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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叁時·貳天·夜蛊(紫海鸥) ...


  •   又到傍晚了。
      素白纤细的少女立在窗前,看天边大而圆的落日。这是她每天最大的娱乐,看落日不甘心地奋力挣扎,却只能无可奈何地被黑暗吞噬。
      就像是人类的命运。
      “克莱尔。”
      少女回头。衣着华丽的女子立在门边,眉宇间透着股冷漠,手中的权杖闪闪发光,“又在发呆么?”
      克莱尔垂了头不说话。女人的声音中有了不耐:“说了多少次,不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再过三天就是你的登基大典了,好好准备。”
      克莱儿怯怯地抬头,想了想,还是将“妈妈”二字吞回腹中。
      “是,母亲大人。”

      落日的余晖散在一望无垠的花海上,印下斑斑点点的赤金色。肤色黝黑的女孩追着蝴蝶,来来回回跳跃穿梭。许是跑了太久,女孩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棕色的长辫一起一伏。蝴蝶钻入花底没了踪影,女孩失落地仰面躺下,随手摘下一朵花别在耳畔。
      太阳终于完全沉下地平线。少女依旧躺着,没有起来的意思。黑暗中传出温和苍老的声音:“今天过得怎么样,我的小珂赛尔?”
      “无聊透了。”珂赛尔撅嘴。
      低低的笑声。“真对不起,本该一直陪着你的,可是我们黪族,注定要与黑夜为伴啊。”
      暗淡的月点亮了夜空。老人的皮肤是久未见光的苍白,头发被月光照出了银辉。他说的没错。黪族人不怕光,却怕太阳。那普照万物的光芒,会灼伤他们的眼睛,吸取他们的生命。
      珂赛尔嘟囔:“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
      “还是不习惯黑暗么?”老人叹口气,点起一支火把,“走吧,回去就好了。”
      黪族人不需要光,即使在最浓重的黑暗中他们也明察秋毫。但每天夜幕降临时,他们都会点起上千支火把,只为照亮珂赛尔的眼睛。
      克莱尔静静走在螺旋的楼梯上,厚重的青石在月光下变成乳白色。她踮起脚尖不发出一点声音,轻巧地穿过一条条走廊。她熟悉这座城堡就如熟悉自己的双手。
      白天的克莱尔是安静乖巧的公主,整日呆在房间里读着厚厚的书。夜晚的克莱尔鬼魅如精灵,游荡在城堡的各个角落,跳着绝美的舞蹈,身上的白裙飘飘。
      可是,今夜有些不同。
      “克莱尔殿下。”
      年轻的骑士单膝着地,腰间挂着黑鞘的长剑。克莱尔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
      “您不也没睡么?”
      “所以你是在这里等我么?”
      “是的。”骑士依旧低着头。
      克莱尔轻轻笑了,踩着绝美的舞步向他走去:“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我看到您在跳舞,每一夜。”
      “这里没有光。”
      “我不需要光。”
      他是黪族与人类的混血,不怕黑暗亦不怕太阳。每一个宁静的深夜他倚在门边,看着白色的影子曼舞而过。人皆说克莱尔公主是羞涩的少女,只有他知道,夜色中的她多么美丽。
      “他们都说我是光的使者,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你喜欢光么?”
      “我更爱黑夜。”
      “真是个有趣的人。你叫什么?”
      “珀斯,侍卫队队长。”
      “抬头看我。”
      他依言抬头,她修长的手指抚上他耳畔:“珀斯,后天的登基大典,就由你来扶我入正殿吧。”
      她唇角带着柔和的笑,冰蓝色地瞳深不见底,浓密卷曲的棕色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没有任何装饰,却光芒大盛如初升的太阳,他专注地看她,点头:“是,殿下。”
      “那么早安。”
      “早安。”
      他依旧跪在地上,目送纯白的影子渐渐消失。

      这一天珂赛尔又难得地没有出去,窝在黪族的洞穴里闷闷不乐。老人静静坐在一边看她。许久,“克莱尔明天登基。”
      珂赛尔一怔:“明天么?”
      老人点头:“你要去看么?”
      珂赛尔摇了摇头:“算了。珀斯呢?”
      “他现在是侍卫长了。”
      “呵。当初那么坚决的要离开,原来是去找克莱尔了吗?”
      “珂赛尔,你在笑。”
      “我笑那些人类,把谎言当做真相,把黑暗当做光明,愚蠢却不自知。我笑这个美好的世界,河流流淌着殷红的血,粘稠的鲜艳的,冷寂而后沸腾,天上飘着的是亡者的鬼魂。泪水滴落成霜雪雾雨。华丽的躯壳里住着衰朽的灵魂,说着虚伪的话坐着残忍的事,内里早已腐烂成碎屑,蛆虫在脑颅中横行。啊,对,还有那个人,夜之女王,却要握住光之使者的权杖啊。”
      她玫瑰色的瞳里燃着火,烧着对一切的嘲讽与漠不关心,深深的洞穴里居然起了风,棕色的长发在风中乱舞。
      老人的眼里闪过诡秘的光。
      “珂赛尔,那权杖,你想要么?”

