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阿室阿长

30、毁容

　　当夜，月亮风轻，月明星稀，月光高照，月润清辉。总之，月色很美。深蓝的天空如一块上好的丝绸铺展开来，点缀着零散明亮的星星，笑眯眯地眨着眼，望着地上或望月感怀的诗人，或心急赶路的行人，或夜不能寐的游子，或……翻墙越院贼人。
　　我，和黑狐兄就是那个贼人。

　　两人在皇宫高墙之上翻越跳转，疾速而行，落脚处悄无声息，不一会儿就出了宫门，直奔丞相府。
　　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头戴厚厚的黑面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贼兮兮的眼睛莹莹闪光，小心翼翼地四处瞅。
　　与之相对的则是旁边穿着一身招摇过市全白长衫的黑狐兄，衣摆舒展得呼呼作响，青丝如墨，半扎起的头发在夜风的吹拂下飞动得越发起劲，手上摇摇摆摆晃悠着一把绘有秀丽墨菊的白玉扇骨折扇，是刚才路过穆昭仪的寝殿时顺的，扇动时卷动起阵阵初秋的凉风，砭身刺骨。
　　我被冷得一哆嗦，抱着胳膊就去踹他：“咱消停点行不？这是去报仇！是半夜！你非要弄一大白色，简直一颗移动的夜明珠，哭着喊着想被人捉妖吧？白痴！”
　　黑狐兄满不在乎地伸个懒腰，继续将一把折扇舞得妖气冲天，扬着嘴角也不知在笑些什么，对我的小心表示了十万分的鄙视，摇头晃脑，“啧啧，越是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越不能失了面子，得有范知道么？再说是你自己非要拉我来，你不乐意我走就是了。”一摆袖子就要转身。
　　我立马大变脸，拉住他作狗腿状道：“瞧您说的，我这不是太弱了需要仰仗您老帮忙嘛，你也知道，影凌太正派了这事不能找她，子柏又呆又弱，就你最合适，我现在法力不足，连个凡人的梦都入不了，怎么报他们伤了璟一的仇嘛。”
　　“你要入梦做什么？”
　　“嘿嘿，开胃菜！先扮鬼吓死他。”我奸笑道。
　　黑狐兄看我的眼神越发像看个弱智：“嘁，那点出息。”
　　我掰着手指头开始跟他解释：“听我说完嘛，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我就……然后……”

　　才刚到了罗顷的府邸，抬头便见高门匾额之上三个烫金大字“丞相府”，气势雄壮，威仪十足，门廊上细细地刻着花纹，盘迂独特，精致美丽，充满了高门富贵之气。。
　　“太不要脸！连个大门都弄成这样，腐败、无耻。”我颇嫉恶如仇地想。
　　随即跳过高墙，将身影藏匿于回廊屋檐的阴影之中，接下来就是搜寻工作，我记得罗顷身上的那股味道，这源于兽类灵敏的嗅觉，不过这丞相府占地却有些大，摸索一番虽花了些时间，到底还是寻到了他的卧室。

　　夜幕轻挽，遗落一室清辉，床上一对鸳鸯睡得正香，男的是罗顷，女的也不知是他第几个老婆，罗顷喜美色，这一点他与辰胜这妹夫倒颇有缘，也是个尽享齐人之福的，我在宫中多年，听宫人们八卦时经常都能听到罗顷又娶亲的消息，他本人也是出了名的骄奢爱挥霍、好色风流。
　　黑狐兄展了折扇，横摊开，在罗顷额上轻轻拂过，一道紫光骤闪而过，他便念起法咒，顺道拉过我的手，我便也一同闭目静心。
　　随着法咒的加深，便感觉自己的心绪逐渐飘忽，好似浮在了半空中，又忽然一阵莫名的晕眩挤压，便感觉双脚落了地。
　　我知道已入了梦境，便睁开眼睛。

　　方才还是漆黑一片的室内，现在却是在一片春暖花开的庭院之中，阳光微暖，清风和煦，翠绿的树叶小草嫩得能掐出水来，百花开满地，颜色各异，千姿百媚，掩唇笑着春风，各自争奇斗艳，五彩蝴蝶翩跹其上，薄翅轻展，更带来无限生机。
　　罗顷正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品茶听曲，茶是上等的雨前龙井，以荷叶上采取的清晨第一滴露珠煮成，盛以名贵华丽的琉璃盏，汤色鲜绿透彻、茸毫细嫩，鼻尖满是茶香的清新。歌姬着浅色绫罗薄纱，身姿柔软婀娜，容颜秀美，眉目含情，软语小调伴着诉请般低低吟唱的琵琶，传入耳中越发醉人心神。
　　一想到就是那个人让璟一和我吃了苦头，而他却在这观赏美人、潇洒自在，就气不打一处来，就想冲上去破口大骂，顺带一通很揍。

