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獨仏~幻像 ...
-
独仏~幻像
.
.
.
音樂源於~THE PIANO GUYS、LUDOVICO EINAUDI、KENT、ROB SIMONSEN、óLAFUR ARNALDS、TOM TYKWER
.
.
.
起
.
新的教授第一天來教室時，恰好趕上Ludwig的初次頭痛發作。這樣稱呼的目的是為表現它的嚴重性與前所未有性。它還自有一種節奏，當然也是慘絕人寰的：他正筆直端莊的坐著，兩隻前臂擱在課本兩端，雙手展開猶如彼此的鏡像。這時他進來了，懷裡抱著教案——它便緊隨其後的出現——表現為一道白光掠過眼前，擲下一聲轟鳴，極為清晰——迫使他猛然低頭。他們的新教授在白板上寫下一個很長的名字，並輕聲的為他們念出來，以免這些外國人咬到舌頭——又是一聲，這一次更劇烈，根本是意料不到的酷刑。此後它又折磨了他數次，短暫或漫長。他不知道這與那位教授是否有所關聯。
如此說來，那位尊敬的先生究竟什麼樣呀?他不太高嗎?不對，應該是中等吧。他梳的是馬尾?沒看錯吧?但對於他看上去倒很得體，因為他還這麼年輕。你們聞到了嗎?像是某種香水?而且非常……特殊——Jar?(Ludwig的猜測，也許他有一個挑剔的女友)等等，還有某些什麼——啊哈!是那種搖頭擺尾的書卷氣，是不是?哦哦，這些高貴的法國人。Wolfgang肯定會問：為什麼他到這兒來呀?這種可怕的下流學院——其實根本沒有得到這種稱呼的資格——他在這兒能幹什麼呢?就為展示他與我們完全不同嗎?Ludwig的另一位朋友則很鎮靜。此刻他怡然自得的道：
\"事實上，把這地方譜寫成可怕的下流學院的作者，不就是你這樣的傢伙嗎。\"
忘了補充一句，Adler也是一位頗有書卷氣的學生，非常善於調解或諷刺。\"聽聽——\"Wolfgang把右臂彎成30度擱在椅背上，\"他來代替親愛的W教授和他的歷史—文明合併課。\"他搖搖頭。\"無法想像整個太陽系還有另一個人認同這種合併課——在這兒甚至數學課或化學課都沒人有興趣——兩種折磨相加，混製出折磨的複合體?\"W教授是Bonnefeuille教授可憐的前任，他的名字據說和畢加索的一樣長。他的結局不太光彩。Adler坐在Ludwig旁邊的位置。他也更換一副新的坐姿(左腿疊在右腿上)並對他斜對面的朋友道：\"多麼驚奇!Wolfgang竟然知道這麼多單詞。儘管他也許不明其意。\"Adler轉頭看看Ludwig，後者沿用了這一推測。
\"怎麼辦呢?\"Adler抬手拂去一縷頭髮繼續道：\"我們應該也為新教授冠以一個綽號嗎?\"他放下手並以關節支起下巴。他們知道他正在課桌下面用電話聯網。Ludwig並未照做，而他的另一個朋友則必然如此。真是該死——他們爭論難道要稱呼他\"好\"教授嗎?或是\"樹葉\"教授嗎?這兩個哪一個更像綽號?還是哪一個都不像——它們不是會讓教授樂於聽到，就是受到眾人的嘲諷，總之會引起一種負面效果。Ludwig的沉默似乎開始讓頭痛的惡魔甦醒了。他深深的垂下頭時，他們立刻停止所有對話並安靜的注視他，直到Ludwig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Francis教授(由於不那麼饒舌，A和W後來一致決定採用這一稱呼，而他們倆很少一致決定什麼)不對這裡外表混亂、舉止糟糕、無人照管的可怕學生傳授他的法語真是太可惜了。因為他偶爾從課本中引用一兩句時就像一隻畫眉鳥在歌唱：既然我將我的唇放入你永遠充溢的酒樽……我只有蕩漾，冒煙，讓紫霧導航……西茉納，你愛死葉上的步履聲嗎?(這倒有點諷刺)枯萎的樹葉上傳來腳步聲，腳步聲透過枯萎的樹葉傳來……他梳起的金發的確燒熱了什麼，那是因為Ludwig又在犯頭疼症了。兩隻看不見的笛子又展開了一些無意義的辯論。第一課結束時，除了不太認真的挑釁或低聲傻笑，那些卑劣的學生並未做出任何低級的蠢事。也許他們還在觀察敵情，勘測對方如此底氣十足的理由。正如所有性情乖張的動物，一旦有誰突然震懾它們或使它們疑惑，不能立刻作出定論，那麼認識到自己原本只是虛張聲勢的時刻也就不遠了。看來，Francis教授總歸還是有點與眾不同。Ludwig直到離開教室前才看清他的面孔。客觀的說，他的確非常引人注目——而且還是絕對正面的形容。這在一個下流之地可不尋常。
更不尋常的是，一種感覺像是他們早就認識。而且，那是一段漫長的時光。
.
