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胡琴卧雪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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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被撞的高个少年单臂护胸，“走路瞧着点。”
“抱歉啊，我……”庄无颜抬眸偷看，眼前少年比她高出半个多头，他纤长的骨架勉强撑起身上长袍。但令庄无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少年的胸部竟、软绵绵的！？
“等等我，姐——”另一个矮个儿的圆脸男孩儿挤过来，目光一触到庄无颜，忙结结巴巴地改口说：“姐、杰兄，等等小弟。”
对啊！庄无颜恍然大悟。他哪儿是什么“少年”？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家！圆脸“男孩儿”管“他”叫姐姐，那她们就是姐妹喽？一对女扮男装的小姐妹，莫不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千金……庄无颜想着，清清嗓音：“客官需要什么？”
“哦？你是楼里的伙计？”高个少女脸色一变，颇有兴趣地盯住庄无颜瞧。庄无颜明知对方是女儿身，仍尴尬地微微垂首。
“你们缺不缺人手呀？”圆脸女孩儿性急口快，却再次被姐姐毫不留情地以手肘警示。女孩儿手抚肋骨望向楼里的人山人海说：“我随便问问嘛……”
“噗。”庄无颜被圆脸女孩儿委屈的模样逗乐了，可一想起虎娘的吩咐，定神道：“两位客官稍候，我去端壶茶来。”
“奇怪……”圆脸女孩儿对着庄无颜的背影歪头嘟囔，“她怎知我们来讨茶喝？”
“唉。”高个少女摇摇头，望向窗边琴台。琴台之上，曲战正酣。
台上众琴女怀抱的琵琶样式虽有不同，皆置四弦。秋水所弹，却有丝弦五根：五弦、曲颈、凤头、蛇面——名贵中透着一股胡韵！
唐人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曲项琵琶本是西域传入中原的胡乐，鼓于马上，音域辽阔，豪放不羁。后与南琴相融合，又经唐宫乐师的演绎，技法愈趋细腻。
此时，曲过六折，仍是难解难分。
虎娘柳眉微蹙，听曲调凌空一转，犹珠屏落玉、冰裂镜湖。众人不禁屏息凝神听。
“叮！”一声不协调的尖响，两名琴女残色出局。
“锵！”紧接着，又有三人败下阵来。
虎娘勾唇浅笑，口中默念：“秦王破阵、秦王破阵，胜败，就在这最后三折呀！”
秋水左手按琴，右手拨弦，五指削尖如玉葱、灵动无影。耳边环绕艰涩的呼吸声、紧张的心跳声……秋水轻合眼睫，顷刻心静似雪。
眼前，滚滚鹅毛覆盖苍黄河山，四只亮锃锃的马蹄劈雪而来。紧跟着，千骑万骑的铁甲勇士手持红缨长矛碾雪而过，阵得大地发出隆隆巨响。
奋勇追敌的铁骑源源汇入雪谷，横踏冰河，风驰电掣。追逐过落日，又追逐皎月，穷竭天际的奔马在朝阳中浴血。
渐渐，大地银装褪去，草色接天，狼狈逃命的敌军终于星星点点出现在视野里。
将军高擎弯弓，朝天一箭。战士们吼声如雷，杀入敌阵，屡捷屡战、所向披靡！
秋水微启眼帘，身旁仅余一人。
虎娘面上颜色不改，桌下拳头紧握，“半折、还有半折，千万不要松懈……”而宋大石与其他听众一样动也不动、呼吸紧促，仿佛亲历一场惊心动魄的鏖战。
秋水重合眼帘。
遍野横烟，残阳零落。既已大获全胜，全军沉浸在一片喜悦中。怎想，一只冷箭无声搭上弓弦，瞄准将军身上闪耀的铠甲——
秋水右手脱弦，高高抬起。来燕楼内外的空气随之凝结。
与秋水对弹的琴女，额上豆大汗珠滚落。琴女焦躁地眨动眼睑，“啪”一声脆响，琴弦竟生生折断！
秋水再抚琴弦——守护将军的裨将先发制人，刀起头落。众士欢腾，鼓角盈空！
云香楼最后一名琴女也讪讪步下琴台，何云香含恨闭目，虎娘禁不住拊掌。宋大石一颗空悬许久的心总算落地，痛快大喝一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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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无颜猛然回首，“虎少爷，你听！”
为秋水响起的满堂喝彩飘入来燕楼西侧院。
林虎儿抬袖擦汗，“呵，我早就说吧。想赢来燕楼？做梦！”说完，又立刻收笑道，“快，无颜，使劲扇！我娘吩咐我们做的东西，马上就要派上用场啦！”
“是，虎少爷！”庄无颜笑着应下。刚刚的不快被她抛诸脑后，灶火映烤她红彤彤的脸颊，脸上印记也跟着变得生动、柔和起来。
