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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沂风卷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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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日头未出,启明星尚是高悬。面容苍白的清俊少年着了杏黄长衫,将客栈二楼的雕花窗自内打开,探出半身张望。
果然,街角上已经围满人。上有花甲之貌,下有与他年岁相仿之人。少年抬手按了太阳穴揉捻,全无心思地打了一个哈欠。怎么说,今天也是放榜的好日子。转身,反手拿了梳子边梳及肩发。又是一个哈欠,犹豫再三,还是将上好的雕花紫檀梳随手扔上桌面,噔的一声,少年下意识倒吸气。这可是赶考前老头子给的吉祥物,若是毁了,回去还不得被打死?
终于,在上前查看木梳的鞭策下,少年一个转身,扑倒床铺将棉被抱紧拥入怀中。既是要坏,看也无用;若是不坏,等会查看也是无妨。怎奈天不遂人愿,刚要迷糊入梦,便听得有人在外砰砰敲门。
“可是王大官人住在里头?”
只觉头疼欲裂,宿醉的后劲在此刻全是涌了头上。深吸气压下扔枕头的欲望,少年翻身腾起慢吞吞挪去门前。暗自腹诽该是谁人大早上扰人清净,五指捏了门栓拉开。
龙缘酒楼的小二白菜正是拍门拍得兴起,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放大了数倍的半醒迷糊脸,一瞬呆愣。四目相对片刻,才是后头一身大红的报喜官端了文碟上来。“可是王大官人?可否将您的私印给小人看看。”那人生得四方国字脸,脸上恭敬笑意让人怎么也拂不了他的意思。探手于腰际摸了片刻,王维咧嘴笑得无辜,“不好意思,好像丢了。”
丢了?报喜官的脸色骤是变得同少年一般苍白,这么大的事儿,若是丢了可是如何使得。正当那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是几声唢呐哒哒吹着进来。白菜回头,见小开与自己一般夹着惊惧的喜颜,眼睛瞪得有点大。自己二人都是上月才来的新人,哪料到这一恩科店里竟是出了两个一甲的大老爷。
那两个报喜官听得身后声响,善意地往里挪挪想要腾出道路,却没想到那两人也是不好不巧地停在了这扇门前。这下可好,路是完全堵了。
盏茶功夫后,四位报喜官围坐房内茶桌。桌上端端正正放了两套文碟,那四人清一色的搓手动作,眼睛却是不离正在梳头的黄衣少年。
“大老爷,您拿梳子作私印也便罢了。小人现在可都等着您与我们回去,您是到底想好了,去大将军府还是丞相府?”为首一人似是等得急了,开口问了一句,旋即便是紧闭口变了颜色。
时下二子夺嫡正是关键时刻,大将军与丞相又是水火不容,这事若是落在自己头上,估计自己还做不到这般冷静。
又是过了盏茶功夫,少年终是将梳子别了腰间。四人如遇大赦,齐齐起身等他说话,怎料他两步过来,大咧咧抓了两卷文碟便是出门。
“喂,大老爷您还是没说您去哪——”
那四人看他动作皆是一惊,又见得一物凭空抛来下意识接了。这布袋拿来手中惦着少说也有十几两。【汉五铢钱,汉武帝始发。十几钱可以买一石米(成年人几个月口粮)。“铢”是古代一种重量讲师单位,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为一铢。】这四人平白得了几月的口粮,也便不再计较,想他既是中了一甲,总不能不要了去。自己这么跟着,日后若是落了口实,与他或许也是不利。这般一合计,也便各自回去报告,只说考生拿了文碟,说要先写封书信回家便打发自己回来。那四人也算是良善,皆是未有与他人提起这两科争抢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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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争扯,辰时的太阳挂了半空。隆冬时节,别说是这于云层里若隐若现的日头,就算是夏日那般盛日估计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少年立了街角跺脚,抬手将两只冻得通红的耳朵狠狠揉了两下。胸口衣襟内夹了两张文碟,都是刚刚送来的,自己未及细看便拿了出来。一时想到,探手掏了出来小心抚平,描龙纸上掺金朱笔洋洋洒洒,视线只落了那文试一等榜眼和武试一等探花。临进京前那人的背影又是这般地浮现了眼前,自己还能感受他将自己的头发揉乱,半是惋惜地说着竟然已经长得这般大了。扯嘴角做了一抹算不上苦笑的自嘲笑,王维决定先去找些吃的。