      一向冷清的城堡今日聚了不少人,尊贵的光之使者克莱尔公主即将登基,成为新的女王。长长的红毯从正殿延伸到视线之外,金色马车的门被拉开。盛装的克莱尔缓缓步出,眉宇间有着与那个女人如出一辙的冷漠。戴着金色手套的手搭在珀斯的臂弯。她微叹了口气,踏上绵长的红毯。
      “看,那就是克莱尔公主。”
      “果然是高贵的公主啊。”
      “喂,看她旁边那个!”
      “哇哦,好帅!是公主的情人吗?”
      “什么啊,是侍卫长大人!”
      “他们真的好般配啊。”
      “嘘,小声点!”
      ……
      克莱尔用余光扫了眼珀斯,只见他面无表情,好像完全没听到。是他不敢,还是不愿呢?
      眨眼间已经到了正殿门口,珀斯躬身行礼:“殿下,请。”
      女人已立在宝座前,同样华丽的妆饰,只是多了份疲倦。克莱尔行屈膝礼:“母亲大人。”
      女人怔了怔,取过王冠戴在她头上,郑重地将权杖交到克莱尔手中:“克莱尔,你记住,在位一日,这权杖,便需握在手中一日,不可放开。”
      克莱尔再次行礼,殿内外齐声欢呼:“克莱尔女王殿下万岁!”
      “万岁么?”珀斯用低的听不见的声音呢喃。

      “珂赛尔。”老人的笑容诡异又温暖,“还记得我教你的那支歌么?”
      “记得。”珂赛尔点头,“怎么了?”
      “记住,见到她的时候,要大声对她唱出来。”
      “见到……她?”
      老人握住她的手:“走吧,珂赛尔。我们去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克莱尔依旧一身盛装,守在奄奄一息的女人床前。女人是突然倒下的,就在登基大典之后。
      新王的诞生,必将伴随着旧王的衰亡。
      “克莱尔。”
      女人吃力地握住她的手,声音断断续续。
      “你是光的使者,本应无往不胜。只是,有一个人,你千万要当心。
      “谁?
      “珂赛尔,夜之女王。她拥有黑暗的力量,那是光的克星。”“记住,这权杖,绝不能落入她手中。我宁愿你毁了它。”
      冰蓝色的瞳里闪过奇异的光,克莱尔俯下身:“如果夜之女王握住了它,会怎样?”
      女人嘴唇动了动,而后断了气。

      日蚀如约而至。战争,亦如约而至。
      黪族人不怕光,只怕太阳。在日蚀带来的永夜中他们所向披靡。战火迅速燃遍了整片大陆,一个又一个弱小的族群被击溃,臣服于强大的黪族。唯一能与黪族抗衡的,是同样属于黑暗的血族。他们,是王都最后的屏障。

      克莱尔立在窗前,眺望远方。珀斯单膝跪在一旁,安静如一座石雕。视线尽头是血族的驻地,隐隐能听到喊杀声,空气中浮着淡淡血腥。
      许久,克莱尔转头:“血族输了。”
      珀斯依旧低着头:“他们要来了。”
      “这里只剩你了么?”
      “不,大家都在。”
      城堡不知何时点起了数支火把,火把握在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手中。那是她的骑士团,也是现在,唯一会为她作战的人。看到她,所有人一齐行礼:“克莱尔女王殿下万岁!”
      克莱尔没有万岁,他刚过完18岁生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万岁。勇武的战士气势汹汹,为着推翻她而来。年轻的克莱尔女王要走上战场,为了她的土地和臣民。
      “走吧,我们去迎战。”
      她握紧了权杖,视线却落在骑士们旁边,那一排白色的十字架。

      木质的战车辘辘向前,走在凹凸的林间路上却没有一点颠簸。珂赛尔默然立在车上,看远处隐约的光,她知道那是克莱尔的城堡。
      老人的声音带着期待:“我们快到了。”
      “嗯。”珂赛尔垂下头,“可是我累了。”
      “放心,我的小柯塞尔。很快,你就能休息了。”