承
.
哈啊!真是一個奇特的人。第二天，禮拜五。課本指引他們從對文藝復興的深究轉到經過意大利歌劇與法國音樂影響後逐漸成形的德國音樂對德國音樂史佔據的重要位置與對其往後走向的影響的……這可不是玩笑。有人開始模仿瞌睡的豬。Francis教授眼睛抬都沒抬，只是居高臨下的對他們說：\"先生們，我要求你們盡全力做到不要聽我的課。\"他繼續凝視教案中的一頁並補充道：\"如果有人沒能做到——特別是您，Schweinson先生，\"(人們哄笑，Swanson先生從臂彎中抬起頭，停止了) \"請別臉紅，我發現這引發了我的同情。\"他用與言論相同的方式掃他(僵硬而無助，像等待被獻祭)一眼。接著，Francis教授緊緊的闔起眼睛又睜開，搖了搖頭。\"我將賦予他任何測驗均不及格的榮譽，直到學年結束。\"聽到這裡，Swanson先生像是被針戳了一下，不安的動了動。人們知道他們恐懼的並非測驗是否及格，而是自己將有可能被長期滯留於此。所有下流之地都是吸力強烈的漩渦。不過Francis教授提醒他們以前，似乎沒人把自己放在那幅場景中想像過。有人甚至開始作筆記了。奇蹟的一課。
在人群中，Ludwig當然是個例外。他的個人記錄相當乾淨而且總把成績保持在中間最不顯眼但卻肯定會順利畢業的位置。顯然佔大多數的胡鬧的人不想把他推到領導者的寶座中去，但這對於他自身是安全且有利的。有時他也旁觀某個愚蠢天真的群體幹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但多數時間他都沉默並非常冷靜。沒人相信他來自某個平凡或恐怖的邊緣城鎮，而事實上他也不是。正如沒人相信Francis教授是為感化邊緣群體而來到下流之地的(基於A和W的傳播，這儼然晉升為一個正式名號)。A和W誠\然也是兩個喜歡胡鬧的人，但他們算是他的同伴——這很怪異，是的。而且他們倆的面孔一旦離開Ludwig的眼前就變得很是模糊。
Francis教授半心半意的編造出一位\"Schweinson 先生\"時，A和W也同其他人一樣高傲的嘲笑。現在他們又同其他人一樣若有所思的目視前方。第二課一結束他們的教授即刻收起書本後就離開了。他們還沒見過哪位先生這麼反對耽誤學生的時間，於是表現出訝異的面面相覷。Ludwig用和緩的舒曼式節奏整理完書桌後抬頭發現A和W不見了。平時，他們都會等他一道走的。這使一種不安的預感在他腦中蔓延，並且很不走運\的與他們的教授產生了關聯。想想他們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的朋友何時有過這種神情呀?當然了，除非在盤算什麼時。Ludwig厭惡這種突發境況，這種厭惡抑或擔憂推動他來到了教師辦公室。敲門前他希望那個人已經像所有吸取教訓的同僚一樣早就離開了。
但他一聽到那聲悠閒的\"是的\"時就有點失望了。(為什麼不是一句\"走開\"?)該死，他開門後並沒看見兩個好事者。W教授顯然從未教導別人如何退場，因為他自己就是被裝進救護車裡送走的。他的繼任者(這時他才驚奇的發覺這是一間獨立辦公室)，平穩的坐在他的扶手椅中，雙手交叉平舉在唇下。他腕部的骨骼蒼白而漂亮的突顯著。他不帶評判的望著他的訪客。而後者則幽幽的開口了：
\"對不起。\"房門闔起後他問道，\"您還好嗎，教授?\"
