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阿室阿长

15、辰立修

　　祭典之后，我便领了旨意带上璟一去昭和殿住下，辰胜考虑到宛贵妃对儿子的挂念之情特意挑了个近些的住处，其间不过几步之遥。饶是如此，在我们搬出荷月宫的时候宛贵妃仍是红了眼圈，却也无可奈何，她自己尚且顾不周全，纵然再不舍也是无力照顾孩子，只得握住我的手细细地一遍一遍嘱托。
　　看着病美人伤神，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心里十分不忍，当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一定把璟一喂得健健康康、圆圆肥肥，还胡侃一番要把孩子教育成一个正直勇敢、堂堂正正、对社会有用的人。
　　没想到我这番过激的言辞反而听得宛贵妃越发忧虑。

　　璟一是典型的白天乖巧晚上闹腾的小孩，很不让人省心。白天活泼好动，不管对什么都充满了十足好奇心，一刻不停地四处翻腾，从床上到床下来回着滚来滚去。又特别喜欢被我抱着，每次我把他交到奶妈手里，他就瞪大眼睛，也不哭闹就是直直的望着我，直望我实在受不住，只好缴械投降，又把他接进怀里，这小孩才舒展小脸眯眯笑起来，一副奸诈模样。
　　到了晚上简直是混世魔王转生，哭哭闹闹的除了我谁都哄不住，不得已我只得每晚抱着璟一诓他睡觉，每早起床后肩膀都酸痛不已，更别提那尿床的事，更是令我肝火成直线上窜。
　　几日下来憔悴不已，深感养儿的艰难，从此打心底里佩服天下所有母亲。

　　我常抱着璟一去荷月宫玩，一方面固然是为了缓解宛贵妃的念儿之情，私心里也是因为每次去了后都有宛贵妃带着璟一，我便也可偷得浮生半日闲。
　　今日也是如此，我瞧着天气甚好，便又提溜着璟一去了荷月宫，没想到辰胜也在，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儿子，开心地逗弄，宛贵妃在一旁看着，眉眼温柔含笑。一派家庭幸福美满之景着实令人称羡。
　　过了会辰胜提议去御花园内走走，于是一众人又浩浩荡荡地朝着御花园进发。