热腾腾的鸡汤馄饨上撒了几颗葱花,捏筷小心挑出。舀起一只放进嘴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眼睛有点疼。大概是被烟呛的吧。这般想着,终于是没有吃下一只,将一枚钱放了木桌起身。摊主勤快地过来收碗,大概是有些好奇地看了下未有动的馄饨,善意地提醒了句天寒还是吃些什么为好。王维笑笑回头,推说早晨起来有些恶心,过会儿便好了。摊主也是没有再接话,只是将这碗馄饨端去给了街边的乞儿。
他便静静站在那里看了片刻。时年是天佑二十三,距自己沦落为孤儿之身份已有十年之遥,若不是那人,自己恐怕是连做孤儿的机会都没有罢。扯嘴角笑意更甚,他觉着是时辰去大将军府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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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全城,且莫说是大将军府邸,单提起这梁朝卫家嫡子的住处,便能想象出其中气派。此番门庭若市之说已是远远不足,少年隐了墙角,日头照射投下的阴影恰是映了他半边脸,让他瞳中神情怎么也看不清楚。
等他好不容易穿过重重车马人群,对着华服管家递上文碟的时候,就见他仍是冰冷表情。怎么说也是明白人,王维讨好笑着,悄悄将备好的白玉塞入那人手中,他只是低头瞧了一眼,便喜笑颜开。“这不是王大相公,快快快里头请,另两位爷可是等了许久,就差您嘞。”
穿过曲折回廊,管家将他引入池中一亭,靠亭沿两边各坐了一人。远远望去可都是熟人,微皱了眉头,这大将军不知何故竟是不在么?
兀自出神时,那两人已是见了自己。其一四十来岁的汉子,在这时节竟也只穿了粗布短襟,一张让人怎么也无法讨厌起来的老实面孔在见到自己时堆满笑意,三两步上来便是拍上自己脊背,“小老弟你怎么才来,让我两可是好等。”
重力击上拍得自己只觉得胛骨开裂,做了嘶牙咧嘴的样子弯腰避开。王维抱拳做礼,“实在对不起大哥,我昨儿个晚上喝了点酒,这不才起来。”
杨耿见他五官拗做一团便知自己下手重了些,不由得起了几丝歉意,不过好在他脸黑,也让人看不出来脸红发烧。顾不得王维行礼,他扣着他手腕便急急给第三人介绍,“这小老弟本事可是厉害,当日比武若不是他最后脚滑自己跌了,我可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打倒。”
一番奖赞,王维眉头渐是蹙起,不过好在他低着头,另两人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青衫摇扇的青年闻言回头将他上下打量,虽是挂了友好笑意,但那双某只透着的寒意让王维不自觉脊骨挺立。瞧得够了,他将扇收了握扇柄于手心,“我与他也是交手,可算是个好对手。”
杨耿心思耿直无害自己知晓,就这柳复,王维在心里大大亮了警戒。抬头羞恼笑,“两位大哥真是太过夸赞,我也不过就是逃生的本领强些,若是真的硬碰硬,也便没有什么花头了。”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让人看不出门道,因着比武时自己也是仗脚下功夫,所以这一句逃生本领他们也是挑不出错来。闻言,杨耿又是上前拍了自己两下,惹得自己又是一番嘶牙咧嘴。而沈复也只是瞳色深了些许未有多说。
这厢正是热闹,便听得有人报告一句将军到。三人停了言语,皆是整理衣衫一字排开。沿着水上廊走来之人,衣衫如雪青丝如瀑,让人说不得的高华出众。他立了亭口也不说话,只扫视三人。见他三人面上恭敬模样,温润眉眼展开,开口宁和,“恩科五年一举办,你三人自是人中翘楚。既今年恩科为我主办,我便是你三人朝中恩师,日后若是有事只需来我府找我,若是力所能及,卫衍定当尽力。”
一番言语说的中肯,那三人也只抱拳道谢,心中自是明白大将军这番话已是向自己伸出招揽之手。
许是满意三人反应,卫衍微颔首,“车马已是备好,你等速与我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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