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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一智贵千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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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城即皇城,子城司职在守备皇都、卫戍禁中。其将士更是亲侍天子的荣耀之师。
庄无颜局促的目光滑过宽敞明亮的屋子,这里,便是子城司吗?屋内除了数量众多的书卷与几副横挂壁上的角弓,再无其他显眼的装饰。
若非亲眼所见,她真无法想象是如此得……趋于平常。
马上的侍卫官把她一路从万氏粮行押至子城司受审,转眼间,庄无颜却被婢女请到屋里喝茶。
“奉查将军之命,请庄姑娘入室一叙。”婢女是这样说的没错。查将军?庄无颜想不起来,定是婢女喊错了人,她哪里认得什么子城司的大将军?
等了半个多时辰,庄无颜决心放下茶碗,徐徐起身:“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两扇房门被倏然推开,婢女屈膝:“查将军,庄姑娘她——”
“你下去。”来人高高的个头,嗓音带有熟悉的严厉。庄无颜不敢直视,只觉随他迫近的脚步,一份不由分说的威严迎头笼罩而下。
婢女遵命退去。查元恩径直走过庄无颜,于堆满书卷的狭长台案后落座。
庄无颜独自垂首默立。屋内静悄悄的,惟有不时响起的翻书声。案后人浑然遗忘,或者说一点也不在乎庄无颜的存在。而庄无颜,丝毫没有博取他注意力的意图。
过了许久,翻书声中止。查元恩简略望了一眼她的侧脸道:“你可以离开了。”
“嗯?”庄无颜茫然旋面,对上他的眸眼。
那双眼很年轻,出乎庄无颜预料得年轻。只是,对于一个看上去仅二十出头的男子来说,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过于成熟与波澜不惊。
庄无颜习惯性垂眸,查元恩却先她一步移开视线。他单手翻过一篇书页,淡淡重复道:“你可以离开了,庄姑娘。”
同样的内容平淡重复第二遍,似在极其含蓄地责备庄无颜为何赖在他的地方不走,使他不得安心做事!
所以,她该听话离开吗?庄无颜原地默立,屋内静悄悄的,翻书声重新响起。
比起糊里糊涂地被关押起来,糊里糊涂地离开此地当然更好,但,庄无颜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她不小心忽略掉了,不想明白心里不踏实。
黑压压的群鸟掠过窗影,庄无颜恍然醒悟:“你叫我庄姑娘!你,认识我吗?”
查元恩动也没动,抬眸瞧她:“姑娘想起了?那晚,姑娘可平安到家?”
是他!在胡家银楼下撞见的侍卫大人!庄无颜吸气,难怪她听声音觉得耳熟。
窗外日光渐向西斜,屋内简单的陈设皆染上一层橘色的光影。
“你是个将军?”庄无颜心虚发问,那晚小石哥的事不知被他看到多少……
查元恩短短一笑答:“将军是勋品,并非官职。查某人荫父勋受定远大将军,在任左龙骧侍卫军都虞侯,奉旨佩弓宿直殿中。”他收窄眸子,准备好好审视她的反应。
听了一串长长的官号,庄无颜似懂非懂,她微微侧首说:“那是,很大的官吧?”
查元恩棱角分明的面孔呈现意外状,“不。”他合上手中书卷,“不过是小小的五品官。”他起身,慢慢走近庄无颜,最终站定在距她一步远的地方道,“朝廷里不乏父勋不敌我,职位却远在我之上的人。怎样,不知庄姑娘还有何疑问?”
查元恩今日一身冠巾长服,庄无颜埋下头,仿若又能重见立在月光下的戎装男子。
他越是靠近她,她越觉他硬生生、冰冷冷的。但庄无颜认为,他并没有坏心。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呢?”
“哼……”修长的影子扫过庄无颜的面,查元恩往屋内踱几步,忍不住回身来说:“请庄姑娘不要倚仗曾施恩与主上,就无所顾忌。不是每次姑娘出事,都刚好有人等在一旁为你排忧解难。查某人奉劝姑娘还是多多勤于女红,谨言慎行为好!”
一席厉语说得庄无颜两颊泛红:原来不是婢女认错了人,而是她做错了事!
