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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眠之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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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来赶到花厅的时候,已是晚了一步,费了番功夫打听才急急的回去跟卫氏复命去了。
“果真!?”卫氏听了骤然放松下来,一颗心此时也才落了地:“姑爷果然只是来跟老爷商量公事的?”
秋来点头道:“不敢欺瞒夫人,奴婢到的时候,都尉大人已走了,我拦了小顺打听的。说是姑爷临时接了调令,一时间拿捏不好分寸,这才星夜赶来找老爷给出出主意的。”
卫氏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眉宇之间赫然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大气,随口追问了一句:“你可知道说的是什么内容?”
秋来皱眉,很努力的回想,最后道:“好像是叫什么‘龟衔印’?”
乍一听闻这个陌生的词汇,卫氏一脸迷茫,反观一旁的云妈妈却是满脸震惊道:“此话当真?”
见到云妈妈这样紧张,秋来反倒是难以肯定了,迟疑道:“奴婢问起小顺时,他也只道是隐约间听到的,要知道咱们老爷议事的时候总是把下人打发的远远的。”言罢又问道:“不如明日我将小顺找来,太太再仔细问问?”
卫氏不晓得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只看云妈妈神色慌张,便也跟着着急起来:“云妈妈,可是有什么差错?”
“容奴婢想一想。”云妈妈摆了摆手,说完竟然真的思索起来。卫氏见此也不打扰她,起身到一旁佛龛里供奉着的白玉观音前上了三炷香,虔诚的跪倒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竟是在诵经祷告。屋子里一时静谧下来,秋来立在卫氏身旁准备着随时伺候,此时一阵风起,秋来转身去关窗。一瞬间那三支长香顶端燃尽的香灰也跌落下来。
“太太……”
“太太……”云妈妈刚一开口,突然从外面窜进来一小厮,低声又急迫道:“老爷让您抽身去一趟南园!”
卫氏一段佛经吟完,猛地张开双眼,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云妈妈一眼。
云妈妈快步走到卫氏身边,一边扶着她起身,一边低声道:“这‘龟衔印’一事,细细论起来,跟内宅倒无甚关联,等太太得闲了再说这个也不迟。惠姨娘死了,这才是眼下紧要的。”
卫氏点了点头,对一旁等待的小厮道:“你先去回禀老爷,我稍后就过去。”言罢转身回内堂,秋来眼疾手快的跟上,进去就取了件银灰色缠枝梅花锦织褙子服侍卫氏换上,紧着就要去取裙子,卫氏忽然道:“裙子就先不换了,老爷这催的急,还是快些过去。”
秋来点头应了。
等卫氏到了风荷亭,将秋来留在了外面等,带着云妈妈上去了。
柳正瑞见到卫氏身边的云妈妈,突然神色古怪,继而呵斥卫氏:“这深更半夜的,你怎地将云妈妈吵起来?”
“我……”卫氏一下子红了眼圈,不知道说什么好。云妈妈出来打圆场道:“老奴总也不能一直吃闲饭,现下府里出了乱子,太太也没经过事儿,趁着还能蹦达,就让老奴给老爷太太帮把手吧!”
“那就有劳云妈妈了。”柳正瑞也没有在这件事多做纠缠。
卫氏柔柔弱弱的走到柳正瑞身边,依旧是泪眼朦胧的:“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柳正瑞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安慰卫氏,反而是突然抬起头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卫氏看了好一会儿,发觉卫氏被自己盯的浑身不适时猛然醒悟过来,递给卫氏一张纸:“夫人自己看吧。”
卫氏接来细细的瞧了一会儿,就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似的连退了好几步,手里的宣纸也脱了,只掩住口忍着没有哭出声音,眼泪水却是不住点的一直掉,只喃喃道:“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一旁的云妈妈见状弯腰把那张纸拾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遭,一共就认识几个字而已,压根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不过这不妨碍她护主,她将那纸折叠起来往身上塞,一边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太太这几日可才刚刚好起来,哪里能受的了这一番折腾?”说着就抽出手帕给卫氏擦泪,口中嘟囔道:“惠姨娘自己想不开要自尽,怎么也不能算到太太头上!”
“她可不是自尽!”
突然一低沉男声从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就见一男子缓缓的上了楼,此人通身气质不凡,飞眉入鬓,一双眸子漆黑发亮,如同天上那星辰般让人捉摸不透。一头鸦羽般的乌发只随意的用宝冠轻轻扣住,额前有碎发狂放不羁的垂下来,手里握着一把描金摺扇,也没有展开,只就那么拿着。
柳正瑞自从听见此人的声音开始就脸色奇差,偏又发作不得,冷声道:“荣大人好漂亮的身法!没声儿的就窜到我府里来了!”