\"為什麼?我有什麼不好?\"他看得出，對方相當冷漠，但仍沒預料到這種回答——這是理所當然，因為他對他還不甚了解。Francis教授非同尋常的眼睛正透露出他的態度。忽然，他厭煩的將手一揮，交叉在一起的手指也就分離開了。他的態度轉變的非常快：\"哦哦，我沒什麼，都不重要——意思是，這點我還可以承受。\"Ludwig緩慢的點頭同意。這時，房門從外面猛然推了進來，兩個胡鬧的傢伙闖入房間——缺乏品味的戲劇性或喜劇性的一幕。Francis教授還是一樣反應漠然。Ludwig則把姿勢變換成靠坐在身後的書櫃上，抱起雙臂。
W表現出已然聽曉一切的模樣(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自己看上去很傻)：\"哦哦，我可不這樣認為呀，親愛的教授。我們都聽到Schweinson先生——Swanson讓您多麼惱火啦。\"A站在W的斜後方並不搭話，好像正在審視這個塞滿胡桃木的房間。Ludwig的心跳都快超過正常頻率了。他前額上方的一縷頭髮垂了下來，在他眼前被燈光折射出慘淡的金色。他透過它看見Francis教授的視線恰好投向自己。事實上，自始至終他都只看向他一個人。怎麼回事?他看到了責備，又似乎是求饒——這肯定不是真的。他把後背從倚靠物上一抬，對兩個貿然的傢伙道：\"咳，我們還是回家吧，別在這兒攪擾別人了。\"這一次他親自驅趕他們出去，並用最禮貌的輕柔闔起房門就像闔起一隻鎖住惡魔的箱子。最後一秒，他不很謹慎的余光瞥見他的教授趴倒在書桌上，梳起的長發隨即散開了。他看上去像個疲憊的旅行者。這一幕同剛才的那場喜劇就藝術性而言，全然相反，甚至具有一種病態的懺悔——當晚他就為此重新引發了劇烈的頭痛症。燃燒的金發呀。在無眠的黑暗中他看見一對善於表達憤怒、講和、懇求、決定、並且始終說話的眼睛沉入在臂彎中。正如艾默生所說——使人墜入深井的眼睛。他的腦中排滿了詩句，以至第二天幾乎不堪它們的重負了。
.
轉
.
禮拜一，或應該是禮拜一，他記得不確切了。陰暗的雨季。一整天都恍恍惚惚，似是而非。午後是他的第一堂課。年輕的教授以一副正是前來履行職責並且浪費生命的姿態出現了，新的忠實隨從是一襲黑色套裝，黑色領帶，白色襯衣(也許在他眼裡就像出席葬禮)。外套沒係鈕扣，衣袖捲到前臂中央。啊啊——早該發覺的變化是他的頭髮仍散開著，柔軟的包圍了頸部(他想起了——鑑於誰都不能責怪一個人誠\實的感覺——塞納河就像女人用雙臂圍住她心上人的脖頸纏住巴黎)。他把幾本厚重的木材的骸骨扔在書桌上，揚起一陣熱情的灰塵。他為他們講述文明如何被文明毀滅，人類如何被人類拖累，歷史如何重演……恰恰就是符合這種天氣的話題。當然，一些體面的先生又一次坐立不安了，要求他為他們(這些不肯睡覺的孩子?)講些別的。
Adler忽然間說話了：\"您再也沒有新的詩歌了嗎，教授?\"
目光慘淡的Francis沉默片刻。出於某種原因，他又看向Ludwig，於是後者也看著他。
\"我有一首歌詞，\"他轉過身背對他們——或應該說是背對他，雙手撐在書桌邊緣。他的背影隨即顯得很是消瘦無力。對於Ludwig又是一幕需要銘記的場景。\"但我忘了音調。\"
\"這聽上去已經構成一句好詩了，教授。\"始作俑者認真的道。
哦哦，劇痛降臨前的白光正如雷聲轟鳴前的閃電一樣出現了。但他必須聆聽所有的一切。
他繼續背對他並念道：
.
