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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兰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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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一同太子虽都在上书房内学习,但因为两人入学时间相差太远和教导方式不同,他俩的学习进度差距很大。
辰胜特别重新为璟一安排了四位老师,均为精英。两位文理师父,分别是杜长泽与赵瑜,均是在科举中取得了头等功名而入朝为官的,博学广知,文采出类拔萃;两位武学师父,秦高负责小一骑射,谢群则教导小一武学与刀剑。我则乐的清闲起来。
璟一的武学方面造诣很高,凭他这些年跟随影凌与黑狐兄所学习的,只怕两位老师也不是他的对手,初学的课程游刃有余。
倒是文理方面,我在代安山内教他是按照师父的教学模式来的,注重寓教于乐,很是自由。与杜长泽、赵瑜两位老师循规蹈矩、偏死板的教学反差很大。故虽然在我眼里璟一是个知识面开阔、善于思考的好学生,在那两位老师看来却是瑾王聪明跳脱有余,基础知识虚散不牢。
为了弥补课本知识上的不足,璟一除了课堂上认真听讲,课后更是花大量时间、用了十二倍的心在书本上,稳如磐石地坐在书桌前读书,一坐就是天亮到天黑。一个倔强不服输的身影,影子牢牢地投射在地上。
这让向来不喜诗书的潘南很是惊讶,总爱感慨:“我长这么大,头回见着活的书虫,而且还是我主子。”
我挑眉:“怎么?你有意见?”
他蹭得就站直了,嬉皮笑脸道:“哪能啊?别说我主子是书虫了,就是蛀虫我也认。”
然后他就被潘北不知从何处扔来的石子打中了膝窝,唉声叹气地顺势跪倒在地,为自己‘不恭敬’的言语道歉。
对此我已是见怪不怪,潘北对自家弟弟的管教那是全宫上下人人皆知的严苛。
我深知璟一的执拗脾气,争强好胜,不愿在学业上露出弱势,虽疼惜他眼下浮起的淡淡一层黑眼圈和熬夜的辛苦,却也并不劝阻,每日用心炖些补身子的汤水送去,坐在书房软椅上翻看书静静地陪着他。有时他累了,就会过来躺倒我身旁的软榻睡一会。
收获总是与付出成正比,天道酬勤,世间事大多是有所坚持而成。
除了第一个月辰胜考查璟一学习时差强人意,之后无论何时检验,璟一都能给出每一个问题最令人满意的回答,不仅表现出他在课本知识上的用心尽力,还总提出自己新颖独到的见解,两位老师与辰胜见着他的突飞猛进的学习进步都惊讶赞赏不已。
但这位正主的性子也在潜移默化间发生了细微变化,愈发沉稳低调了,眼里心里都没有受大人们的赞赏褒奖半点影响,不骄不躁,秉持着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优秀品质,依旧每日花大量时间在学业上,从不怠慢,愈发得了几位师父的认同。
我都有些怀疑璟一这性子是跟谁学的?辰胜好色心宽、辰立修孤傲冷淡、影凌严肃沉稳、黑狐兄轻佻不羁、子柏老实憨厚,我……难以形容。反观璟一进退有礼、谦和认真,仍是幼时那般见人三分笑,给人温润平和、心思内敛的感觉,竟找不到一个跟他相像的人。
总之,关于璟一性格养成的问题我久经思考无果后还是放弃了探索。
一日天朗气清,晓风和畅,璟一难得肯给自己放个假,我们师徒二人便优哉游哉地在御花园里溜弯,偷得浮生半日闲。此时春暖花开,满园丽色,清幽宁静,景致别有一番浓丽的风味。
我这人平日里最爱的消遣就是在风景好、人少的地方散步。璟一便挥退了随行的宫人,只我们两人说说笑笑地漫步。
因此当几声细微的啜泣声响起在这份安然闲适地氛围中时,就显得有些突兀,我与璟一对视一眼,都心想要不要管这闲事,后宫里嫔妃众多,平日里多是争风吃醋,在御花园内碰着几个委屈哭泣的妃子或宫人是并不罕见。
本想从一旁悄悄绕过去就是了,但这哭声愈发哀怨,声声寸断肝肠,闻者落泪。
我心里纠结半晌,这到底得遇上多大的事才能哭成这样啊?
