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邙说》踢踢

2、贰

　　大毅朝永佑七年，京都临玥。

　　即使王朝风雨飘摇，临玥城仍然一派繁华迷醉的景象。虽不及大毅极盛时的境况，但三朝帝都，千年古城，除了街市上数量比平日略多的流民乞丐，它仍旧隐隐遗留着当初富庶繁华的影子。

　　只是，是真正安逸，还是粉饰太平，就不得而知了。

　　楼阁林立，车马丛丛，街市上尽是琳琅夺目的物什，一派富丽的景象。一路也经过了几座城，我也为此惊奇了许久。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又繁华的城市，一路好奇不已，四处打量。

　　“不愧是都城！”我感慨。

　　“粉饰太平而已，孤注一掷的京城人。”妖怪走在前面，双腿悠闲地交错着前进，“只怕气数将尽了。”

　　我偏头望望四周，行人贩夫，官兵走卒，京都千奇百特的表情仿佛集合了众生之象。

　　桑榆不知从哪得来渔具，一手握着鱼竿，一手轻提着小竹篓，缓缓从热闹的街市上走过，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奇怪地问他：“不是去找老朋友吗？怎么提着渔具。”

　　“不带礼物，如何进朋友的门？”桑榆轻敛眉眼，整个如温玉一般，嘴角若有似无的噙着一丝笑意，颇带几分孩童的狡黠，“我们去钓鱼。”

　　“......”

　　满头乌发用白色发带随意扎在脑后，发丝随衣袂轻飞，步履间，风姿绰约。我望了望街边那些一脸沉醉的女孩，回头感慨道：“桑榆啊桑榆，你这幅样子走在京城，真是会惹得姑娘们都不愿嫁人了。为何不化作猫形？何必故意招蜂引蝶。”

　　“呵呵。”妖怪只是轻轻地笑笑，也不答话，随后转进了一条巷子。

　　“怕是有二十几年，没来这都城看过了吧。上次到这里时，临玥城可繁盛的很呐。”边感叹着，带着我七拐八拐绕过布满青苔水渍的老巷，渐渐走到了临玥城的后山。

　　桑榆曾说，当朝京都后山上有一块宝地，有一池水名曰镜水湖，常年烟雾缭绕，却因人间传说那里有妖，便一直无人敢前去破坏。可我知道，这老猫说这些都是为了说明，那池子颇具灵气，产出的鱼非常鲜美。

　　真是嗜酒又贪嘴的猫,我这十来岁的凡人都自愧不如。

　　思量间，已到了后山深处。

　　桑榆眉眼带笑，坐到池边，惊起几声鸟鸣。我也走过了坐在旁边。

　　“千叶，这池子里的鱼也该大了，待我钓上些许，你便帮我装在竹篓里提着吧。”

　　“......你倒会捡便宜。”

　　桑榆似乎没听出我的抱怨，闲适地把竹篓丢给我，撑起鱼竿，将鱼线甩进水里，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池中的竹林也跟着颤动起来。

　　妖怪一脸专注地看着池子里的鱼线，又像在想着什么。我见他这样也没跟他搭话，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

　　入秋微凉，高大密集的竹林使得这池边光线稍稍暗了些，池面缓缓透出层层薄雾，袅娜地环绕在竹林间，像是沉睡者无数的精魅。镜水如一面打磨的冰镜，淡淡映着紧密挺拔的竹林。空气连着池水，几乎一同融为青绿色，静谧，冷清。

　　正发着呆，听到桑榆轻呼一声。有鱼上钩了。“千叶，拿竹篓来。”妖怪眼中尽是兴奋，我第一次觉得他算是只猫。手上也没闲着，转头拿了竹篓过来。

　　“等等，打点水进去。”“啊？”

　　竹篓怎么打水？

　　“快，一会儿鱼跑了！”语气有些许的急，我这才忙硬着皮子灌了些池水进去。说来也奇，这竹篓装了水也没见漏出来，无论怎么摇晃，那水好像定在里面一样，生不出一丝波纹，却又感觉软软的生了一层膜一般。怔愣着，桑榆把鱼投进篓里，里面的水只微微起了点波纹，鱼便滑了进去在里面摇晃着青灰的尾巴。

　　“今晚是中秋了。”桑榆淡淡地抿着嘴，眼睛弯着。

　　“嗯。”逃亡的时日，使我对节日等等也没了多大概念，只记得更小的时候，爹娘中秋之夜带我在桂树下敬月娘娘，喝桂花酒，现在回想不禁有些难过。

　　“小子，想爹娘了？”桑榆转头看着我，白玉双瞳中只有戏谑。

　　我撇了妖怪一眼：“啧，不过是很久没喝到桂花酒了,有些怀念罢了。”

　　“呵呵呵……”“有什么好笑的？”

