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碧（雪阁系列之一）》琉璃月

13、12．

　　东城，林家，三更。
　　夜色中，一名黑衣少女身影如微弱的光淡淡滑过空中，直到位于林家府邸中央的湖心小楼前，才缓缓落地，随即几个轻旋攀上屋檐，伏在仍亮着些微烛光的房外，静静倾听。
　　屋内，有两名女子声音传来，似乎在争执着什么，光亮将她们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摇晃不定如风中落叶。
　　“娘，女儿以为，这么做不妥。”少女眉目如画，一身白色衣衫长裙曳地，有如黑色丝缎的发以白玉长簪挽起，风姿动人，正是下午才将众人邀回此处的林瑶姬。
　　对座的中年妇人轻声低叹，眼底埋有无奈。
　　“阿瑶，形势不由人。”她抬眼，视线却是落在不知名的远方：“若非林家嫡系只你一名女儿，娘又怎会急着找寻能够助打理家务之人。”她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眼前的独女，自小便性格倔强，只怕要劝得她动心，也非易事。
　　果然，林瑶姬轻轻抿嘴，眼中光芒闪烁：“女儿的能力，娘早已明了，又何必非以女儿的终生大事为赌注！”
　　自她十三岁起，便随着娘亲一起帮忙打理家中所有事务，只是她不常常抛头露面，是以外人并不了解。
　　中年妇人再次叹息，“阿瑶，借此琼宴一会，为你寻一夫君，不好么？”她缓缓续道：“况且，听你适才所言，你心中所惦念的人不也会出现在琼宴之上？”
　　“娘！”少女微微皱眉，神色中有奇异表情一掠而过，快得连对面的娘亲都无法捕捉：“女儿中意之人，不可能入赘林家。况且，他早已有意中人了。”
　　娇柔的声音渐渐低沉，带上了几分忧郁色彩。
　　她何尝不想与心爱的人举案齐眉，只可惜，天不如人愿。
　　“能借此次琼宴再见他一面，女儿已心满意足……”幽幽的叹息，如微风回旋。
　　“阿瑶，还是答应了娘罢……”
　　听到此处，潜伏于窗外的黑衣少女扮出一个鬼脸，身形犹如断线的纸鸢自屋檐上飞向远方，几个起落已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屋子外，才想翻窗入内，却被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人拉住了手腕。
　　“嘘，是我。”对方轻声道，熟悉的嗓音阻止了少女打出一半的掌力。
　　她在黑暗中点头，两人一起窜入屋中，进到里间方打起火烛。
　　灯光摇动间，黑衣少女取下面纱，正是如碧。
　　另一人，白衣胜雪，却是无暇公子。
　　“一切可正常？”少年淡然开口。
　　少女点头，一边忙着拆去用以固定盘发的黑玉簪子，一边道：“至少，在我看来，林家母女都很正常。”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得十分有趣地望向无暇：“林瑶姬还是很想念你无暇公子，总是惦念着呢。”
　　诚然，以雪阁少主之尊，怎可能入赘东城林家，林家大小姐想来也是很无奈的吧。
　　不以为然地轻轻瞥她一眼，无暇的语气之中微有调侃：“你现下可真是好本事，连别人心里想的事，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如碧一吐舌头：“这个么，照林瑶姬的话来看，不难猜。”下一刻，眼珠转了转，忽然有些不满地噘嘴，“对了，你到底准备让我同那个慕容煌纠缠到什么时候啊？”
　　“与他纠缠不好玩么？”
　　少女夸张地瞪大双眼：“好玩？你同他玩去！我才不要。”
　　无暇凝视她片刻，悠闲道：“反正你差不多都被他欺负去，就是真嫁了也无所谓罢。”
　　“好哇，居然连你都说这种话……”如碧气得手指直颤，花容失色。
　　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少年拍开她快要伸到自己鼻尖上的食指，低声道：“如碧，再这么下去，可就没意思了，连我都瞒么？”
　　性格的单纯与天生的精明，有时并不冲突，至少在如碧身上，这两者便是奇异的同存着。身为雪阁少主身边的使女，她已经协助管理阁中大小所有事务数年了，如果是个轻易便会为人所束缚的女子，只怕早就被取代了罢。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真没意思了。”仿佛瞬间换了个人，少女脸上少了几分夸张的表情。
　　“说吧，这段时间，有什么发现？”
　　仔细想了想，如碧终于开口，语调缓慢，有着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慎重：“慕容煌与眼下之事没什么牵连，他或许知道公主的存在，但应与苍阙之间无关连。”
　　“那么，你认为慕容凤瑜的出现也只是个巧合？”
　　提及这个名字，少女脸上表情微微僵硬了几分，但还是接口道：“对，如果我没料错，她只是纯粹想讨苍阙公子的欢心。不过，枫叶林那次袭击，怕是早就已经决定了——目的很简单，应该是想把少主引来东城而已。”
　　“引来东城又如何？”无暇皱起眉头，这里若真要说有奇怪之处，怕也就是那把在十六年前离奇失踪，现下又忽然出现的利器“青穹”而已。
　　没有回答这一问题，如碧反而抬头望向窗外星空，神色凝重，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
　　“我们好像遗漏了一项重要的线索。”许久，黑衣少女直直看向少年。
　　“是有关‘青穹’的罢。”引子并不难猜，可麻烦的却是结果。
　　“对。”笑容中透着几分得意，如碧双眼闪闪发亮：“十六年或是更久之前，‘青穹’本是清铭皇室中的一项收藏，如果没记错，它同‘苍冥’一同归属于清铭长公主。”若非此前曾在雪阁“知世楼”中翻阅过当时的秘密存文，只怕一时半刻也不能想起。
　　少年微微一愣，长叹道：“原来，苍阙公子如此布局，其目的还是在此。”
　　那男子，为何要对一名流落于外且在这十多年间默默无闻的亡族公主如此穷追不舍，虽然表面答案看似明晰，可暗流汹涌中，似乎真相并不如此简单。
　　但，究竟最后会鹿死谁手，眼前依然只有一片朦胧。
　　只怕，他也仅能静观其变了。