卫氏一时也不哭了,愣了片刻,瞪着红肿的眼睛看着来人,云妈妈一看便晓得她意思,扭身挡在卫氏身前,低声道:“你是何人?胡乱搀和别人内宅家私可是正派行当!?”那股架势倒是很像老母鸡护雏。
男子看了云妈妈一眼,突然咧嘴笑了一下,云妈妈也不晓得怎么了,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就看见之前那张纸到了男子手里,他一边展开一边回答道:“堪堪不才,鄙人乃荣显。”
柳正瑞已久不动声色的端坐着,冷哼道:“荣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有人递了状子上来,说柳将军家有冤案。”荣显笑了一下。
柳正瑞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挤出水来,他恨声道:“便是我自己也是刚刚知晓此事的,递状的那人好大的神通,竟能未卜先知?!”
“非也,非也。”荣显摇了摇扇子道:“此事乃是巧合,那人告的乃是另外一桩案子,敢问柳将军,贵府两年前是否有一位叫做来风的姨娘?”
谁也没想到荣显竟然牵出这桩事情来,一时屋内寂静下来。
见没人开口应答,荣显也不强求,微微笑了下,抖开扇子轻拂了几下,一边拿着那张纸低声诵读起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今时月圆人聚,府内尽皆欢颜,妾兀自难以安眠,常发梦。每每醒来皆流泪满面,若说梦中种种,尽是虚妄,妾本听之信之。如今才晓得这中间颠倒胡言。
妾本叫知风,因冲了小夫人的名讳要改名,犹记得小夫人当初颇为不好意思,特别给奴婢一个‘惠’字,为的是叫奴婢‘心惠目明’,一辈子顺当。老爷或许不知,妾本是罪臣之女,后发落为婢,本以为此生如蒲草,浮游无根。遇到小夫人之后,心中恨意更甚,只晓得自己疯狂嫉妒小夫人,恨透了她那张风轻云淡的脸,想将她从高处退下来,换她在泥潭中摸爬滚打,看她是否还能如此清透。
当年小夫人并非失足溺死,而是那酒里下了蒙汗药。当时奴婢在房中收到一纸长信,信中道老爷要抬举奴婢时遭到小夫人阻拦才不了了之,言辞无不透着煽动,那上面附了一包药粉,来信人教我如何下药,再将她引到风荷亭。奴婢鬼迷心窍,贪欲横生,便照做了,到了夜里忐忑不安起来,忍不住过去看,结果正正好瞧见小夫人从楼上被人推入湖中。
奴婢没有过去看,只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天意,是老天爷叫她死!
可是当得知小夫人已经身亡时,我才后知明了,这已是附骨之蛆般的罪孽。
妾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颜苟活下去,此次身死,于我而言,更是解脱。至于背后的那双手,你!你也逃不掉!”
荣显声音潺潺,清冽如泉,可一边的卫氏却听的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片刻都不想再呆在这个地方,只恨不得一走了之!
“柳夫人,这信中也并未将矛头指向您,为何要急着撇清干系呢?”荣显戏谑的看了她一看:“所谓不打……”
“我家太太世代行医!悬壶济世的医者!哪曾瞧见过谋害人性命的事情,平日里便是瞅见一只蚂蚁,也要抬抬脚让出路的!一头撞上这种事情,怎能不害怕!”云妈妈脸色大变,不够高大的身躯努力的安抚卫氏,一边疾声厉色的对荣显道:“倒是你!深更半夜不请自来!可有否尊敬之意?”
“好利的一张嘴,被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咄咄逼人起来。”荣显啪的一声收了扇子,从怀里也拿出一纸信来摊平了放在桌上,用那扇子指了指示意柳正瑞看:“柳大人怕是不晓得,太子本命我离京去,为的不过是查一桩旧事,可这节骨眼上收到了状子也不能坐视不理,我荣显不过区区草民一个。可也是太子座下一个幕僚,万事都顶着太子的脸面,这叫我不得不谨言慎行,您能理解的吧?”