　　“没，”桑榆依旧弯着眼睛，莹白的瞳孔晃在青绿幽静的竹林中煞是好看，“千叶，今晚我们去找老朋友，喝酒。”

　　“凤箫箫的桂花酿可是举世无双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他一脸愉悦地盯着我，半晌，我憋出一句话：“二十多年了，人家还认得你么”

　　“......”我成功地看见一张漂亮的猫妖脸上挂了两片青。

　　“哈哈哈哈哈哈......”禁不住捧着肚子大笑一番，这一笑好像惊了四处的生灵，飞鸟扑哧扑哧从竹林深处跃向布满晚霞的天幕，幽绿的密林中暗光浮动，响起无数窸窣的声音，似有无数山中精魅相互抵御着，慌忙离开一般。

　　眼看暮色渐浓，桑榆说夜市也该起了，便随着他朝街市而去。

　　中秋之夜，良辰美景，华灯初上。

　　皓月静悬于清透若水的天幕，似是在微笑地与城里的灯火辉映着。

　　街市人马杂沓，大人儿童皆出了门来逛夜市，尽情享受大毅朝暴风雨前的宁静与繁华。四处丝竹悠然，楼阁街巷人声鼎沸，灯火如昼。各个商贩吆喝叫卖，引来不少激动的孩童与好奇的大人们。印着嫦娥奔月图的精致月饼，绘有月兔蟾宫和菩萨的祭月的月光纸，泥巴做成的神态可掬的“兔儿爷”，绘上嫦娥仙子、芙蓉玉兔的灯笼，还有芳香四溢的桂花酿......

　　“......遑论何种境况，中秋夜市，繁华热闹也不过如此了。”桑榆带着我，在人群中感慨着。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这位公子，可愿来一坛我家的桂花酿？”一个卖酒的小贩眼尖地瞅中了我前面这位衣着华美形容闲散的客人，将他叫住，我只好跟着停下来。

　　桑榆回头，两眼一亮，望着摊上几坛晶莹纯透的桂花酒，几乎就要伏身过去倒上两杯。我暗道不好，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不是说去那凤箫箫家寻她举世无双的桂花酿吗？这怎么能比？”

　　开玩笑，若要让他在这儿沾了酒，那还不该喝到天明了？

　　只见那妖怪脸上挣扎了几番，最终偷偷咽了口水，加快脚步向前方走去。我松一口气，赶忙跟上，回头见那酒贩子失望地回过身而后又继续招呼着其他客人。

　　转到主街，远远望见街的尽头有一幢巨大的三层阁楼，琉璃瓦，飞檐角，好不气派。桑榆说，那便是月吟居。从街这头就能隐隐听到里边传来的丝竹声和袅袅歌声。

　　此时，路边一小摊边围满了孩子，争着要买摊上的玩意。

　　“姐姐我要一个！”“我要！”“姐姐，给我拿两个......”

　　好不热闹。桑榆侧头观望。无奈，这是一只好奇的老猫。

　　待到那帮儿童散去，摆摊的姑娘擦擦额头上的汗，继续叫卖：“兔儿糖！香甜抹蜜的兔儿糖！一文钱一只！”

　　身旁某只老毛忽地笑了。“千叶，你要不要？”“不要......”我一阵无力。这也是一只好吃的老猫。

　　“姑娘，请给我两只。”

　　“好的客官请拿......好。”买糖的姑娘抬头，呆了呆。

　　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玩了？神仙神仙神仙......“神仙”二字在姑娘脑海内萦绕半晌，待回过神来，之间黑夜灯火中，人影晃动，那似仙的公子已经不在了。

　　姑娘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

　　“唔，味道不错。”被我强行拖走的妖怪双手各拿一只兔儿糖，将其中一只送进嘴里含着，眯着晶亮的眼无比愉悦。

　　我白了这人一眼，随即放开他的衣袖，跟着他走向月吟居。

　　月吟居前的迎宾小厮们看见一个清雅绝伦的公子，拖着长长的白衣，两手拿着只有小孩才会买的兔儿糖，带着个十来岁的男孩一脸满足地踱进楼里。

　　真是说不出的怪异。看到的人都有些傻眼。

　　可等进了楼，傻眼的是我。

　　置身于一片晃眼的莺莺燕燕中，我彻底懵了。一直以为拥有“月吟居”这样风雅名字的地方再如何也应是家酒楼，却不想它竟是……

　　方才在门外，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虽说我没见过多少世面，但青楼这种东西，多多少少也听人说过的。那时我爹最不齿别人谈及这些。

　　无奈人已经进来了，瞄到前头的妖怪一脸平静，也就没问原由。满耳都是男子女子的娇侬软语，略一抬头，看到不该看的，与人调笑的，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头也不敢抬起，只觉得脖子烫烫的，便只紧紧盯着桑榆的衣摆，随他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