查元恩提的主上,是指钟离公子么?托他的福,她得以三番两次地化解牢狱之灾。钟离公子大概是有些身份的人,连子城司的将军都效力于他……
庄无颜从未想过她会为不相识的人带来困扰,她满腹羞愧地说:“是我不好,请转告钟离公子,无颜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了。”
查元恩转面背手冷冷道:“庄姑娘,你走吧,希望你无需再踏进子城司。”
查元恩的确没有怀着坏心,他只是在嫌她一个小姑娘,无端惹了许多不该惹的是非。主上说,要善待庄无颜和来燕楼,无论她有何需要、只管满足,可没说不许他小小地警训一下,以免她认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庄无颜点头,只两步,回身轻语:“多谢查将军今日搭救,无颜谨记在心呵。”
庄无颜拉门,婢女候在门外。查元恩追视,屋门已悄然合上。查元恩皱眉,怎么从那女孩儿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处,他竟探听得一丝的笑意?
他没亲见她笑,可她大概是笑了,在他不无严厉的指责她之后?查元恩不解……
查元恩听得不假,庄无颜笑了。她迈出子城司的大门,仰面深吸一口气。原本以为没法轻易逃出来呢,总算有惊无险,还有啥好抱怨的?
“呵呵。”暖洋洋的笑容挂上庄无颜的粉颊,望望天色,大石哥说不定早已载着税米回到来燕楼了,她也要快快赶回去才行!
天边日落美得不可方物,庄无颜将诸事抛到脑后,步伐轻快地穿行乱攘攘的市井。
河上桨动船移,河对岸遥现一个熟悉的影子,庄无颜的心跳随之一停:“那是!”
对岸的男人明显也瞧见了庄无颜,迅速掉头。庄无颜以拳揉目。
……小山啊小山……你说今晚日落之前,小石哥会不会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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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空第一抹夜色降下江宁府城,一人手勾小藤篮影影绰绰地出现在饮虹桥顶。
“无颜!”等在来燕楼门前的宋大石如一阵疾风至,一把将庄无颜紧紧揽入怀抱。他断断续续地在她耳畔低语:“好、回来就好……有没有怎样?有没有坏人欺负你?”
“大石哥?”庄无颜先是一愣,继而鼻腔酸酸的,“大石哥你,不怪我了?”
“怪你?”宋大石不舍地放开她,宽厚手掌抚过她柔软的发道,“傻丫头,你说什么傻话?你不知道我一听人说你被带去了子城司,心里有多着急!米铺的事一解决,我就立刻赶到子城司找你……”
“大石哥,你去子城司了?”庄无颜问。
“是啊。”宋大石满目懊恼,思绪卷入一股回忆的湍流,坚毅的面庞折射出令人心酸的焦虑说,“门口的侍卫不让我进去,我想你也许先回了来燕楼。一回来发现你人不在,我急死了,不知该去哪找你……”
庄无颜下意识地轻声开口安慰他:“大石哥,瞧。我没事,我回来了。”
庄无颜的面孔自然埋入宋大石温暖而宽阔的肩窝,一天的委屈飘远,心里像蜜一样甜。呵,大石哥不恼她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饮虹桥静卧秦淮水,水上烛辉交汇,宋大石一双浓眉下的眼眸温和望向庄无颜。
她说,她没事……她说,她回来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总有本领知晓,他只等她说的那一句话。宋大石紧紧抱住了怀中女孩儿。
“大石哥?”庄无颜颊边淡粉,明眸清澈。
林虎儿闪现宋大石背后,用力出肘勾住他的脖子说:“嘿,大石头!你帮包大叔讨回了一百斛米啊?你小子真厉害,是我小瞧你了,嘿嘿嘿!”林虎儿嬉闹抬头,看到了庄无颜,“无颜你回来了?快进屋去劝劝,我娘和阿寻姑姑在厨院打起来了。”
“打起来?为什么?”庄无颜被林虎儿赶着小跑下桥,宋大石接过她手中小藤篮说:“还不是因为虎娘说要煮腊肉、寻姑姑说要蒸腊肉,包大叔的一个头有两个大。”
“啊?为了这点小事?”庄无颜无奈笑了,“呵呵。”
林虎儿匆匆推着庄无颜的肩头,跨进来燕楼的门槛,夸张地说:“阿拐婆倒好,早早出去躲清闲。苦了巧儿那笨嘴拙舌的丫头,两边不讨好!”
宋大石笑着摇首,迈进店内,转身合上两扇雕花灰漆木店门。
门前一串杏黄纸灯笼投映门楣上那高高的“金陵来燕酒楼”的六字牌匾。
匾下,一人鬼祟凑近,附耳侧听片刻,“哼,得罪了万大老板还有心情说笑?一帮不知死、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