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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时间尽头 下卷 章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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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条而略带寒意的西风划地而起,撩开浮云,在夕阳中蓦然变得柔软起来,慢慢垂落,把她的声音送入耳边。
吟诗一般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而脑中描绘著这段文字变成古希腊文字的感觉。
果然,还是她最了解他。
库洛洛满意的轻轻勾唇,“不错,和我心中所想,只差毫厘。”
『你出钱我倒可以帮你造间坟,再把这段铭文刻上,等2000年後也是一个奇迹了。』
她语声如常,但他却觉得她故意为之。用轻松又疏离的口气和他小心地保持不亲密的距离,不希望被他知道在哪儿,也不希望与他再有牵扯。
……真的,不再有任何牵扯,不再有任何干系了麽?
“如果我死了……”他缓缓的问,“你会为我修建陵墓吗?”
──如果我死了……
他的问话传来,她才明白自己刚刚好像说了不太妥当的话,只是浅浅的回避,『其实轮不到我吧。』
“这样啊……”
听到她的回答,不知怎地,却勾起了他的笑意。只是这一笑,却像笑出了那绝顶之後的孤身万里,笑出了远隔的千山万水,笑出一丝隐隐的叹。
为什麽他的口气那麽的萧索,像是他真的快不久於人世。咖啡微微皱眉。
不,不会的,他是旅团团长,他怎麽可能会死?他是那麽的强悍,他是那麽的理智而冷静,没有人能让他致命的。
如果他们两个只能留一个,所有人都觉得死的会是她才对。
“你在哪儿?”他突然问。
这个预料很久的问题终於还是让她措手不及,只给了一个大略的答案,『我……在别处。』
果然符合他的猜想。是他太骄傲了,他可以率性的逆天而为,杀了那些阻止他的人,破除那些阻隔他的障碍,千算万算却独独漏算了若她不想见他,又当如何呢?
他咽下怒意,淡然的追问,“什麽样的别处?”
『风景独好的别处。』
“哦?别处风景会比此处更好?”
她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轻轻的,悠悠的道,『……别处没有你。』
她的声音嫋嫋轻如烟,绵绵入耳,但那句话却听得他心中微痛,忍不住无声的叹了口气。
明明隔著话筒,她为什麽感觉他那声轻微的叹息仿佛就在耳边。
线路没有断,他却不再说话,两端寂静。而她,竟然猜不到他在想什麽。他……为什麽要叹气?他难道不希望她从他眼前,从这个世上消失麽?
“那,你在哪里?”不习惯这样的沈默,她随便问道。
『我在路上。』他也给了个类似的答案。两个的对话丝丝密和,就像打禅机。
“什麽样的路上?”
『一个人的路上。』
“为什麽一个人?”
『因为原本承诺要等我到时间尽头的那个人去了别处。』
这揶揄她回答的话听起来应该有些好笑的,但咖啡不由得有些难过。原本只是一条随意经过的路,她却任性的非要与他同路。还未等到时间尽头,只怕她就要灰飞烟灭吧。
她不想叹气了,因为那会让她气竭而亡,微微仰起头,“还记得麽?在天都绝顶,我说,并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有结局。”
他的黑眸颜色转浓,『我现在觉得虽然那个开始并不尽人意,但有人同路也没什麽不好。』
“不,不会有了。”她摇头,一连串说道,“我以为我们不会见了,我以为不必到时间尽头,反正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我从你面前消失,从你们的世界消失,消失到世界尽头去!所以,不要再打电话了,不要再试图联系我,不要再见……
──啊!”
她的声音消失了,她的防御崩塌了,环绕在身边的凄风退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怀抱。
气息喷在她的耳畔,那清越的声音一字字吐出,坚决的能深刻在大理石上。
“我.拒.绝!”
