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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暗涌 ...

  •   我将这事同影凌说起,她思索了半天,怕是以为我心里很难过,以为按照人情该是要劝解我一番,奈何她长那么大也没劝解过几次人,憋了半天也只划了几个字通过那传音珠浮来:“节哀,我真为她惋惜。”随即跑到一边默书去了。
      辰立修事后在宛贵妃入殓时前来拜祭,碍于李后在众人面前他是半句话也没同我与璟一讲,只在私下里差人送来几包璟一喜爱的吃食和玩具,附带一张字条:“死之一字,绝情泯恨,脱尘离忧,于贵妃娘娘何尝不是解脱,还望生者节哀。日后皇弟伶仃一人,吾必尽力照拂,毋忧。”
      看着辰立修那字里行间透露的大彻大悟,我对他看待生死的态度很是惊讶,有些日子没接触,这孩子虽还是那般善良,只是越发老成,越发与那小小年纪不相符了。殊不知他对死看得越淡薄,他那老娘只怕会看得越伤感。

      只是我也有难处,璟一只知道母妃去世了,却不明白去世为何意。有时想念了便只问我母妃去了哪里,我答不出来,便吞吐道你母妃以前生活得很辛苦,而现在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很开心。这种惯常用来哄小孩的说法倒很管用,璟一似懂非懂,而且毕竟年幼,被我好吃好喝的一哄,除了刚开始会哭闹后来也就适应了。

      而有的人,心里的难过却没那么容易平复。
      宛贵妃去世一月,辰胜就醉了一月,他日日流连在荷塘边和荷月宫内,饮酒成痴,时而狂笑时而悲哭,无心朝政,悉数交由大臣们决断政务。彻底成了甩手掌柜,配上那放荡不羁的满脸胡茬,简直不能再颓废。
      看着堂堂一国之君为情所伤成这般碎心模样,我唯有叹息,有因才有果,他自己亏欠的情也惟有自己去尝他那苦涩。只可怜了那后宫一众妃子们,平日里争宠争欢惯了,现下辰胜不入后宫,没了争的,蓦一松懈下来,反而人人都憔悴不少。

      一次辰胜在荷月宫中呆了足有三天未出,不得已李后和太子协一干朝廷重臣,及后宫所有嫔妃浩浩荡荡地排在荷月宫外,请求国君尽快回到朝堂处理政务。我带着璟一也淹没在人群之中。
      丞相罗顷和郑阁老越过众人前行一步,对着紧闭的殿门恭敬地行了一礼,跪伏于地,朗声道:“陛下,宛贵妃已薨,您真心为娘娘哀悼上天诚可见,普天众人必感于帝王真情,但您身为驰国国君,更需以身作则,节哀顺变,勿要再沉于哀思,而将一干忠君之臣和全国百姓弃于不顾,宛贵妃在天有灵见陛下如此也免不了伤心,陛下乃圣明君主,自是深明其中大义。请陛下节哀,怜惜民生。”
      众人随即呼啦啦跪下:“愿陛下节哀,怜惜民生。”
      然而荷月宫仍是一片冷寂,殿门紧闭。
      忽而,“卡啦……”门应声而开,众人皆面露欣喜急望去,却只有一内侍探出身来,躬身道:“陛下有请瑾王及元尧先生入内。”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我同璟一。
      我尴尬地挠挠头。综合前几次的经验,这辰胜,别的做的不如何好,就把人往风口刀尖上推这一点当真是做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却也只好站了起来,同内侍进入殿中,在路过李后时分明看到她眼中的不屑和望向太子时若有所思的担忧,而辰立修只安静地低垂着头不置一言,却在璟一和我从旁走过时攥紧了拳头。
      此时众人的表情当真精彩,只是我如芒针在背,这一幕再如何有趣我身为当事人也实在无心欣赏。

      因辰胜下过命令,荷月宫内一切摆设均未曾移动,与宛贵妃刚去世的时候一般无二,却无人洒扫,桌椅地板上皆铺着一层细薄的灰尘,衬着晦暗不明的烛火和随风飘摆的纱幔,显出浓稠的凄婉与荒凉。
      辰胜颓然坐于靠窗的红木美人榻上,一月未见他已显出不符合年纪的过分苍老,发髻未梳,鬓间的白发已非常明显,衣衫凌乱不整,脚边榻下堆满了空空的白玉酒瓶,浓郁至呛人的酒气铺面而来,我不禁皱了皱眉头。
      辰胜听闻脚步声便睁开了迷蒙的双眼,眼神虽恍惚却隐隐透着清明,显然并不十分醉。微坐起身来,招呼我坐下,真诚道:“先生为婉儿做的那一池荷花费了心了,我代婉儿谢过你。”这话说来显然是知道了那荷花之景并非天意而是人为,看来他心里倒是透亮的。
      我也并不推脱:“陛下言重了,元尧进宫后受宛贵妃颇多照拂,我这样做也是一番心意。”
      辰胜点点头,不再言语。半晌,眼泪却无声地湿了面颊。
      “如何……就这样走了呢?”