\"我止步並等待我的旅途
但我已忘卻去往何方
於是我便隨波逐流
毫無意義的滑向
嶄新的一天\"
.
\"一座燒毀的城市旅館旁邊
回憶仍舊倔強的流連
曾經你是我的城市
現在我卻一無所有
我完全肯定\"
.
\"當我還漫不經心，至關重要的事情發生了
有些東西消失了\"
.
\"而你這個稱我是你朋友的人
我卻離開你一次又一次
我已糟糕的對待你
而且我還會再離開你
我完全肯定\"
.
\"說你理解我呀
我想要你理解我
你使一切
比實際倍加複雜\"
.
\"一切都不同以往的地方
一切卻都相同
我的沉默又有什麼價值
你的沉默又有什麼價值\"
.
——他們依然存在，而別人卻已然消失。他們當中的一個昏倒在書桌上。
.
結
.
他醒來時，陽光正從左邊高大的落地窗中透射進來，形成一連串模糊的光圈。他抬起頭。Francis環抱雙臂站在玻璃窗與光線中間，像在充當一面三棱鏡。他的面容直到現在才顯得如此清晰，周身附著一層金色，正是記憶中那個與他度過那段漫長時光的人。而後，那個人輕輕的朝他走來，並在他的對面坐下(從此以後，不論何時何地，他也許都看不見這麼多讓會他無數次回憶的片段——但如果……)。Francis又站起身，把隔開他們的書桌推到一邊，又是一陣灰塵——這一次是沉默的、安靜的。他坐下時變得相當不安，Ludwig看得出有許多情緒正從他的心底湧上來，即將一發不可收拾——但他還是保持這種沉默。他費力的尋到一句不太違和的話，並試圖開口時，Francis卻像是要站起來。他看上去似乎終於崩潰了。
沒有第二個選擇。Ludwig出手制止了他，他的力量讓他自己很是驚愕。但他還是堅定的握住他的手腕。
Francis終究深深的落入他的懷中。他們在一片廢墟中擁抱。Ludwig把他放在腿上並托住他的後背。他現在像是完全放棄他的矜持了，雙臂用力環住他的脖頸。因此他們都在窒息，儘管原由不同。他的所有撫慰似乎都沒有用，因為Francis根本不能停止抽搐。他渾身上下都在發抖。而且，他對他無疑有很多質問：
\"你幹嘛要來這種廢墟?——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在哪兒?——你幹嘛要導演我們的角色?你幹嘛要一直自言自語，編造陌生的名字，對我講解他們問了什麼，回答了什麼?——為什麼你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折磨別人?我並不是醫生，也不能為你治療。你也感染了我……你分明知道我快要瘋了……\"
事實上，雨後的廢墟此時此刻顯得非常美麗。正如陶爾所說：一切破碎，一切成灰。Francis應該永遠不會承認。
他像一隻狡黠、任性但又溫柔的貓科動物，緊緊地附著在他胸前。這使Ludwig不得不變得寬容。他知道閃電與雷鳴都已過去了。他用雙手握住他的脖頸，並吻一下他的額頭。這隻動物立即安靜下來。
於是他笑著說：\"嘿，我們還是回家吧。\"
.
.
.
FIN
.
.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獨仏~幻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