一瞬,她的心便沦陷的无药可救。
看不到他深如子夜般的头发,看不到他漆如墨玉般的瞳孔,但是身体的每一寸机理,每一个细胞都能感觉到从背後传来的热度,清楚明白的告诉她,冲过来环抱著她的是谁。
他的怀抱一向是那麽的静然又伟岸,像是有能容纳百川的气度,又有能拥抱天地的霸气,而现在,他的怀抱却是那样的紧密、温暖、踏实。仿佛他环抱里的世界只有她,他坚实的臂膀只属於她。
他怎麽会知道她在这里,怎麽可能出现在这里,他……
……怎麽会这样抱著她。
她痴痴的说,“你,怎麽,会在这里?”
他的双臂那样有力,让两人贴合的那麽紧,仿佛稍稍松手,她就真的会从随风而逝一般。
根本没幻想过在这样的怀抱里,但是真实的感受到依然美好到让人眩晕,似乎整个天地都变了,安祥而宁静,怀里的温度更是差点氲湿了她的双眼。
这是臆想麽,是老天在惩罚她麽?让她感觉到美丽的幻觉,然後再剥夺走麽?
他低低地答,“不在这里,难道放你一个人消失到世界尽头?”
早知道她的念能力非常特殊,她可以『言灵』,让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成真。
虽然明知她的念已被他废除尚未恢复,但她的每一句『消失』都灼烧了他的心,每一个『不要』更是让他的理智全数蒸发,想也不想的瞬移到她背後,不顾一切的冲动抱住了她,仿佛下一秒,那就会成真一般。
她香甜的吐气在他耳边,她柔软的身躯,纤细的腰肢在他双臂里,不是在睡梦中的黄金海岸,不是在云海松石的峭壁绝顶,不是她毫无生气的暗淡摸样,她在他怀里,是这样的鲜活,浑身都光华流溢。
“可他们都说,他们每一个人都说,不要再见了,或许我们相见不如怀念比较好吧。可你怎麽会……你不怕……你不担心……”
她有些语无伦次。他知道她在想什麽,那些对他说命令警告也好,建议交换也罢,如果他无视,当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呵呵,他早就逆天而为了,那些又如何?
双臂收的更紧了一些,差点让她透不过气,“你不相信,即使神谕不要我们相遇,难道我们就不会再邂逅?”
他徘徊在爱琴海岸,用生命跟命运打了一个豪赌,输了,就永不相见,但,他赢了。
“我不知道。”她呆呆地回答。
──他是旅团团长,在猎人的世界任意妄为,她却蜷缩在自己幽暗的古堡,仿佛黑暗里的女巫,陪著嗜血的蝙蝠。
“你不相信,即便是这个世界都要阻止我们再见,我也根本不会理会。”当她安然在他怀里时,他恍然自己的迟钝,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应该这样做。
“我不知道。”她喃喃说,又涩涩一笑,“不过,逆天而为听上去很像你的作风。”
──日升月沈,细数自己发丝与皱纹的缱绻寂寥。一时一刻,一日一夜,直到眸光不再明亮,嘴唇不再鲜豔,然後年华老去,忘却爱恨,湮灭於尘埃中。
“你不相信,我根本不会让你消失到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声音依然毫无波澜,可是却如此坚决的压向她的双肩。她不说话,只是微微把手抬起,想放在他紧紧环著她的手上,但又无力垂下。
──或许最後的最後,她会在想,下一个轮回里,到底还要不要遇见他……
“我……”
他一下子转过她的身子,将她的手臂,整个身体,她的声音都收进了怀里,“再敢说一句『我不知道』,我就把你捏碎了下酒。”
呃,他对於女性的尊重体贴与绅士每每一遇到她就完全破功。算了,都是她惹得他心烦意乱。
後面的话及时的卡在喉咙里。她完全相信她要是敢说半个『不』字,他肯定会当场翻脸。
感到怀里一直紧绷的身体终於有些软化,紧箍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他抽走她的手机放入口袋里,反正她也暂时用不到了。接著,双臂环上她的腰肢,哑声说,“……说你愿意。”
“……被你捏碎下酒?”她抖著声问。