      “父皇不哭,璟一在……”软糯童音带着哭意在静默之中响起,辰胜一呆,不由得望向我怀抱中的璟一。
      璟一从我怀里落到地下,一手抹着滴答坠落的眼泪,一边走到辰胜面前,身子往前一投便扑入了辰胜怀中,将头埋于父亲肩头,小手轻搭在辰胜手臂上,丝毫不在乎辰胜身上熏人的酒气,撇着嘴轻轻哭泣着,眼泪明晃晃的:“父皇别伤心了,母妃走了,璟一陪着父皇。”
      短短的几句话璟一在抽抽搭搭中说得时断时续,辰胜却听明白了意思,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稚嫩娇小的身子,咬着牙眼泪也落了下来:“璟一乖,父皇没用,对不起你母妃……”
      父子俩哭作一团,乖巧的璟一的一番温言安慰却是一剂药到病除的良药,让辰胜在这一个月来头一回痛痛快快的哭泣了番,无形间倒也缓解了不少辰胜的心病。

      第二天辰胜终于走出了荷月宫,人瘦了一大圈,神态较之以往愈发深沉内敛。他重登朝堂,再理政务,朝廷上下及后宫众人皆松了口气。唯独两人除外,一个是我,一个便是李后。
      李后心里种上了一个结。
      而我则恨不得扎个辰胜的沙包,死劲打一回泄泄气,这年头这样缺心眼的国君着实罕见。

      那日在荷月宫外的众人听得殿内隐隐传来哭声,众人焦虑不已却碍于皇命不敢贸然闯入。
      李后却是按捺不住担忧和烦躁,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摒开众人径直冲了进来,正好撞见辰胜与璟一一同哭泣,当即便愕然立于一旁。
      辰胜经过一番痛哭加之酒劲上头已然神智恍惚,见李后进来,便放下怀中小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拿起手中的酒瓶指向李后,语声颤抖,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眼神由狠转恨:“皇后、皇后……呵,你知道吗?这个位置本该是婉萱的,她才是朕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唯一的妻子。你算什么?滚出去!朕不想见到你。”
      李后闻言如遭雷击,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
      我心头一惊,感觉整个人从地面上弹了一弹,忙过去扶住辰胜阻止他再胡言乱语,笑得勉强:“陛下醉了,让宫人们扶您回去歇息吧。”
      辰胜借着酒劲一把挥开我的手,转而蹲在璟一面前抚摸他的头,慈爱而癫狂道:“璟一,皇后该是你母妃的,可你父皇无能,做不到,要不然,太子之位也该是你的啊……”
      璟一被辰胜这模样吓着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后颓然地跌到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嘴唇颤抖地喃喃:“陛下。您怎可?您怎可……这么多年了,我在您心中竟是及不得那女人半分吗?”
      辰胜却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一番石破天惊的话,只醉醺醺地低声呓语,一会儿便倒在美人榻上沉沉地睡去了。
      此时却连空气都是僵持着,硬生生的,卷不起半点风霜雪雨。

      我心中苦笑连连:辰胜啊你可真是个糊涂老爹,你可知你刚刚一番醉语将来会给璟一引来怎样的祸患吗?李后跋扈惯了,被你这么一刺激,今后眼里哪还容得璟一?你倒好,醉了就胡说八道,说了转头忘,却给我凭添了巨大的压力。
      我这是招谁了?怎么碰上这么一个二缺的人,这人简直浑身都挂满了炸药,刚爆完一个,你以为完了,他又给你爆一串。

      李后呆坐不过片刻,很快便恢复了原来高傲的皇后仪态,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抬头在看向辰胜时眼中已如一潭死水,冷漠而绝望。却在看向璟一时燃起了无法忽视的憎恨。我微微侧过身子,正好遮住李后看向璟一的目光,道:“皇后娘娘,陛下醉倒,还是快让宫人们来服侍陛下歇息了吧。”李后这才将眼神移到我身上,冷笑一声,挥袖走了出去,背影孤傲。
      我抱起榻上的璟一,他脸上尤挂着泪痕,湿漉漉的睫毛忽闪忽闪,许是哭累了,软软地伏在我肩头,眯了眼睛恍惚起来,手紧抓着我的衣袖,不安地扭动身子泪花朵朵地望着我:“师父你别走……”
      我叹息一声,摸摸他的头:“乖乖睡吧,师父不会离开璟一的。”
      也不知他是否听清,只弯了弯嘴角便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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