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阿室阿长

18、学话

　　璟一慢慢悠悠地就长到了一岁，正是寻常小孩咿呀学语的年纪，我每天戳着他的小脸蛋问：“小东西你怎么还不开口说话呢？山里的狐狸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挑三拣四着中午是吃熏肉还是烤肉了，要个个都像你长这么慢，那估计早就饿死了，”复又端起补汤一勺一勺地喂进他嘴里，口中念念有词，“小娃娃你快些长啊，快些长，长大的娃儿有肉吃啊，有肉吃……”
　　许是心诚则灵，这回我小小的心愿倒是应验得快。
　　那日清晨，微风吹散空气静静流动，花香萦绕满室芬芳。我站在窗下，把璟一搁在桌上，专心致志地给他换尿布，宫人接过换下的尿布退下后，屋内便只余我们两人，我低头与那布带子苦苦鏖战，不管绑过多少次还是那般手生，稍不留神就打了几个盘根错杂的结。
　　正努力奋斗时，不经意耳边传来一声软软的声调“思思……”
　　我不耐烦一挥手：“别吵吵，忙着呢。”
　　随即又是一愣，抬头左右一看，屋内并无其他人。我咽了口唾沫，慢慢低头，最后目光聚焦到面前这个四脚朝天的汤圆身上，只瞧他依旧衔着指头笑眯眯，倒并未张口。我不由睁大了眼疑道：“难道是我听错了？”
　　璟一却像是要反驳我一般，小嘴一张，又蹦出一个词“思思……”细听之下，却原来是在念着师父，只不过他话话还说不囫囵，只叠叠地叫了个师师。
　　我一阵狂喜，心跳飞快。心想自己这一年来也算没白费那些辛苦，果然是个感恩的好孩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叫我，我一时感动得无以复加，抱着他又亲又捏。
　　宛贵妃与辰胜在得知消息后也欢欣得很。
　　辰胜赶到荷月宫时，几乎是飞奔着跑进来的，胖胖的身体刮过一阵旋风，活像只滚动的大汤圆。大汤圆两三步滚到小汤圆跟前，抱起小汤圆左瞧瞧又瞧瞧，笑得两眼眯缝，满是宠溺喜爱的味道：“我儿子真棒，来，叫声父皇听听。”璟一咯咯直笑，辰胜便逗弄得越发起劲，一手揽过宛贵妃，将母子二人一起拥在怀中，宛贵妃温柔地看着这父子俩，三人气氛甜蜜温馨不已。
　　我正乐呵瞧着，一扭头却瞟见了门口站着一人，仔细一看，不由一惊，辰立修怎么来了？
　　只见他呆呆地站在门外，手还扶在门栏上，似是不知道是否应该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嘴抿得比平日里更紧，眼内情绪翻涌奔腾，似要立刻奔腾而出。那小小的身影与屋内景象尤显格格不入。
　　目光却是直望向辰胜父子俩。贴身的宫人在一旁缩着肩膀问：“太子爷，您……进去吗？”辰立修紧抿着唇不吭声。
　　我正要迎上去招呼他进来一同坐会儿，他一看到我走近却视若不见地转身就走，衣角猎猎，脚下生风，身边正战战兢兢等待指示的宫人惊得差点跌地上，急忙追了上去，只听辰立修吩咐道：“不进去了，今日的功课就搁下吧，不打扰父皇了，回宫！”声音带着急促慌张。
　　他走得太快，简直像是在跑，我撵不上，只好随手赶紧抓过一个宫女问：“这是怎么了？太子怎么会突然来荷月宫了？”
　　宫女怯怯地望望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却原来是我抱了璟一去把他会说话的消息告诉宛贵妃后，宛贵妃高兴之余便派人去通知了辰胜。
　　而在这宫里每月初五和十八按惯例是辰胜考查太子功课的时候，可今日恰好就是十八。
　　消息传到上书房，辰胜手上正捧了几本书翻看着，思索着该考些什么内容，辰立修就端坐在桌后，直腰挺背，认真专注地等着考题。
　　可宫人的禀报一说完，辰胜就坐不住了，急冲冲把书随手往地上一扔就跑出了门，辰立修望着地上被风翻得哗哗作响的书册，白了一张小脸。正呆坐着，那边辰胜的贴身内侍折返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太子爷，陛下让你一同前去。”
　　辰立修黯淡下的双眼立刻又亮了起来。一边整理衣冠一边疾步走来，一路上低头细语，好似在思量待会该做的动作该说的话。
　　一路忐忑地到了荷月宫，却硬生生被那天伦和谐、欢声笑语给挡在了门外，迈不进脚步，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只有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我一阵头疼，辰胜啊辰胜你个死胖子，我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把你的大儿子态度扭过来些，前两天他甚至还抱了抱小一，这是多么伟大的进步啊！如今给你这么一弄又被打回原点。
　　不禁暗叹，要搅和天家子弟的关系真不是件容易事！
　　后来我再想去堵辰立修的路就很不容易了，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不管我怎么追，也最多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大多数时候都是见不到踪影的，更别提说上几句话。
　　我觉得这样不尴不尬的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找个机会带上璟一溜去宫外四处逛逛，打包了些别致可口的吃食回来，仔细包装起来，还特意系上几条艳丽的丝带。笑得贼兮兮，打算行那贿赂之道。