      克莱尔站在骑士们身后,大理石垒成的高台上。她的身边是沉默的珀斯。车轮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白色的身影鱼贯而出,他们簇拥着一辆战车,战车上立着瘦高的少女。
      她们从未见过面,登基那晚克莱尔才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谁。
      珂赛尔。
      她们长得一模样,除了肤色和瞳色,对面的女孩拥有黝黑的肌肤和玫瑰色的瞳,脸上带着与他相似的默然,却没有一点陌生,仿佛早就知晓她的存在。
      你是来拿回属于你的东西的么?
      克莱尔抿紧了唇,举起权杖,与此同时,对面领头的老人挥了挥手。
      骑士的佩剑和黪族的长刀撞出清越的金属声。一片嘈杂中,少女的歌声破空而出。
      “宁静的清晨,
      空气中浮着氤氲的花香
      我睁眼看到沉默的人们
      手握着刀剑对望。”
      骑士的盔甲和长剑上沾了淡青色的血,黪族战士的长刀上点点鲜红。
      “我听见无声的咆哮
      人们的眼睛变成愤怒的红
      金属的声音叮叮当当
      洁白的蝶翅染上了血污”
      一名又一名骑士倒下,战场上满是残缺的肢体。人类的眼镜看不清黑暗,即使点了火把,他们依然不占优势。
      “谁的声音嘶哑
      谁的鲜血奔涌
      谁的泪水滚落在谁的胸膛
      谁的鬼魂遮蔽了太阳”
      战马悲哀地嘶鸣,空气中满是血腥,苍白的肌肤溅满了鲜血,红得刺目耀眼。
      珂赛尔依然在唱,歌声悠扬。克莱尔咬紧了唇,骑士们已全军覆没。
      “咔嚓”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权杖断成了两截,克莱尔随手一抛,宝石染上了尘土。
      那一日,女人临终前说的一个字是:“日蚀。”
      久违的太阳从黑暗中跳脱出来,重新将光芒散向大地。黪族人无处可逃,他们的双眼已被灼伤,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而珂赛尔,第一次看到克莱尔的容貌。
      夜之女王克莱尔,拥有黑暗的力量,以及只属于黑夜的苍白肌肤。珂赛尔才是光之使者。
      18年前,女王诞下一对女婴。年老的巫女摇头,说他们一个掌握黑暗,一个掌握光明,势必不两立,掌握光明的女孩被立为继承人,而另一个,被丢进深山。
      一个没有半点光的深夜,一个黪族人溜进城堡,用克莱尔换走了珂赛尔。他们等了18年,等克莱尔登上王位,等一场日蚀,等一个发动战争的理由。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克莱尔也知道。
      她看着珂赛尔,苦笑:“我们只是棋子罢了。”
      珂赛尔的目光,却越过了她。
      一阵尖锐的疼痛。克莱尔吃力地扭头,看见珀斯没有温度的瞳,那柄发誓要为她效忠的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他是黪族的卧底,潜伏在她身边十年,只为了这一天。珂赛尔看着他,心中是绵密的痛。
      克莱尔更痛。
      为什么……骗我……
      珀斯冷漠地抽出长剑,克莱尔无力地瘫软。鲜血流了一地。他转向珂赛尔:“殿下。”
      一柄短刀刺进他的胸口。那是珂赛尔一直藏在裙子里的。她本想用这个来刺克莱尔。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你不再是我的珀斯了。我讨厌别人骗我。”
      珀斯倒下,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他不相信十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珂赛尔,会冷酷到如此地步。
      黪族人早已倒地。他们的灵魂已被阳光蒸干。珂赛尔叹了口气,无喜亦无悲。她静静地躺下,任凭白色的裙子沾染血污。
      起风了。还未燃尽的火把借着风势,顷刻间便是一场燎原大火。浸透了鲜血的土壤熊熊燃烧,连着断裂的权杖。
      城堡里空无一人。

      一百年后。
      小小的女孩在石堆上踉踉跄跄:“克莱尔,克莱尔,你又跑到这儿来了。”
      略略年长的女孩抬头:“听人说,这里是废弃的王都。”
      她抬头望向荒芜的古堡,古堡前血红又焦黑的土地上,有纤弱的白色雏菊绽放。
      “克莱尔,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妈妈该生气。”
      女孩笑了,冰蓝色的瞳闪着光:“是啊,珂赛尔,天又要黑了。”

      天又要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叁時·貳天·夜蛊(紫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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