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华·岁晚》姚隐

26、二十五：

　　“容初姐姐也去吗？”云含攀上师傅驱来的云朵，她不是不会乘云之法，只道技艺不精，速度也不快，磨磨蹭蹭地，后来师傅磨不过她，同意她一直乘着他的云。
　　“不行，她从哪来打哪去。”东华帝君语声凉薄，明显不想多带一个。
　　“仙界要等我历了三千年的大劫才能去，云含……我还是很羡慕你的。”虽说好多年也没人敢用这种排斥的语气跟她说话，但池容初也不恼，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一个金雀衔枝图样的金簪。“相识一场，这个送你作纪念，不能忘了我。”云含自出宫后就换了一身窄腰的衣裙，柔顺的长发也如往日般散开，既然没再盘发，池容初便将金簪放入她手心。
　　云含握了握掌心轻巧精致的簪子，很是讨喜，无意中撇去刚才的尴尬，笑得见牙不见眼“嗯，谢谢！”
　　东华帝君驱云直上重九天，云涌风飞，哪怕洋洋洒洒聚来一片，转瞬却又如烟过眼。
　　云含耳畔徒留师傅一句意味不明的调侃：“这样就满足了？”
　　师傅说话总是这么话里有话，云含在宽敞的白云上伸腰打了个滚，软绵绵的很舒服。
　　到了一定高度，云含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拽了拽东华帝君的袖摆：“师傅，难受。”
　　云朵并未停下，云含甚至蹙了蹙眉，抱着一团云朵扭捏，有了抗拒的意思。东华帝君微愣：“怎么了？”
　　云含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憋气，越来越难受了。师傅，能不能不上天宫？”她试图打个商量。
　　东华帝君停下云朵：“……”
　　有个仙子远远看见他们，想也未想便奔过来问好，恭顺颔首道：“仙子琼花，觐见帝君。”
　　东华帝君点了点头，面前的琼花仙子竟有种帝君舒了口气的错觉。琼花仙子有些不安，当先开口：“这云海千年如一日，却也时时在变化，帝君看着可是在伤怀？”
　　这理由一般人都想不出来，云含几乎要喷笑出声，东华帝君亦似笑非笑。
　　“这是我徒儿……”东华帝君侧头瞥了眼赖在云上的顽劣女子。琼花仙子识趣地顺声：“见过仙子。”
　　云含本来还能藏匿在厚厚的白云里，经他一句话，想装死都不成了。不想过于丢人现眼，便赶紧爬起来：“仙子过誉，云含只是一届小妖，当不起的。”
　　琼花仙子眼底是掩不住的错愕。
　　“你可知道，我徒儿为什么越接近天门就越是憋气？”东华帝君不说废话，直接问出让他犯难的问题。
　　琼花仙子犹豫着猜测：“会不会是不适应？”
　　云含毫无戒心地狠命摇头：“是真的难受，有什么阻挡我靠近一样。”
　　琼花仙子听她这话，联想云含说她只是一届小妖，眼底不由露出一丝隐晦的鄙夷：“或者是禁制？未及千年道行，是触碰不到天界所在的。”
　　云含正为她摘去给皇帝那片叶子而损了道行心虚，东华帝君已经沉下思绪：“千年，倒是差了些。”
　　“师傅……”可能不止差一些了，云含愧疚地呢喃了一声。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东华帝君看了云含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低垂眼睑，伸手将云含揽入怀。
　　温雅的香气涌入鼻端，云含还未曾仔细感受一下，发丝被一阵风撩起，师傅已经将她松开。
　　被忽视在云海的琼花仙子神色惊异，虽说身份是徒弟，恰好是个女的，但也不必用这种办法带她越过天宫的禁制吧？
　　“难道这妖精是用什么卑鄙的做法迷惑了帝君，这才能跟在身边的？”琼花仙子有一般女子爱背后说事的天性，准备今日出去办妥当的事儿也不办了，后脚就跟着回了天界。
　　映入眼帘的是磅礴大气的云上建筑，清浅的流光环绕在府外的碧瓦，一方刻了字的深红牌匾横置于顶。
　　——东华宫。
　　唇边滤过东华两字，仿佛能感受到那府邸带来的无上威严，哪怕站在三丈之外，都有种被震慑住的感觉。
　　“我以为，最漂亮的宫殿，不过于那座金镶玉一般的锦绣宫了。”云含转过脑袋，对东华帝君傻兮兮地笑了笑。
　　“选间屋子好好休息，书房有很多你可以学的术法，你闲着就挑些喜欢的看看，该学的我会慢慢教你。”东华帝君瞥了她一眼，迈步跨进东华宫。
　　云含在通向住屋的青石小道上悠悠荡荡，两个长相清秀的男子一前一后结伴而来。