　　辰胜扶着宛贵妃走在最前面，宛贵妃今日精神格外好，与辰胜两人一路说笑，在暖暖阳光的照耀下她的脸色微红粉润，眉间一扫往日疲惫病弱之色，越发显得明艳动人，如二八少女般叫人移不开视线。
　　我识趣地抱着璟一拉开些距离慢慢跟着后头走，一路上晃晃悠悠地漫步，随手指着路旁开得正艳的花儿给怀中的小娃胡吹乱讲，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只全当是早教了。璟一乖巧地偎在我怀里，眯着眼享受这和煦的阳光，像只偷懒的小猫微微舒展着身躯。
　　我轻笑着戳戳他的鼻尖：“又是个会享受的小家伙。”
　　走了不一会宛贵妃便有些体力不支了，面露倦色，辰胜便让我带着璟一自己在御花园内再玩玩，自己带着宛贵妃先回去。他们这一走身后跟着的一众侍卫宫女也哗啦啦跟着离开，我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拐过几道小径，在桂花林下寻了处亭子坐下，靠着亭柱闭上眼，悠闲舒服地沐浴阳光，身上被照得缓和，四肢百骸都尽情地放松下来一同呼吸，看着怀中同样惬意的小一，心中只觉无限安定，
　　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目光一下就陷进了他漆黑的瞳眸，短短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投下些微阴影。
　　我有些恍惚，莫名就想起一百多年前我与小扑通也常如这般，在天晴的日子躺在后山洞窟外的平地上晒太阳，迷迷糊糊就打起了瞌睡，醒来时已过了半日时光。
　　我想，也许是周庄梦蝶呢？这只是比较长的梦，醒来我便还是躺在那平地上，旁边睡着小扑通，金色的光芒拂在他洁白的脸庞上，眉眼弯弯，睫毛微翕。
　　可是捏捏脸颊还是感觉痛，我不禁苦笑。
　　抚摸着璟一柔嫩的肌肤，轻声道: “璟一，师父唱歌给你听可好？”璟一自然不会回答我，只一昧憨憨地笑，我只当他是回答了。侧头回忆起曾在后山听过的歌谣，数着节奏轻声唱了起来：“月儿弯弯，落于玄空，浮生空忆谁家人？白雪之夜，秋花飞落。惘然而落，落而不知归，彼方人莫忘啊，那白骨无丘……”
　　曲调幽婉疏朗，飘散空中，清清浅浅，少了几分原曲中的凄凉悲伤，反显得澄净空灵。
　　我这边正唱的起劲，耳边忽传来几许细碎的脚步声打碎了平静，我停下来循声望去，却见小径旁正负手立着一着锦衣戴玉冠、神色冷肃的小孩，正是那太子辰立修。
　　他好似习惯了微蹙着眉的模样，此时也是这般望向我，表情严肃又背着双手，活脱脱一个白胡小老头，但他身量尚小，小脸又生得粉嫩白皙，反倒显出几分别扭的可爱来。
　　我抱着璟一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
　　太子淡淡地应道：“先生不必多礼，请起吧。”语音明明还软糯稚气得很，却偏偏一副大人口吻。眼神左右扫过一圈，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父皇与宛贵妃一同游园，怎不见他们二位？”
　　我瞅了这小太子一眼，心内好笑：到底是孩子，感情是巴巴的来找老爹了，也不知跟谁学得这副死板摸样。
　　“陛下与贵妃娘娘才刚回去，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辰立修的嘴几不可见地撅了一下，眸光一暗，语气疏离道:“哦，也没什么，只是每月的今日父皇会来考查功课，今日我在书房候了会，没见父皇来，听说父皇上御花园来了，就来看看，既然已经走了，那便算了吧。”说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
　　我看这小太子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只怕委屈得很，现在都下午了，这孩子哪是侯了一会，分明是两眼望穿地等了一天。真是，辰胜那个糊涂老爹……
　　我忍不住出言安慰: “太子不必介怀，陛下怎么会忘了你的功课呢？兴许是推迟至明日了。既来了，殿下就同我们一块坐坐吧，你与璟一平日里亲近的机会也不多，今儿倒是难得有机会。”
　　辰立修闻言便瞧向我怀中的璟一，倾过身来，皱着眉细细打量起来，眼神中竟带着几分陌生的好奇，也难怪，自璟一出生兄弟二人加上今日总共也不过见了三面，对这个亲弟弟他并不熟悉，加上家族背景的关系，心中没准还带了几分隔阂。
　　我想到以前代安山内若有小狐狸出生，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尚且回去经常探望，存了份感情。而这生于天家的两兄弟间反倒显得淡漠。
　　此刻璟一也眨巴着大眼回望太子，小嘴一张便冲着辰立修甜甜一笑，天真烂漫，好不可爱。
　　辰立修见状，不觉间神情也舒展了些，手不再负着，迟疑地伸出来，似是想要触碰璟一。我看着他的手一寸寸地靠近，心内暗暗加油: “快摸快摸，你们早一天培养起兄弟情谊，璟一就早一天多个可依靠的人。”
　　就在辰立修的手将将触及璟一脸庞的那一刻，璟一突然伸出小手反握住了辰立修的手指头，这本是亲昵之举，可惜小一之前把手放在嘴中啃了好一会儿，这会手上湿漉漉的尽是口水，这一握甩得小太子手上和袖子上尽是黏糊糊的口水，湿了一片。
　　小太子的脸登时黑了下去，紧抿着唇收回手来，又恢复了他那负手皱眉的模样，硬邦邦地丢下句“本宫有事先走了，有劳先生好生照顾瑾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无言一叹。怀中璟一尚不知自己得罪了人，依旧笑得欢快。
　　看来要这兄弟两做到亲密无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若能做到个兄友弟恭倒也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