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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宁曳涂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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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号是顾家最大的经济命脉,顾丹枫虽然卖了一家布庄和两家药铺,又四处酬了十万两银子去救急火,但是仍无法避免倒闭的命运。
——白云山庄这一招釜底抽薪可真够狠!
顾家堡的势力全都建在金钱之上,银号一倒,顾家势力一落千丈,再无势力与白云山庄一较长短。
顾丹枫颓然坐在书房,顾夕颜亲自煮了一碗金橘蜜茶端了上来,“爹爹,你又在想娘亲了?”
顾丹枫叹道:“你娘亲足智多谋,若她在世,哪有今日之事呀?”
“爹爹,难道此事就没有转机了吗?”
“夕颜,你觉得易小兄弟这个人如何?”
顾夕颜一怔,不知父亲为何忽然提起易大哥,“易大哥……是个好人。”声音忽然转低,细如蚊吟。
“为父欲将你许配给易小兄弟,你看如何?”
“爹爹……”
“你不愿意吗?”
“女儿只怕委屈了易大哥。”她自觉如今已是残花败柳,配不上易深雪。
“我看易小兄弟是个洒脱之人,岂会受囿于俗世的眼光?此事你若答允,我自会向易小兄弟说明。”
顾夕颜踟蹰不定,她很明白自己对易深雪的心思,可是易深雪的心思呢?
她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知道他的心思,但又害怕知道他的心思。
“但凭爹爹做主。”
她做出这个决定,仿佛走过一个轮回。回到自己的房间坐立不安,不停地喝水。琬儿觉得小姐今日有些反常,平日小姐极是淑女,哪会如此躁动不安。
“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
忽听三下敲门声音,琬儿前去开门,“是恩公来了。”
顾夕颜杯中的水洒了满桌都是,局促不安地望着易深雪。
“顾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顾夕颜本来不觉自己脸红,仿佛经他提醒似的,脸色越来越红,宛若桃花三千。
“易大哥,你找我?”
“我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我想……”
“易大哥,你想离开顾家堡吗?”
琬儿笑道:“想是恩公又想约小姐出去散心,故伎重施。”
“易大哥,你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自然记得。”
“对不起,易大哥,我把那话当真了。”顾夕颜螓首低垂,不敢接触易深雪的目光,同时心如兔撞。
“即使你不把那话当真,我也会履行我的承诺。”
“那你能不走吗?”顾夕颜忽然抬头,目光满是依依不舍。
易深雪笑道:“你不让我走,我自然就不走了。”
顾丹枫忽然请了易深雪到了茶室品茶。
易深雪知道,这茶和柳先开的酒是同样的道理,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是老夫收藏多年的好茶,还请易小兄弟品鉴品鉴。”
易深雪观其色,闻其香,小心品了一嘴,“好茶!”
“易小兄弟可知这是什么茶?”
“秋露白。”
“《茗说》有云:‘秋露白片子,更轻清若空,但香大惹人,难久贮,非富家不能藏耳。’此茶,平头百姓可喝不起呀。易小兄弟只是品了一嘴,就能叫出它的名字,想来出身必不简单吧?”顾丹枫秀目含笑,却是时刻不离易深雪脸上的表情。
易深雪的脸上没有表情,面无表情就是他唯一的表情。
“堡主,你请我来品茶,就是想讨论我的出身?”
顾丹枫哈哈一笑,“老夫另有要事要与易小兄弟商榷。”
“堡主莫非是想将顾姑娘许配给我?”
顾丹枫又是哈哈一笑,“易小兄弟真乃直人也!”
“我是直人,堡主却是直钩。”
顾丹枫一怔,“何谓直钩?”
“姜太公钓鱼,直钩钓大鱼。”
“只是不知这条大鱼愿不愿上钩?”
“我想这条鱼宁将曳尾于涂中。”
顾丹枫暗想:此人端的厉害,以鱼为喻,轻而易举地拒绝我请他投效顾家堡的心意,却又不伤我的颜面。
——但他,还有一枚鱼饵。
“易小兄弟,咱们今日别的不谈,只谈你和小女的婚事。小女对你的心思,你想来也是心知肚明了。成与不成,只在你一句话,老夫决不勉强。”
顾丹枫瞧出易深雪面露难色,又道:“老夫听说,易小兄弟曾经答应小女,会照顾她一生一世。不知可有此事?”