柳正瑞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倒是滴水不漏,镇定的捏了那封信来看,只见上面写道:
柳叶吐瑞,
有绵春潮,
来而不往,
风过无痕
含风而立,
冤深如海,
莫道如此,
白日青天。
看完柳正瑞自是看出了诗内藏头,顿时心中大惊,暗自庆幸把姑爷送走了。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荣显正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柳将军或许该庆幸才好,此事现下只是暗访,无非必要肯定不会扯出来……再者言,您府上这水池子,似乎也该清一清了。”
柳正瑞默了许久,他微微低着头,投下来的阴影完完全全的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数根,又缓缓平复,当他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所有的戾气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那就,有劳荣大人了。”
荣显眼中笑意更甚:“将军尽管放心,此事就全权交由在下来处理。将军莫要惊慌了。”说完转身要走,到了楼梯口时突然记起来一件事,转身想补上,这一转身就瞧见之前靠在一旁发抖的卫氏正愤恨的瞪着自己。荣显功夫高强,动作快到卫氏都来不及换回表情,只深深的低下头。
荣显默不作声,只与柳正瑞道:“对了,目睹过这件事的所有人,还要柳将军把他们聚起来,在下才好问话。”
卫氏突然道:“所有人?”
“对。”荣显笃定的点点头:“所有人。”说完便转身下楼了,看似慢悠悠的走了,却几息之间连人影都消失不见了。
荣显一从柳府出来,那副闲适恬淡的样子便消失了,眼睛里一片黑,阴郁的几乎要和这黑夜融合在一起,目光炯炯的盯着柳府缓缓关闭上的大门,在夜里头,这一方黑漆漆的,像是一只张开大口的怪兽,只等着猎物自己乖乖的送上门来。
他默默的在心里数到了十,朗声道:“该回去了。”
接着转身看见宋启钊牵着两匹马过来,马蹄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更是清晰无比。宋启钊刚想说话,荣显抬手示意他别吭声。两人上了马绕了几个圈子,荣显才缓缓的放慢了速度,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找着了?”
“嗯!”宋启钊点了点头。
荣显笑弯了眼睛,轻轻的击了一下掌愉悦道:“那感情好,你那宝贝师弟可算是找着了,这样你也能安心保护我南下了。”
荣显正喋喋不休的跟宋启钊交代他的收获,全然没有注意到宋启钊脸上的表情,从满怀希望到黯淡无光的转变,不过也就是眨眼之间而已。
宋启钊淡淡的打断了荣显的话:“有件事我倒是比较奇怪,怎么你前脚说要查柳正瑞,后脚他们家就死人了?未免也太巧了。”
“呃……”荣显一下子顿住,想明白过来之后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暴怒起来:“你怎么不直接说我找人把那个女的弄死了呢……”
宋启钊没让他说完。
“听说你不喜欢别人太直接。”宋启钊自顾自的说:“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鉴于我们还要共事很久,我不介意按照你的爱好来。”
从小牙尖嘴利的荣显看家本领就是耍嘴皮子,一条舌头结仇天下,后来明枪暗箭被人揍的次数多到太子看不下去了,给弄去学了功夫,从此以后文武双全有恃无恐,只差开个武林大会称霸江湖。
没想到竟然折在看似少言寡语的宋启钊这儿了,一时间气的话也说不出半句。
……
我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爬在床沿儿上睡着的柳帛华,我抬眼看了一下窗外,发现天还暗着,心里面有些纳闷柳帛华怎么睡在这里。
“怎么了!?”我刚挪动了一下身子,柳帛华就惊醒过来,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动物一样警觉的四处看了看。
我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头疼的厉害,浑身的力道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要撑着床才能把身子抬起来。柳帛华却急的站起来,连跌声的问:“你没事吧?渴了?还是饿了?天还没亮……你能不能先别走?我,我一个人有些怕……”
“没事,我陪着你。”我下意识的把手搭在柳帛华的肩膀上拍了拍,撑着嘶哑的嗓子道:“我口渴了,就是想起来倒杯茶。”
柳帛华放松下来,转身拎了个茶壶出来,倒了杯茶递给我。我接来一气喝了,茶竟还是温热的,也不知泡的甚么茶叶,满饮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余韵绵长,我把杯子还给柳帛华,脑子还有些不太清楚,嘴上却开口道:“再来一杯。”
柳帛华看了看,又倒了一杯给我。等我喝完,柳帛华已经完全清醒了,很是自觉的问我:“还要吗!?”
我把杯子递还给他,摇摇头示意不要了。这时我才瞧见窗边放着一台贵妃塌,随口道:“你还是躺在床上睡吧,我去那里躺躺就可以了,天也快亮了吧?”
柳帛华摇摇头:“你就在这儿躺着就行,别的不用你操心,天亮了我会叫你的。”
“嗯……”我眼皮子涩的难受,揉了揉眼睛自觉躺下,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柳帛华伸手把一边的锦被拉上来盖在我身上,一手随意的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便自行去贵妃塌上躺下了。
因为惦记着惠姨娘的事情,打算天亮了之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没有睡太沉,怕等下天亮了反而起不来,眯着眼睛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天亮,反倒是看见柳帛华悉悉索索的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