　　这时黑狐兄又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晃着扇子给我扇风，提醒道：“先别气了，干正事吧，待会你想怎么我都不拦着。”
　　我想想也是，便静下心来吸了口气，正想去那亭子，突然发现身边的黑狐兄不知何时竟又换了套衣裳，虽仍是一身雪白，但却是另一种款式，领口袖摆处绣着繁复逼真的桃花，其华正艳，套上梳了一半的发髻上松松地别着根白玉镶金的簪子，就连扇子都换了把，却是把龙骨描金绢扇，摇动处仿佛带出股桃花香气。
　　我满头黑线，觉得很不可理喻：“你最近怎么越发骚包了？这样都要换套装束，你不嫌累啊？”
　　黑狐兄不耐道：“这是我编的梦，在梦里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你管得着吗你？快去做你的事吧。”
　　我狐疑地眯眼站那不动，对他的敷衍和不满意。有鬼，一定有鬼！
　　黑狐兄见打发不走我，索性就着花栏半躺了下来，摘了朵红艳娇嫩的牡丹置于鼻尖轻嗅，旋即冲我柔柔一笑，“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虽不是女的却也能为悦己者容，我的好相貌可不能浪费了去，就是要学着打扮给我的心上人看，明白了吗？”一个恶心人的媚眼抛来。
　　我浑身一哆嗦，懒得听他胡扯，径直走向罗顷身边，行走间已化作璟一的模样。

　　“丞相大人，别来无恙！您这生活过得可真自在痛快，着实令晚辈称羡。”我上前便毫不客气地落座，大大方方给自己斟了一杯新沏的茶，仰头一饮而尽，可惜我不是个懂茶的人，这般牛饮自然难品其中滋味，只觉入口清甜略带苦涩，十分爽口，忍不住赞：“好茶。”
　　罗顷见我来，面上显出一丝敌意，眸光却是呆滞冷然的，“不知瑾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说着致歉的话，却没有半点行动，呆坐在椅上，好似一尊木偶。

　　此时梦境里的所有人都是黑狐兄根据罗顷真实的记忆造出来的，包括他本人的形象，而他此时的反应也是他的潜意识，做不得假，我只需问出我想知道的就行了。

　　“丞相大人，晚辈有一事不明白，想向你请教一番。”我拱手谦虚道。”
　　罗顷反应很慢，慢腾腾地说：“请讲。”
　　我歪歪头道：“你们为什么想要害死我呢？在你们眼中我的威胁已经大到非要除去的地步了吗？”
　　罗顷咧咧嘴，桀桀笑起，那双狭长的双眼泛起诡异的光泽，“当然得要你死，宛妃那女人去世时你还小，怕是不记得那会儿陛下说过的话了，陛下曾说过这储君之位本该是你的，可笑！我与我妹妹为驰国付出了那么多，那个昏君居然说出这样让人心寒的话，此后那昏君偏爱你的种种事也不过是坚定了你必死的这件事，他不爱我妹妹，不信任我都罢了，眼看着瑾王你越长越大，后宫朝堂之事我们均可以有所妥协，惟有太子这件事决容不得半点闪失。”
　　该死！果然跟辰胜哪死胖子有关，无心插柳插了棵毒柳。

　　“所以你就要杀了我？”
　　罗顷毫无疑问地点头，“自然，你死了太子的地位就稳固了，那昏君没有别的子嗣，也没有适宜继承皇位的兄弟，唯一会登临大统的只有当今太子。”
　　想起辰立修，这份强加到他身上的阴谋杀戮，那样正直心善的人能接受吗？

　　“参与这件事的还有谁？”我继续问。
　　“我，皇后，教你骑射的老师何付，还有我的一些手下。”
　　我不由冷笑“可你们没料到我竟会活下来吧？亏你们还在箭坑中铺满了磨尖的箭头，真是白费功夫，心里该是愤怒的吧？”

　　罗顷莫名地就哈哈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愤怒？殿下你身边不是还跟着个来历不明的师父吗？我早知道要杀死你不会那么容易，可一次不行再来就是，总有会让你丧命的一天。”

