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叶孤城同人）》影涯雪

1、第 1 章

　　人世间没有一个人是不会死的。只要是人，便都是会死的。
　　不一样的，只是他们死亡的方式，和生命的长短。
　　究竟有没有令人长生不老的神药？
　　也许是有的，在那些虚无缥缈又引人入胜的传说中。
　　有多少人为了这些传说，穷尽一生的岁月，倾尽手中的力量，可到头来只是无果而终。
　　而对于那些江湖中过着在刀口上添血的日子的人来说，能够让他们长生不老的神药，就是手中的兵器。
　　并非为了什么人在剑在，人亡剑断的誓言，只是武林在很多时候都以强者为王。求人不如求己，那冰冷的兵器就是另一个自己。
　　但到头来其实都是要死的，无论是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还是刚刚出道的无名小卒。
　　也许身在江湖的第一个觉悟，就是做好死亡的准备。
　　江湖，本就充满了阴谋算计，充满了恩怨情仇，是一个满是名利诱惑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生命的终结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杀人，被人杀，说来说去大概也就这两件。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况谁也不能战胜岁月的流逝。
　　但是对于一个视剑如命，醉心剑道的剑客来说，死亡，并没有特别的含义。
　　早已奉献给宝剑的生命，理应由宝剑来结束它。
　　而对于做主南海之上的宝岛，照拂着成千上万条生命，又肩负着难以言道的复国使命的白云城主来说，死亡是恩赐的解脱。
　　一个魂魄，自然是不需要承担这些的，也没有办法承担这些。
　　但是谁有资格，用自己的剑结束一条与剑融合的生命呢？
　　但是谁有资格，杀得了可说是掌握着一个小朝廷的白云城主呢？
　　第一个问题，在叶孤城第一次握剑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不过当时没有答案。
　　第二个问题，在叶孤城继任白云城主之位时也已想过，不过当时也没有答案。
　　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骄傲，让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更不能容忍自己死在俗人之手。更何况白云城中每一条性命都系在白云城主的身上，他即便不对自己负责，也不能不顾那些人的生死。
　　有时想想，这种责任感大概也是一种悲哀。历代皇帝里有几人真正顾惜百姓的性命？而自己若是能够将这些通通抛下，岂不换一自由身？
　　白云中不染尘埃的剑仙，虽不能摆脱生死轮回，衣袖轻拂间剑光迷离，谁能奈何？
　　在世人眼中，身为剑仙，就应该是那样的。
　　偏今生的自己不但执着于剑道，白云城的兴衰存亡早已控制了脑海中的每一个念头。
　　你这一生必定会拥有许多柄剑。但你记住，每一柄剑不单保护你，它们更是是白云城的剑。孰轻孰重，你要明白。
　　凝视着夕阳下不过而立父亲深邃的眼神，尚在垂髫之年的孩童抱着今生第一柄剑，点了点头。
　　那时对这些话虽还不十分明白，可叶孤城已牢牢记在了心里。
　　身为叶家嫡系的子孙，他就注定要付出这些代价。
　　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因为他是叶孤城，白云城主叶孤城。
　　所以再多的算计，再多的欺骗都无须介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不会犹豫。白云城主，本就应该为白云城牺牲。
　　将一切安排妥当，叶孤城登上了驶往中原的船只。持剑独立在甲板上，任由带着腥味的海风扬起他漆黑的头发与雪白的衣裳，目光沉定地投向前方，他没有回头看一眼。
　　甚至连余光也没有向身后扫过丝毫。
　　是否那时自己已有预感，知道还能够再回到这片土地，还能够再看一眼呢？
　　是否那时自己又有预感，知道回到白云城的自己并非天下闻名的白云城主，而只是叶孤城呢？
　　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事，当这一切来临时，心，便是平静的。
　　伤是无救的，人是必死的。既然要死，能够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岂不是一件快事？
　　一剑穿心的伤的确是无救的，人也的确是一定要死的。一剑的偏差，终是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这是不是一件快事？
　　除却心口处的那一抹猩红，一身白衣可以说是如白雪般圣洁，更何况还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白光中，一看之下真仿若神仙降世。
　　微微苦笑，叶孤城轻轻抬起手按着白衣上的那抹血迹，没有一点痛觉，因为手根本不能说是触到了伤口。
　　神不会受伤，人不会触不到自己，剩下的可能性便只有身形虚无的魂魄。
　　一个被对手从紫禁之巅一路带回万梅山庄，刚刚从过去的身体中出来的魂魄。
　　夜空中有一弯下弦月，凄寒的月光洒在古树林中，也使斑驳的树影间多出了几道影子。
　　两道人影，和一道石碑的影子。
　　而魂魄，当然是没有影子的。
　　叶孤城收起嘴边的一丝苦笑，看着距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两人。
