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浅半生尽》吴家二大爷

2、２

　　我记得你向我道歉时说的一句话，你说，唐宁，那时候我们都不成熟。
　　然后我仔细地回忆，终于想起，是了，那时候我们都不成熟。
　　我在博客里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用以纪念失去的所谓的初恋。只有三个月的初恋。我写，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就像一滩死水平静但不会流动。我写，我愿意倾尽所有，追随你离去的脚步。我写，生命太短暂，我想和你一起把它过得精彩，可是你却离开了我，背弃了我的梦。
　　发表之后，我还趁着毛毛细雨在大街上狂奔了一圈。
　　我觉得，自己真是够文艺忧伤范儿了。
　　结果打开博客一看评论，有一条特别扎眼地出现在朋友们的安慰中，是这么说的：你才13岁啊，怎么装出一副看透了人生的样子，不对，是经历过爱情的样子。
　　“——废话，我当然经历了爱情了，我这么爱他。”我回复。
　　“——这叫爱吗？这叫傻x，叫做作。一小屁孩懂什么？”他回复。
　　我靠在椅背上，恨不能把手里的咖啡杯捏碎。他不过只比我大一岁，是B校的。三个月前期中考试结束以后，我找数学老师问完分，考得不错，特别欢快地爬楼梯打算去问英语分。但是内八字走不稳，左脚拌右脚，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摔在楼梯上，还往下滑了两个台阶。当时我就想，完了完了，下巴是废了，一定毁容了。手脚并用爬起来一揉下巴，确认完好无损才长呼一口气：“还好，还能看。”话音一落，就看见一个穿紫色格子衬衫的帅哥忍着笑从我身边走上楼。看背影忍得还很痛苦，肩膀一颤一颤的。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也上楼，一上了楼就对一个学长哈哈大笑：“哎，我刚上楼看见一个你们学校的傻逼直接摔爬在楼梯上了，还爬在楼梯上滑下去了…”大笑间一转头，看见我在身后，瞬间噤声。
　　说实在话，要不是看他长得帅，我当时一定直接一拳头上去把他那眼镜片打碎。虽然以我的身高，只要他一垫脚，我再怎么伸胳膊也够不着他的眼镜片了。
　　后来，这位穿紫色格子衬衫的帅哥就加了我的□□，还常到我的博客里转转。每来我的博客一次，都会在下评论几句，例如‘不过就是撞到门，居然被你写成世界末日。’‘你朋友就出个国，旅个游，至于跟生离死别一样吗？’…
　　满口脏话，怎么能体会到我的忧伤呢。那时的我想。
　　直到有一天，我站在小姨身旁，她拉着我的手握得越来越紧，青筋若隐若现。在我们的对面，是小姨夫和一个女人，手挽着手，笑得很甜蜜。她冲上去骂那个女人和小姨夫，然后小姨夫给了她一巴掌，声音震耳欲聋。
　　那时候我又想，我的忧伤算什么呢？我翻到那篇日志，找到他的回复，我写：“你说的对，我只是个小屁孩，什么都没经历过，什么都不懂。”
　　我不再写那些什么“我们都是疼痛的孩子”或者“明媚的忧伤飘荡在空中”了。我想我确实又长大了一岁。可我仍然不成熟。
　　初二上，桃花泛滥，我正应接不暇时，突然有个追我的男生跟我说：“唐宁，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一惊，以为他怪我同时跟几个男生搞暧昧，赶紧道歉，并且把话说清楚。他沉默了好久，说：“没想到追你的人这么多，可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我还是放手吧。祝你幸福。”还特别伤感地45度角望天。我还特别配合他郑重地回答：“谢谢你。”并目送他远去。
　　结果当天晚上，另一个追我的男生说：“唐宁，你要是真想揍她，你跟我说，我帮你揍她去。”
　　我特别迷糊地“啊？”了一声。他把声音放低，凑近我解释道：“你在贴吧上发的，我都看见了。是她当小三抢了何轩，你骂她也是她活该。”我又“啊？”了一声，更迷糊了。他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贴吧，我瞬间就被吓清醒了。
　　置顶帖还加了精，一篇骂冯楠的帖子。把她从“那两条柳叶般小的三角眼”骂到“如果世界上只剩你和一只老母猪，我相信，是的男的都会坚定地放弃你。”一篇帖子用词幽默风趣搞笑，内容深刻内涵，我不由得佩服写这个帖子的人，对他／她由衷地一哈腰，狗腿地赞叹“高，实在是高”。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问。莫非这个帖子其实是我半夜梦游，一时间灵感如泉涌写出来的？
　　“这不就是你写的吗？”
　　竟然真的是我梦游写的？！
　　“冯楠抢了你前男友，你心里不高兴当然要骂她了。不过你也是，怎么去贴吧上明目张胆地骂了。现在谁不知道是你写的啊？”
　　于是就这么被冤枉了。