　　辰立修的反应却并不乐观，冷眼看着怀抱着糕点的我，和咿咿呀呀挥舞着小胳膊直要往他身上扑的璟一，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余光扫过我手中艳丽的几个大小包，满眼不耐，口气冷硬：“不要！谢过先生好意，先生拿回去吧。”
　　我仍是一张灿烂的笑脸，偷手伸到璟一身后，轻轻拍了下他屁股，璟一立刻小嘴一撅，两眼泪珠莹莹，将坠未坠，那可怜兮兮的眼神都能把石头融成水了，辰立修果然不自在起来，微侧过身子：“我向来不吃这些民间吃食，先生还是拿回去吧。”
　　我笑说：“太子这话就推拒得没道理了，你是一国储君，自当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生活，若是让人知道殿下居然连这些民间吃食都没尝过，只怕难免有些微词，还说殿下娇贵呢，传出去恐有辱殿下名声，我们这也是为殿下好啊，殿下来，尝尝这芝麻大烧饼!”
　　这招果然有用，辰立修到底是孩子，又尊贵惯了，经不起别人怀疑他的身份，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转过头来，看着我拆开一包饼来，疑惑道：“你说这是什么？烧饼？这能吃？”
　　我特殷勤地点点头：“没错，是一种民间的吃食，寻常老百姓们都拿这当作主食的，太子殿下尝尝吧，很好吃的哦！”心理却在嘀咕，连我这个常年在山上的妖精都吃过的东西，这孩子居然听都没听过，这可是凡间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了啊，就算说他娇贵也一点不理亏。
　　辰立修将信将疑地接过一块，尝了尝，眼皮微微一抬，又咬了几口，含糊着说：“嗯嗯……挺……别有风味的。”嘴上还残留着几粒芝麻。
　　“对吧对吧？是不是很酥很香？我就知道璟一爱吃的殿下也一定爱吃，兄弟同心嘛。”却觉着好笑，你成天吃惯了珍馐美味突然吃些粗粮自然觉得特别，要让你天天吃还指不定你脸得拉多长呢，估计眉都能打成同心结了。
　　面上却欣慰道：“殿下喜欢就好，这都是璟一嚷嚷着要带给哥哥吃的。”
　　太子斜了我一眼，明显不信，但还是将手中的烧饼撇下一块芝麻洒得特别多的，细细地撕成碎渣满面别扭的送到璟一嘴里，璟一笑嘻嘻地吃完烧饼不说，还把辰立修的手指当做奶瓶，一口含住，砸吧砸吧地吸了起来，小手将那指头紧紧抱住，眯上眼睛，好一派怡然自得。
　　我傻了，心里哀嚎：这父子俩成心的吧？闹哪样啊？我一面补墙你们俩就可劲拆，又白费我买吃的那些钱了，哎……
　　“呵……”却有轻柔的笑声传来，我怔怔抬头，正看着扬唇微笑的辰立修，我像是第一次见着这个孩子，他脸上……曾这样明媚过吗？这般笑容，像那春风一样，丝毫不浓烈张扬，却能直入人心，暖了心房。
　　发现我直愣愣的目光，辰立修不自然地收回了手，衣袖掩唇虚咳了几声，道：“先生的礼我就收下了，谢谢先生的一番心意。”
　　我还没回过神，诚惶诚恐地摆手：“不用不用，应该的应该的。”
　　辰立修点点头，看我们两眼便转身从容的走了，身后跟着的宫人提溜着大包小包艳丽的吃食。
　　我低头冲璟一比出一个大拇指：“小子，干得好！”璟一依旧像只小螃蟹一样吐着泡泡笑得天真。

　　于是接下去的日子我的乐趣又翻了新花样，一边手把手教璟一说话走路，最喜欢捏着他那肉嘟嘟的小脸，让他与我对望，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说话，渐渐地，他已能清晰地叫出师父、父皇、母妃、哥哥等词语，但他学得最快的还是糕糕、果果、糖等能讨着吃食的词句，这一点可谓得我真传。
　　另一边，辰立修也渐渐的不像往日那边冷然疏离，热络了一些，也能牵着璟一的小手引着他东倒西歪地学走路了。不过他这个小哥哥却没几分寻常兄长亲近的摸样，反而严肃得很，就连给璟一喂口吃的，他都是一丝不苟、缓慢而仔细地先吹凉碾碎，才送到刚长牙的璟一嘴里，确认他吃完了，才又送上下一口，死板里却透着笨拙细心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