一阵清爽舒服的笑声轻轻从耳畔传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垂下脸孔,挨著她的额头,鼻尖相对轻触,“想吃了你我有更好的方法。”
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温热的鼻息呼在颊边,热热的、痒痒的,心头仿被什麽轻轻的抓了一下,浑身都颤了起来。
咖啡蓦然觉得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起,四肢不知怎的竟软软的提不起力,脸上一烫的,极想挣脱,又有些不舍,极为享受,又有些不自在。
“你……”後面的话便接不下去了。
库洛洛稍稍移开了一些,看著她微微羞红的娇美脸蛋,因得知自己的影响力而宽慰,轻轻一笑,“还记得在约克鑫港口阿本加聂让你说的话麽,我要你对我说。”
『……放下预言,放下旅团,放下拍卖会,放下十老头家族,放下一切跟我走。……说你会跟我走。』
那个看似老实的阿本加聂居然敢说出那麽一番蛊惑的话,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的及时介入,她是不是就会说出我愿意,然後真的跟他远走高飞了吧。
原来,那个时候自己就想留下她了,不管出於什麽理由。
而咖啡,已经迷失在库洛洛那冰川消融般的罕见笑容里,什麽都忘了,“对你说什麽?”
“说你愿意。”
这次他的声音放柔了些,也更蛊惑了一些。
说他小心眼也好,睚眦必报也好,他就是要索求她的保证。
“愿意……什麽?”她喃喃的问。
她的脸刚好在他的胸口,手也贴著他的身体。他的声音是那麽悦耳,鼻息是那样温和,连表情也是如此和煦,让她的反应变慢了许多。
他不介意她智商变低,耐心的解释,“还记得拍卖会开始我们打的那个赌麽?”
『如果你赢了,你可以拿走所有的拍卖品,『死神之眼』,另外,我从你眼前消失。如果你输了,我要你……留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提起那个,那个一切纠缠的根源,她神色一黯,垂下眼帘,“嗯,记得。……我输了。”
他用了最可怕最残忍的方法在墓地大楼虐杀她。
他拢开她耳畔的发丝,淡淡的说,“是我输了。”
拍卖会後,他并没有拥有『死神之眼』,而後他甚至主动放弃了,怎能妄言自己是赢家。兜了那麽一大圈,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
“所以?”她困惑最心高气傲的他怎会轻易认输,这是他的另一个计策麽?
他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墨玉般的黑色瞳孔藏著一丝极淡的暖意,仔细看去偏偏无迹可寻,那暖意究竟为谁而藏呢?
“所以,如你所愿,我留在你身边。”
他清越的声音从未这麽的温和,那盼望已久的话此刻听了竟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何德何能留他在身边?
偏偏喉咙干涩,一个笑都挤不出来。
预料中的欣喜表情没有出现也就罢了,她垂下头,微微缩著肩,默默的退开他的怀抱,那凄绝的神情看得他胸口一痛。两人之间立刻被寒意填满。
她轻轻说,“可我身边没有空位了……”离开他的怀抱,才能远离他的魔障。否则她就会傻傻被他蛊惑,为所欲为了。
“那就换你留在我的身边。”他踏前一步。
她微微摇头,退开一步,“我只想一人。”
“一个人流放?佩伯雷找到我,他对你忠心得很,你要是不回□□集团,他不回善罢甘休的。”
隐约觉得他的话里有股酸意,“找不到我,他自然会放弃的。”
他又踏前半步,“为什麽拒绝莫尔斯的庇护?”她想离开夜魅他自然是明白的,但莫尔斯的庇护实在太诱人了,她没理由拒绝。
她不由又退开半步,“他想要的又不是我,我不要当他的宠物。”
黑眸敛去光芒,她想要的,绝不是一个为他挡风遮雨的怀抱,她要一个任她遨游的天空。
不再往前,免得逼她退的更远,虽然她抗拒的那段距离,他一瞬就能抹去。他却想先消除她心理的距离才行。
“连猎人协会也不回麽?”