　　我将手扣在桌上，“呵，这么说你还要继续？”
　　“当然！无论如何，为了太子之位，殿下你非死不可！”罗顷的声音越发狠厉。

　　我叹了口气，继续问：“参与这件事的还有谁？”
　　“我，皇后，骑射老师何付，还有我的一些手下。”

　　问完这个后我停顿了一会儿，方才压着嗓子问了接下来一个问题：“辰立修为什会跟去？
　　这时罗顷的眼神突然变了，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托盘扫到地上，哐啷啷碎了满地，热气腾腾的茶水浇在地上滋滋冒着白烟，歌姬被惊得缩在一隅，不敢出声。
　　罗顷愤怒地盯着我，眼神迷离混乱，形貌很是癫狂，“是啊，我也想问，他为什么要跟去？那个逆子，真不知我们罗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我和他母后辛苦将他抚养长大，为了他的地位费心劳神许多年，他倒好，你和你那师父给了他点虚情假意的甜头他就一心向着你们了？这天家哪来的真情，那个混帐真是鬼迷了心窍！在你落马时他居然还去救你，这次要不是这个逆子发疯，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做梦！”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瞪圆了眼狂吼而出，额头青筋暴起，开始低声咒骂：“这个没有良心的混帐，我妹妹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枉顾我们罗氏一族的心血，太令我失望了！有时我恨不得斩开他的头颅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他的情绪愈发不稳定，眼睛充满了血丝，黑狐兄走了过来道：“他现在的所有思维本就是潜意识，你提到太子的事，估计是触及到了他心中最深的积怨，他现在很混乱，你要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咱们先出去再说。”
　　我点点头，那边罗顷忽而又摔打起椅子来。
　　我走上去，看着他那因贪欲、怨愤、丑恶而扭曲了的脸，突然觉得很厌恶、很悲哀。

　　“我最后问你一句，辰立修是你的亲侄子，你爱他吗？他对你和李后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愣了愣没有回答，好似没听清我的话，我安静地等着，很久他才举起手中破碎的茶盏，用尽力气掷到地上，触地时已是粉碎，“是什么？是棋子，对棋子谈谈亲情不是笑话吗？惟有他登上皇位我们罗家才能拥有整个江山，我才能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尽享天下富贵！”说完狂肆地大笑，然后扑过来就要掐我的脖子，“而你，辰璟一，你绝不能活！”
　　我急急后退一步，黑狐兄一挥袖子我俩便凭空消失了。

　　又是来时轻飘飘的感觉，估摸着快要脱离梦境了，我从怀里扔出三个事先叠好的黑纸做的鬼影，一曰贪、一曰恶、一曰欲。捏了个决，那鬼影便化作了真实，留在了罗顷的梦里，鬼魅梦魇，缠绕永生。
　　如此心恶之人，从今以后也不配再有好梦。

　　又是黑夜沉沉的房间，我仔细研究了番沉睡中的罗顷，眉头紧锁，冷汗涔涔，显然不好过。
　　这就对了，你们不好过，本妖我才好过！
　　用笔在他身上几处做了记号，满意后招呼黑狐兄过来帮忙，黑狐兄凑近一看，一下笑喷，“噗，你这也太损了吧？这造型，你让人朝廷一品大官以后怎么活啊？”
　　我切一声，“关我屁事！你动作快些，咱们还得去趟凤仪宫。”
　　“嗯？去那干吗？”
　　“他们俩兄妹情深，荣华都一起享了，苦也得一起受呗，哥哥的难妹妹也得感同身受不是？”我不怀好意地揉揉爪子。

　　第二日，从宫里凤仪宫和丞相府分别传出了阵阵七里尖叫！李后、罗顷，和他们的得力宫人、手下均莫名其妙地掉了一半头发，脑袋上一半光溜溜一半青丝依旧，而浑身上下都出现了各种奇异的青紫、湿疹、红疹，瘙痒难抑，挠后就浑身起血丝，痛苦万分。而李后而罗顷两人更是无法见人，浑身上下除了皮肤问题，还有不是伤痕，尤其是脸上的更是触目惊心，即便痊愈也会留下难看的伤疤。
　　看过病的御医胆战心惊地说：“可怜呐，看来是毁容了啊。”

　　不久后已是全国皆知，坊间将皇后同国舅奇丑之闻传的沸沸扬扬，对罗家有怨者无不抚掌大笑，从此成为一桩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