　　冯楠是我的初恋何轩的现女友，听说是初三4班的班花，听说何轩和我分手是因为和她在一起了。但是，我认真地想过，我和何轩谈的恋爱，根本不叫恋爱，在情感上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以为没什么大事。但是一个课间，何轩找到我时，带了五个大高个男生。他一手插兜，特别装地说：“唐宁，你跟我媳妇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他是个皮肤黑黑的男生，但是眼睛特别大，会说甜言蜜语。当然，无非是说些“你对我来说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或者“我爱你！我爱你！让我说一万遍都不会烦”之类，现在听来都惹我发笑的话。
　　“贴吧那事根本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解释，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发毛。正打算回班，其中一个男生忽然横跨一步拦住我。何轩又说：“别tmd装，道歉，不然别想溜。”
　　“不道。”我仰头看了眼挡住我的男生，他一脸痞气地瞥我。然后我想推开他，结果被他一个巴掌拍上脸，我懵了，接着“哇——”地一声就哭了，还是嚎啕大哭，哭声传遍了整个楼道。有几个人开始往这边看，远处老师的高跟鞋“啪嗒啪嗒”的声音也越来越近，那男生冲我比了个中指，拉着五个人走了。
　　泪眼朦胧中我一看教导处的老师就在拐角，赶紧一个闪身藏进厕所隔间。眼泪仍刷刷地掉。
　　第二天放学回家路上，又被拦住了，只是换了几个男生。还是要我道歉，我依旧不道歉，解释骂冯楠的事和我没关系，但是他们不信。我又哭了。
　　之后一个星期有两天，他们都会堵住我。我也懒得解释了，直接说：“我没骂过她，你要觉得自己是个男的就别堵女生，让我走。要觉得你不是…”一扬脸：“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们，你打吧。”
　　有那么段时间他们没有堵我，但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尤其是在某次抑制不住好奇心又上了次贴吧，发现那帖子已经被删了，不过多了个新帖——贱人唐宁。是冯楠的百度ＩＤ，脏字遍布全篇，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第二天早上，那帖子也被删了。
　　朋友开始察觉，小白偷偷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只说没事。
　　２００ｘ年，９月２０日，在回家必经的一条小巷，我又被堵了。这次一共有八九个男生，还有好多外校的，把那一条小路堵得严严实实，一点能让我溜走的缝都没有。何轩还是以前那些话，我依旧是相同的回答——“不道歉”。打过我脸的男生又走上来，要打我，我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他嘲讽地笑：“长本事了啊。”反握住我的手腕，掐得我手腕通红，似乎都要断了。我没哭出来，觉得这时候一定要保留那一点自尊，但眼已经湿了。
　　按言情小说的情节，这时不都应该有个校草级人物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吗？可一直到那个男生的另一只手开始拉扯我的头发，我的男主角仍没有出现。
　　我还是不成熟。生活嘛，怎么可能是小说里写的那样好。
　　我笑，我看清是谁堵住我，记住他们的长相，明天我要去找老师，最起码要闹到给他们一个处分。那就打吧，打得越重我越有理。
　　紧接着，有人扒住这个男生的肩，说：“打女生，你真他妈给男的丢人。”他刚要骂，扭头看清是谁，一撇嘴，让开了。
　　我也看清了是谁。仍旧是紫色的格子衬衫，单肩背，黑框眼镜，逆着阳光低头看我，似乎是刚跑来呼呼地大喘气。他一手搭在我的肩上，然后弯下腰，勾起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在脸颊。
　　“别欺负一姑娘，骂就骂了，问清楚再说。”他说。
　　“没什么好问的，绝对就是她。”何轩回答，站到他旁边。
　　“你真觉得自己有那么大魅力？”他又笑，直起身，微低了头扫了几眼何轩。何轩尴尬地咳嗽。“我带我哥们走了，你一男的，好意思跟女生计较？”他又扫了一眼何轩，眼神从我身上滑过，就走了。八九个人，瞬间走得只剩了何轩。何轩没好气地骂“操”。
　　他那个样子实在是好笑，但我也着实不敢多留，抄起被扔到地上的书包一路狂奔回家。
　　虽然这确实是一个极其言情小说式的浪漫开头，但也让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认为紫色格子衬衫帅哥，是传说中的□□太子爷或者大哥大，还着实幻想过一些你侬我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现在想起来，我只能说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脑子少了不止一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