　　“三师弟，又有人来了，这次是个女的。”远远地，较为年长瞄了一眼云含，无趣地开口。
　　“师兄好眼力，我只看得出那有个人。”
　　“嗯哼……”二师兄随口应下后，没忍住斜睨了他一眼，这木头木脑的，看她穿着就知道是个女的了好吧？
　　见云含丝毫没有作祟的不安心理，被称作三师弟的男子快步走上前，拦下她一本正经道：“仙子，你随何人而来，东华宫可不是能乱闯的。”
　　云含感到莫名：“唔，我随师傅来的。”
　　年长的二师兄走近，待看清楚云含秀美容貌时，霎时惊艳了一番：“仙子姐姐，人比花娇呀。”若是常人，无非两个反应，当作被夸赞的含羞带怯，或者被调戏之后变得愤怒异常。
　　然而云含笑吟吟地说：“我是一株草。”
　　成仙后年龄都是不能用眼睛看的，二师兄这句仙子姐姐只是个统称罢了。
　　三师弟固执地问：“你师傅是谁？”
　　云含：“我师傅……”
　　二师兄一手拍上三师弟的后脑勺，顺势将他拂到身后，不动声色道：“来者皆客，你以前持得一丝不苟的君子之礼哪去了？！”
　　“师兄，你不是说那都是虚的，若师傅回来，让他发现……”三师弟愣了愣，想到他跟前讲理，逐又被二师兄扯到后面。
　　“来者是客，来者是客！这些话，我跟她说就是了。”二师兄紧咬牙关，侧过头笑眯眯地瞪了他一眼。
　　三师弟有口难言，背后凉森森的：“那师兄你要记得问……”
　　只是他的话很自然就被忽略了。
　　二师兄还愁没机会大献殷勤，这便欣然开口：“仙子是花是草都娇艳过人，可以过问你的名号吗？”
　　“我只是修行八百年的草妖，不算仙界的人。”这个回答似乎逢人就要说上一遍。
　　二师兄这回没被美色冲昏头脑：“八百年？”
　　云含悄悄指了指前方的身影，语带欢喜：“那是我师傅！”
　　因为是背对的方向，二师兄向着云含指的方向转过身，面带疑色，想瞧瞧是哪路神仙。然而这一看，他顿时瞪目结舌的呆怔在原地。
　　“啥，你师傅？帝君？！”他土包子一样差些把眼珠子瞪出眼眶。
　　三师弟侧了侧身，看见来人，心里一紧，顾不上院子里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躬身道：“见过师傅。”
　　越过出入回廊的三块木阶，东华帝君踏上第一块青石板，遥遥走来。
　　二师兄回头，吃惊地瞪着云含：“这这这？”难道这是新来的小师妹？但依着师傅性子应该是不会收女徒的呀。
　　“来见过你的两位师兄。”东华帝君面对云含，眉眼淡淡道。
　　云含恬静的笑脸上露出一抹趣意，乖乖道：“二师兄，三师兄！”
　　光荣升级的三师兄目光呆滞，二师兄则高深莫测地打量了云含几眼：“你……”
　　云含对他眨巴眼睛，作聆听状。
　　“你……咳，你大师兄云游未归，不能碰面，实在可惜了。”二师兄难得词穷，那一嘴油腔滑调对自己门下的小师妹愣是使不出来。
　　“我叫之乐，小师妹好。”三师兄拘谨地点了点头。
　　二师兄暗道这木头木脑的三师弟这时候倒是能应对，当下接了口：“我叫画译，你的二师兄。”
　　“我叫云含，很高兴见到你们！”
　　二师兄暗自嘀咕，怎么觉得这小师妹也是个傻头傻脑的。
　　“小师妹，你想住哪？师兄给你安排去！”想想大师兄喜欢游历，这东华宫常年只有他和三师弟守着，哪棵树多少片叶子估摸都能说得出来，这师妹看着是安静了些，好歹多了分人气，他正好能琢磨琢磨师傅时刻片叶不沾身的习性，怎么会无缘无故收了个女徒？
　　云含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师傅，漆黑的眼珠转了一溜：“我看上喜欢的再告诉师兄！”
　　“这儿屋子多，小师妹不妨每个房间睡一晚，喜欢哪间睡哪间。”二师兄伸出手抵着下巴笑。
　　“画译。”东华帝君浅薄的眼神触及他。
　　“师傅在上，徒儿可什么都没说过。”二师兄画译一句话不多说，自动自发拖着三师弟之乐走了。
　　云含跟在东华帝君身后，‘单纯’地问出声：“师傅你屋子在哪，我想趴一会。”
　　这话说得真是太纯洁了，东华帝君挑起眉：“若是困了，随便选一间睡。”
　　云含不出声，默默跟着他。东华帝君这时不得不怀疑云含在皇宫是不是学了些什么龌蹉东西，一锁眉心，转身去了书房。
　　等他坐到椅上看书，云含瞬间变回一株草的模样，安心落在他桌案上。
　　这一幕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东华帝君方才眼底沾染的冷色渐渐化去，攥起的手停在唇边，摇头闷笑。
　　他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