　　几步之遥，其实是阴阳相隔，人间与幽冥的距离,无论如何也跨不过的距离。
　　陆小凤，西门吹雪。
　　一个自称是他的朋友，一个是在世人眼中与他齐名的对手。而就是这两人，在一个破坏了他的弑君大计，一个将手里的宝剑送进了他的心口后一起在不乏高手的禁军前甘冒生命危险将他的尸身带出了紫禁城。
　　看着西门吹雪一点一点用土将墓掩好，又在光滑的石碑前用一条白绫仔细地缠在寒铁剑上，最后将剑缚在背上，叶孤城慢慢别开目光。
　　从此，剑不离身。
　　真相是怎样，那早已不重要。哪怕他们之间只剩下这一个承诺，只要无悔，就很好。
　　剑道之路无穷，相信这个同样白衣如雪的人会一直这条路上走下去，也替自己了一个心愿。
　　而那个几乎是莫名其妙地闯进自己生命中的朋友，也必然会以他自己的方式完满人生。
　　这就是彻底无憾了。
　　决然地转过身，叶孤城闭上双眼，在脑海中闪过了平生最强大的意念。
　　再睁开双眸时，他已身在距万梅山庄千里之外的白云城。
　　这个他最放不下的地方，这个他无悔为之付出一切的地方。
　　时辰尚早，城中十分安静，人们都还在睡梦当中。举目看去，四处并没有挂上白绫，算来自己身死的消息还要过几日才能传回白云城。
　　不必担心会有人看到自己，叶孤城想了想决定随意走走。之前他身为城主，虽说不上日理万机，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余下的时间也几乎用在了习剑上，甚少有机会这样闲走。
　　倒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反而有了这样的机会，叶孤城在轻笑之余感到一丝满足。
　　走在僻静的街道上，叶孤城看在黑夜下的白云城，用心看着这个凝聚了他的心血，凝聚了叶氏几代人心血的地方。
　　谁还知道白云城刚刚建下时这里是怎样的荒景？
　　谁还知道在白云城的辉煌下白云城主的手上有多少鲜血？
　　那些亡魂是不是在幽冥中诅咒叶氏，诅咒白云城？
　　那些亡魂是不是还在黄泉路上等着嘲笑这位身败名裂的白云城主？
　　只是有他一日，白云城就有一日安宁。而他不会离开白云城，永远都不会。
　　收回思绪时忽觉眼前所见十分熟悉，叶孤城这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城主府门口。站在门口迟疑了半晌，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进去看一看的念头，只淡然地站在匾额下，静静等待天际旭日升起。
　　眼前显出了一道光亮，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耀眼。
　　白衣上的光芒渐渐起了变化，原本晶莹的光泽在慢慢淡去。
　　魂魄只能出现在夜晚，不能接触到光明，那会让他们彻底消亡。
　　但叶孤城并没有任何躲闪，反是毫无畏惧地迎着预示清晨到来的光亮，眼神清泠。
　　很快自己就会离开尘世，很快自己就能实现最后一个心愿。
　　生前他是一个意念足够强大的人，而白云城是他最终的执念，因此他敢落这一枚棋子，用自己的魂魄结束这一生的棋局。
　　光芒在淡去，自己的身形也逐渐变得透明，叶孤城最后低头看了看，嘴边反是勾起了一缕笑意。相比当时在紫禁之巅的释然笑容，这一刻他的笑意更有几分温暖。
　　可惜没有人看到，谁也没有看到。只有天地和刚刚越过地平线的朝阳见证了那化作祥光的三魂七魄消失在城主府前，最后星星点点地飞向白云城的各个角落。
　　世上再无叶孤城，而白云城就是叶孤城。
　　也许几年后，或者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陆小凤他们会在闲暇时看着那柄寒铁剑，猜测他们这位曾经的朋友今生会转世在何处，又是否还会仗剑走入江湖。
　　也许几年后，或者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江湖中还会有人偶然提起那个傲然立于九霄之下皇城之上的南海剑仙，然后附以一声轻蔑的讥笑。
　　也许几年后，或者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白云城的百姓仍然会在月圆时分想起他们曾经的君王，然后在碧海之畔默默地祈祷，希望那个永远都高高在上的人能再次做主白云城。
　　也许…也许…也许…
　　陆小凤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位朋友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尘世。但只要看到寒铁剑，他们都会想起那个人。
　　江湖中形形色色的人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代剑仙在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留给尘世的谜题的答案。但江湖记住了那一战，记住了天外飞仙。
　　白云城的子民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位白衣的君王为了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剑，放弃了自己的生生世世。但他们每时每刻都在珍惜生命中的幸福，因为那位白衣的君王一直都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