但到底心软,我俩默不作声往远处走了几步,又不约而同地折了回来,循着哭声走了过去。
湖边柳树下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宫装丽人,面容清秀,姿态柔弱,此刻正依靠着柳树伤心得直抹眼泪,旁边宫女也红着眼圈柔声劝慰。
仆俩哭得昏天黑地,全然没注意到我们已站到了身后。
我尴尬地轻咳一声。两人立时惊得跳起来,宫装丽人见着我们慌乱地抹尽眼泪,走上前来福了福身,不知所措道:“臣妾见过瑾王殿下、先生,让你们见到臣妾这番丑态实在是……无颜相对。”声音哽咽,仍是哭腔。
璟一上前宽慰,“兰妃娘娘说得哪里话,我才应该歉疚,您有烦心事我这做儿臣的却没能及时为您分忧排解,是我不周到。不知困扰娘娘的究竟所为何事,竟让您伤神忧虑至此?”
兰妃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呆在原地欲言又止,看来确有难言之隐,目光犹疑地望着我们。
倒是一旁的宫女好似见着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求瑾王殿下帮帮我家主子吧。”
兰妃惊得脸都白了,咬咬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也跪下来,请求道:“瑾王殿下,臣妾确是遇上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后宫人虽众多,但心思各异,臣妾能依靠的却是没有,今日既然遇上了瑾王,许是天意吧,您是二皇子,臣妾想这事您兴许能帮帮臣妾,如若不行那边是臣妾的命了。”
璟一赶紧扶起兰妃,询问起事情原由来。
要说这兰妃遇上的事情本来也是件大喜事,因为在一个月前,她懂医理的父亲入宫探望时不经意发现兰妃已怀有一月身孕,这个好消息却让父女俩惊吓不小。
兰妃入宫有些年了,后宫底下的暗潮汹涌她也是见识不少。辰胜本就子嗣单薄,如今她怀上了龙种,无论是男是女都必会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每个人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对象,更何况李后专权善妒,更是避之不及,是以她一直不敢向众人宣告她有孕的事情,生怕遭到暗算。
我叹口气,说道:“娘娘何不告诉陛下?陛下必会十分欣喜,增派更多侍卫保护娘娘,风险必会减少很多。”
没想到兰妃闻言却哀声连连:“我又何尝不想说与陛下,可是以往的丽嫔、林常在都是怀上过龙种后,风光一阵,之后便无故小产,丽嫔身子自那后留下了病根,再无法生育,林常在更是香消玉殒,早早地就去了。臣妾只怕……重蹈覆辙。”
璟一惊讶道:“丽嫔的事我知道,可这林常在逝世是什么时候?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怎不知道?”
兰妃美眸带泪:“瑾王你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事发生在你离宫后第二年,当时林常在无故流产身亡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林常在的父亲林尚书一口咬定是皇后娘娘害了自家女儿,长跪在凌华殿外请求陛下主持公道,但陛下一番查证下来也没什么线索,想深究也深究不下去,最后怜惜林尚书痛失爱女准其提前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瑾王殿下,臣妾实在是怕得很,自从臣妾知道自己有孕后夜里做噩梦,总梦见自己成了林常在,被人陷害而死却怎么也找不到凶手,每每梦里惊醒就是彻夜无眠,臣妾只有一位老父和哥哥在朝为官,势单力薄,就算拼尽全力也难以保得我们母子平安,我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在此处独自落泪,瑾王殿下,求您救臣妾这一次吧,只要能平安诞下孩子臣妾别无所求,来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殿下恩德。”说完复又流着泪跪倒在地上。
璟一从未正面经历过这些宫中黑暗,静立在原地,心内怕早已是五味杂陈,面色阴沉,眼中阴晴不定。
我也不禁打了个寒颤,黑狐兄说的对,这后宫确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竟平白将孕育新生命这一件好事变得这般恐怖惊心。
我上前扶起兰妃,嘱咐她先回去好好休养,瑾王与我已应下这件事,必然是会帮她的,但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对策。
兰妃满脸泪痕地跟我们告别,带着期待与信任的目光望向我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接下来便是久久的静默,璟一坐到兰妃之前坐过的地方,两眼无神地看向湖面,心思无言翻转,不言不语,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却在无言间,升腾起几股暗涌的仇意。
我明白他心中定是想到宛贵妃去世的往事,他自小丧母,说不在乎是假的,小时候他也曾哭着问我娘亲去了哪,而我总是回答不出来,时间久了,他长大后再也没提起过自己母亲,但不说不代表不记挂,这何尝不是他的一桩心病。
而如今他只怕是在兰妃的身上看到了命运多舛的宛贵妃的身影吧?
我也识趣地不去打扰,只站到一旁去挑起几个扁平的石头打起水漂来。
当夕阳落下,落日熔金,照得水面岸上尽是烈火燃烧般壮观瑰丽,璟一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冲我招手道:“走了师父,咱们回去吧,我都有些饿了。”
我甩出手中最后一个石子,拍掉手中的灰,点点头,上前握住他的手。“嗯,回吧。”
地面上我俩的影子拖出老远,相依相靠携手而行,就像归家的亲人结伴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