“母亲的仇报了,游戏也玩完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
他的黑眸变得极深,声音也变得冷硬,“你想做的,就是离开我的世界,去挖那些死人东西麽?”
她把脸转开,“随你怎麽说……”
默然片刻,“西索什麽时候吻过你?”
终於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又微微皱眉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调查妻子外遇的丈夫。
“……咦?”她回过头,也回了神,怎麽也没想到突然扯到这个话题,“我和他都参加了猎人考试,他只是,只是……”她该怎麽解释,西索只是一时愤怒无聊想惩罚她呢?
“只是什麽?”
唉,这男人更年期到了麽?他究竟是来干什麽的?连番追问,先阿本加聂,再佩伯雷,接著莫尔斯,然後西索,下面他是不是又要问伊耳谜了,老天……
“只是,……我没必要跟你说这个。”他凭什麽要她的解释,她懊恼的耍赖,却泄露了一丝嗔意。
看著她不知道从何解释的样子,他突然释然,她的人就在他面前了,过去曾有的迷惑,还有别的诱惑又怎样,反正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了,他总会等到她的心甘情愿。
“好,不说那个。”库洛洛微微笑道,“那你现在可以说我想听的话了。”
她有些迟疑对上他的黑眸。蛊惑的距离消失,她的神智恢复清明。
他想要的啊……
是纵横天下的一世自由。
他想听的,是她愿意随他而去,留在他身边。
不可否认,从一开始,她布了那麽多的陷阱,操纵了那麽多局,就是那样渴望他的注视,期待他身边的位置,哪怕并不是每时每刻。
现如今,她无比清楚自己的分量,她真的可以麽?即便这是他的要求,他真正所想她怎会知道。
就算说了又如何?依然不代表两人之间有什麽可以到达时间尽头的承诺。
“我……”
“嗯?”对方耐心很好的等著。
眸光一转,她决定耍赖。
“……复活节快乐。”
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从前的调皮,站在一步之遥的夕阳里,带著几分挑衅的看他。
那一刻,萧索的世界也变得多情,夕阳吹开浮云,轻柔的卷起西风,像是勾起了一抹胭脂涂抹在她脸庞上,那如玉般的面颊便多了几分蜜意。
他定定的看她,黑眸的颜色渐渐转浓。
……
──你在哪里?
──在别处,没有你的别处。
──那你在哪里?
──在路上,一个人的路上。
……
库洛洛长眉一轩,再也不必抗拒内心的渴望,手臂一伸,往回一带,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消失。
她眼睁睁看著视线中他的脸孔放大,可是人就在他怀里根本没有多少躲闪的空间。从那双黑眸里多少读出了势在必得的执念──这次,他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耍赖逃避或拒绝。
左手揽过她的纤腰,右手抚上她的後颈,长发散开,如云般飘散空中。双臂收拢一使力,轻易压制住她的挣扎闪避,垂下头,准确无误的印上她的唇瓣,由浅渐深,慢慢掠夺她的甜美。
捋虎须的後果便是被他抓进怀里,在他强势的索求下,她只得弃械投降,献上自己的樱唇,任他鼻息相缠,唇畔碰触,双眸轻合,婉转相就,在他怀里承受他不算温柔的吻,辗转缠绵良久。
天都绝顶那个未果的吻终於在此刻彻彻底底的被圆满,像是一个解除禁锢咒语,让所有的黑暗和不安都在这个长吻中稍微退散,心里的缺口终於被填补,如同复活节的重生一样,就在这个日落西风中的摩索拉斯陵墓旁。
──我,库洛洛.鲁西鲁,旅团团长。忘记被降生於此世,从未得到上帝的宽恕和诸神的宠爱,於是,染黑了双翅,逆转了十字──
……把她,留在了我看得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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