      两人像老朋友聊天,一点没有情敌该有的样子。双方都很怡然自得,没有丝毫的硝烟。
      我很意外妳自称为第三者。就是这一点让封夫人侧目。
      妳的风度才叫人敬佩。明信绝无讽刺。
      封夫人笑了,妳怎知那不是因为我不爱他?
      那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并不影响我。
      我好奇妳的目的。
      说不上目的,真要说,也只是想会一会他的妻子。
      失望吗?
      不,我很庆幸是妳。
      她欣赏的看她一眼,颇觉趣味。从她第一句的自称开始,封夫人便知道,这个女子,无意毁坏她的婚姻。她甚至很早就将自己定位好。其实以她的身份,真要端出正主的姿态,也不会有人说她不是的。
      这个女子,清净,怡然,毫无喧嚣。简短交谈间,便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封夫人忍不住夸赞,封言的确好眼光。
      她笑,是的是的,无论之前还是现在。
      封夫人亦笑了。
      妳打算如何?或许这话由我来说不太恰当,但,封言可以为了妳与我离异。
      她摇头,已经错开了那么久,何必硬要拨乱反正。
      可是,封言爱妳。
      可是,他并没有等我。
      那一瞬间,她们彼此明白了。言尽,于此。

      其实封夫人也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的角色。她甚至早已准备好,若真有人来逼宫,她会不惜使用腹里最后的手段。但来的是明信,她的准备没有用武之地,也因为来的是明信,她才愿意把这些危及到她的事实都告诉她。她甚至在想,若不是关系尴尬,她们应该可以成为极好的朋友的。
      对明信而言,其实也是一样的。
      若他如今的太太不是眼前的这一位,而是更野蛮一些,更不堪一些,更撒泼一些,她或许还会想要去争夺。但她面貌极好,也不若她自己所说,她不爱他。而封言,也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迟了便是迟了。
      要大肆破坏才能成全自己,她做不来。

      孤身走在夜色河畔,心到底还是凉下来。
      她忽然想起那句——
      当归,当无处可归,如何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