　　飞纱，流水，落花。
　　如碧闲寂无聊地坐在慕容煌身旁，视线所及之处俱是美丽无匹的景色。
　　亭阁四周白色纱帐在春风中飘飞舞动，底下是清澈透明的溪水缓缓而过，前方不远处，白色琼花烈烈盛开，偶尔有花瓣随风伴水掠过眼前，清雅花香萦绕不去。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琼花，如此脱俗绝尘，真正不若人间所有，连雪阁玉龙峰顶那三年一开、千金难求的疗伤圣药雪莲只怕也不能及。少女在心中赞叹，思绪悠悠回转，落在了三人面前脸蒙青纱的少女身上。
　　“林姑娘，有事不妨直说。”无暇摇动玉扇，神色淡然。
　　林瑶姬一身粉色衣衫，端坐于珠帘之后，嗓音娇柔清越。
　　“麻烦两位公子特意前来，打扰之处瑶姬先行告罪。”
　　慕容煌的表情不以为然，摇手道：“对我们而言，这个并无太大关系。”
　　“既然如此……瑶姬便直言了。”粉衣少女的目光明亮如秋水：“不瞒二位公子，此次东城琼宴，最主要目的是为瑶姬寻一夫婿。”
　　这话若由其她少女来说，必是扭扭捏捏、断断续续，可在林家大小姐口中，这一关系到她终身大事的话题，居然像普通聊天般轻松自然。
　　“然后？”无暇悠悠接口。
　　“瑶姬决定在琼宴之上，决定自己和‘青穹’——”少女视线在面前两人身上流转，隐有深意：“以及一个天大秘密的归属。”
　　“那林姑娘找我们来，又有什么用意呢？”慕容煌微微皱眉。
　　这林家大小姐的口气颇有愿者上钩的味道。而最重要的是，他觉得，无暇或自己，正是她此次欲捕的对象。
　　“恕瑶姬斗胆，想请两位公子为此次招亲压阵。”
　　慕容大少只听身边少年冷笑一声：“压阵？那就是说，林姑娘并不准备将我两人列入候选名单之中？”话音未落，如碧几乎都是大吃一惊地看向无暇。
　　江湖上谁都知道，雪阁少主虽然爱慕者众多，可他却从不对任何女子加以垂青，而眼下这种语气，无疑正表达了对林家大小姐极不寻常的感情。何况，林瑶姬对无暇的心意也是众所皆知，一旦有意接口，只怕西岭上会闹翻天。
　　可无暇并未答理，只是一昧紧盯，凌厉目光仿佛穿透那片阻挡，直接落在少女明亮的眼眸中，仿佛欲从中找出什么。
　　珠帘后，许久未有声音传来。
　　少年眯起琥珀双眼，等得不耐烦了，挑眉轻声道：“林姑娘？”
　　“无暇公子真爱说笑。”带了几分婉转笑意的嗓音沁出，“瑶姬是自觉配不上两位公子，又怎敢有非分之想？”
　　“林姑娘又何必妄自菲薄。慕容大少已有未婚妻，怕是不能，然我也不行么？”
　　如果说前面的话仅是暗示，那么这句便是明提了。只是少年淡然神色与一旁如碧的目瞪口呆及慕容煌的若有所思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所说之话与自己全然无关。
　　忽然听到帘后有“哐啷”一声，少女低声喘息，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整个人斜斜站起，却闻有侍女开口：“小姐，你莫动，我来收拾。”
　　“无暇公子，瑶姬会当真的。”粉色身影终于缓缓坐下，声音中却还带了几分颤抖，只听不清究竟是激动、兴奋，又或是其它。
　　“那便当真罢。”无暇以手支住下颚，神色中忽然闪过一抹凌厉，如刀如剑。
　　亭阁外，忽然风乍起，吹落不少琼花瓣，像素雪的飞动，以凄艳之色舞动最后一场绝丽。
　　如碧呆呆看着少年执着不顾一切的表情，终于垂首，掩去眼角那飞逝而过的泪光，思绪仿佛去了遥远的玉龙雪阁，那很久之前的话语，少年坚定如磐石的誓言还于空气中飘荡着：
　　——为了你，我会不惜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