庄无颜双手飞舞草扇，浑身都是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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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我倒霉，养了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给我丢人现眼！”何云香戳骂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姑娘。
虎娘带着似笑非笑的脸孔面向何云香，对秋水道：“没你的事了，进去练琴吧。”
“是。”秋水翩然含笑。
何云香悻悻甩头，“那块破招牌，你们自己留着用吧。告辞！”说罢，既要离开。
“等等——”虎娘起身，宋大石为虎娘拉开椅子，“你当我们来燕楼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何云香整个人没了之前的嚣张道：“你、你赢了琴还想怎样？这么多人瞧着呢！”
“呵。”虎娘掩嘴，宋大石将何云香按回座位。虎娘继续道：“是啊，这么多人瞧着。你说比琴我也比了，比不过就想溜，哪有那么好的事？按我说的，再比一场，才算公平！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对！再比一场！”众人响应。何云香无奈皱眉：“你想怎么个比法？”
转眼间，攻守易位。虎娘没理由着急，不紧不慢地迈着小步。
“虎娘我啊，是个爽快人。你若赢了，我不计前嫌，放你走。”何云香暗翻白眼，虎娘的音调忽而转高，“倘若你输了，从今往后，不准再踏入我来燕楼半步！如何？”
围观众人起哄连连，何云香满腹闷气。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谁想琵琶弹得那么厉害？万一她连输两场，传出去，云香楼日后要如何在秦淮河畔立足呢？
唉，何云香只恨自己偷鸡不成，反被鸡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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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燕楼上，临水客房，任凭胡打铁喊哑了嗓子也无人理会，他只好裹着棉被瑟缩。
隔壁，宋小石翘腿晒太阳，白胖的水煮花生壳高高堆成小山。
待堂内喧闹渐息，宋小石伸展双臂，朝天打一个哈欠，“差不多了。”他坐起来，从桌下摸出一个小竹篓，埋头翻找。
“嗯，这件不错。”他吸吸鼻子，笑看手中粗裙……
“叩、叩。”没等宋小石敲至第三下，胡打铁开门，像见了大救星，“可算有人来了，我的衣服呢？”
宋小石微笑递上，“胡公子，凑合着穿吧！”
“啊？”胡打铁苦着脸，不知说什么好，“这、这不是女人的裙子吗？咝咝，还有一股死鱼味！你个混蛋，叫我怎么穿？快拿别的衣服来！”
哼，宋小石掩藏轻蔑，想当年胡打铁跑来燕楼赊酒蹭饭的时候，还没衣服穿呢！
宋小石转转眼珠说：“别的拿去洗了。这一件，还是我在秋水姑娘的衣箱里翻了好久。胡公子别为难小的……”
“秋水姑娘的？好，我穿我穿！”胡打铁一听，口水哗啦啦直流，麻利利更衣。
宋小石背手兜圈，“胡公子最近揽了什么大生意，整个人都贵气起来，能不能讲给我小石头听听？”
“嘿嘿……”胡打铁尖嘴窃笑，“没啥大生意，就是些首饰行的小买卖。”
见他说得含糊，宋小石不好多问。胡打铁似是看出什么，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从前就属你对我好，我胡四记得！喏，赏你的！”
数枚贼光闪闪的铜钱压在掌心，宋小石一愣。
“哎，胡公子——”宋小石最恨知恩不报，“前门都是人，你还是翻窗子走吧！”
胡打铁低头一想，也对。
“扑通！”窗下传来落水声接着咒骂河水冻死人的声音。
宋小石嘴角歪吊，掌中翻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黄铜钥匙，“笑话！爷用你赏？”这钥匙是他趁乱从胡打铁腰间摸的，“东西做工不错，不知用来锁什么宝贝？”
宋小石揣回钥匙，又掏出一只玉面仔细端详。
那面具的质地莹白细腻，薄似飞冰，质量却异常压手。
面上镂有两只眼窝，额首铺展名贵的錾金花纹。穿过玉面双耳的银丝软绳垂至胸前交汇，绳底坠一只栩栩如生的金甲虫。
如此希奇古怪的玩意儿，头脑灵活如宋小石者，也琢磨不透。
他高举玉面，斟酌自语：“虎娘把它藏在浣衣的竹篓里，想必是件稀罕物，我先借去玩儿两天吧！”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胡琴卧雪奏-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