“不错。”
“小女生性单纯,尽管易小兄弟只是一句戏言,她却信以为真了。老夫希望易小兄弟明白一个做父亲的心情,我不想让小女受到任何伤害。尤其是在遭受……”说到此处,顾丹枫眼角竟有泪水晶莹,“如今,她是心灰意冷,了无生趣。倘若易小兄弟拒绝这桩婚事,老夫只怕这傻丫头胡思乱想,以为易小兄弟嫌弃她的不洁,从而做出什么傻事。”
易深雪默然不语,此中关节他却不曾想过。他是答应顾夕颜会照顾她一生一世,但这与娶她却是两码事。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根刺,这根刺不除,他的心里就无法住进另一个人。
换句话而言,顾夕颜就会住进他的心里,他心里的那一根刺也会将她刺伤。
“易小兄弟考虑考虑,不用忙着回答老夫。”
却见崔管事来报,“老爷,白云山庄来人了。”
“是白惊飞吗?”
“不,是白少棠,还有白云山庄的两位护法钱不发和李青衣。”
“易小兄弟,你随老夫前去看看吧。”
白少棠、钱不发、李青衣正在前厅用茶。
白云山庄和顾家堡是凉州的两大势力,虽然都有吞并对方的心思,但一直都未公开撕破脸皮,他们只在暗地里动刀子,在外人面前还是有必要秀秀恩爱,表达友好之情。
“顾伯伯近来越发清健了。”
“白贤侄依旧还是如此英姿勃发呀。”
白少棠目光转向顾丹枫身后的易深雪,“这位兄弟好生面善,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易深雪,白公子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我想起来了,你是舍妹的病人,不想你竟是顾家堡的人,失敬失敬。”
“白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在顾家堡做客而已。”
顾丹枫淡淡地说:“白贤侄此番登门,不知有何指教?”
白少棠笑道:“小侄在顾伯伯面前,何谈指教?只是昨夜鄙庄来了一名刺客,欲行刺杀鄙庄的贵客薛公子,此人使的是一对吴钩,武功极为厉害。小侄是想请问顾伯伯,贵府可有使吴钩的高手?”
顾丹枫神色一凛,“贤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老夫派人去刺杀薛公子吗?顾家堡行事光明磊落,从不会做那些暗箭伤人见不得光的勾当!”
白少棠脸色一烫,顾丹枫这话明显是冲着白云山庄来的,忙笑道:“顾伯伯,你别误会。小侄是怕那刺客进入贵府,特来知会,让顾伯伯有所提防,免得贵府的女眷又出什么意外。”
顾丹枫脸色铁青,“不劳贤侄费心。崔管事,送客!”
崔管事送了白少棠三人出了顾家。顾夕颜静静站在顾家堡一户人家门前的匏瓜架下,正值黄昏,匏瓜开放洁白小花。匏花,东瀛又叫夕颜。
顾夕颜的母亲北条麻衣,就是来自东瀛,顾夕颜的名字就是母亲所取。
因此,顾夕颜极爱夕颜花,但在自己家中却不种植。因为夕颜花生命短暂,只在黄昏开放,翌日清晨就会凋零。她是不忍看到夕颜花凋零的,这总让她想起母亲的早逝,真是应了哪一句红颜薄命。
“哟,那位不是被白头翁掳走的顾姑娘吗?”白少棠远远看到顾夕颜的身影。
崔管事不语,因为顾夕颜被白头翁掳走之事,在顾家堡是个忌讳,白少棠却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说,一个女人被白头翁掳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白少棠扭头去问钱不发,故意拔高声音。
钱不发笑道:“少庄主又何必多问,白头翁那是有名的采花大盗,抓到这娇滴滴的美人,难道和她秉烛谈心不成?”
“被白头翁掳走的女人,既然有脸活在世上。”
“不知未来有哪个男人这么好运,可以捡到白头翁穿过的破鞋。”
“如果我是那个男人,还不如死了呢!”
崔管事忍无可忍,“白公子,请你慎言。”
顾夕颜的泪水肆意划破妆容,一滴一滴,打在黄土地上,渗透土壤之中,以为这样,就能隐藏悲伤。
“若你愿意,我便娶你。”沉稳的声音,来自她的身后。
她扭头看到易深雪癯然站在晚风的微醺之中,衣袂嫳屑,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