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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风夜放花千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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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读书人,说起两朝天子的太傅,当年翰林院第一把交易,如今三石书院的鸿儒大家苏珖,那是无人不晓。可苏老太傅的独女苏阑珊接管三石书院后,众学生质疑苏阑珊的教学水准纷纷退学,这造成书院一度揭不开锅。
其实在没有接掌三石书院之前,苏阑珊是京城乃至全国有名的才女,她十六岁时写的诗集文章也曾一时引得洛阳纸贵。文人才子纷纷登门拜访,提亲的媒婆冰人也差点踏破苏府的门槛。可为什么苏阑珊没有嫁出去呢?因为她长得太丑!传闻不管是到苏府提过亲的媒人,还是去拜访的读书文人,都众口一辞:苏老太傅千金之貌,惨不忍睹!
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从两年前科举前三甲学生皆出自三石书院起,苏阑珊声名大噪,俨然成为一代名师,科举高中的金字招牌,更被世人尊称一声——女夫子。
“今日大雪路滑,就先讲到这里。”苏阑珊身穿青衫墨袍,头戴玄色儒冠,一派闲然自适,双眸懒散却不时露出锋芒,灼人目光,唯一可惜的是她左边被头发挡住的脸颊上隐现一块巴掌大的疮疤,破了本该有的样貌。她悠然放下手中《论语》,莞尔一笑,“子言后面那位着白色深衣的学生可是新入学的?稍后记得把学费缴一缴,夫子一家老小也是要吃饭的嘛~~~”
这是一个极俊美的男人,他虽只静静坐在学生韩子言的身后,但苏阑珊今日一走进学堂便留意到了他。不是因为他生得皎如朗月,肤如羊脂,也不是因为他绸缎白衣低调奢华,而是他美得太过深沉,他的气质与任何一个在场的学生都不同。他应该不是来上课的学生,因他如漆般的瞳眸里没有丝毫求知的欲望,反倒时不时充满试探。
那白衣男子嘴角犹如银钩斜挂,一双挑尾凤眼如黑夜般幽暗深邃,富有磁性的声音想起:“听闻女夫子的容貌惨不忍睹,至今尚未出阁,何来一家老小的小?”
真是一针见血,不留口德!原本都打算下学作鸟兽散的诸学生发觉有好戏看,纷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挪窝。
苏阑珊端坐,笑意盈盈地开口:“书院门口两条狗,府中花园有猫,屋下梁上一对燕,与我出阁与否,有关否?”她又环顾了四周正看在兴头上的一众学生,当即大方地撩开额前刘海露出吓人的疮疤。在学生们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她故意阴森森道,“三石书院有个规矩,凡见我容貌者,翌日必得上交一份誊抄好的《诗经》、《论语》、《孟子》、《道德经》……”她话音未落,学生们已一哄而散,转眼间没了影儿。
白衣男子眸光三变,缓步穿过空荡荡的学堂,故意走到苏阑珊的面前,俯身凑上前细细打量她的脸:“嗯,世人都有眼无珠,不知女夫子竟是个难得美人。”白衣男子双眸含笑,摆明了话不由心,是有意讽刺挑事儿!
“读书修身,少论他人是非,难道没人教过你吗?”苏阑珊随手放下额前刘海,眸光一黯似藏了把暗火,她非但不恼不怒,反而加深笑意,“对了,隔壁有个茶摊,摊主最喜八卦是非,那里似乎更适合你。”
“我这不是来听女夫子讲学了吗?”白衣男子笑得悠然自得,慢慢将一锭纹银放在苏阑珊面前,“这是学费,我有问题想要先请教女夫子。”
苏阑珊笑若春风地伸出一个手指:“一锭纹银,一个问题。”
“这是不是太贵了?”白衣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微微一笑。
“是的。”苏阑珊干脆爽利地回答之后,好整以暇地将银锭收入囊中,起身拂了拂青色衣袖,抬腿就走。
白衣男子笑着伸手拦住苏阑珊的去路:“女夫子,我还没问呢——”
苏阑珊礼貌地将白衣男子的手拨开,和颜悦色道:“可是我刚刚明明回答过了,说好的,一锭纹银,一个问题。”
白衣男子一愣,紧接着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锭纹银,无奈玩笑道:“女夫子家到底有多少老小要养活?”
“很多。”苏阑珊微微一笑,纹银照收不误,“你还要继续问么?”
“你——”白衣男子终于被苏阑珊气得轻挑俊眉翻了个白眼,却转而面色一沉,将苏阑珊猛然拽入怀中——
苏阑珊左脸直愣愣撞上那胸膛时一道冷风自她耳边堪堪擦过!苏阑珊惊魂未定,还未及思考哪里来的暗箭,就听到学堂外传来打斗的声音。白衣男子下意识将她轻揽至身后:“没事,有我——”
苏阑珊心中一紧,抬眼注视着白衣男子的背影,脑中竟恍惚有些空白。
不知何时外面打斗声渐止,有一黑衣装扮的男人浑身带着肃杀之气走进来,却恭敬地垂首单膝跪地,用极端敬畏的语气道:“主子,都处理好了。”
白衣男子顿生有俯视众生之姿,连带着声音也孤傲冷酷起来:“幸而她没事,否则你也知道下场。”
“卑职知罪。”
“下不为例,退下。”白衣男子继而转身看向苏阑珊,墨瞳中似乎带着一丝歉疚,“叫你受惊了。”
苏阑珊方才在学堂初见他时,便觉他来历不凡,他的美如积雪青山方端厚重,如同一尊低眉含笑的白玉雕塑端坐于角落,不动声色,静观世界。随后她故意开口挑事,无非是出于好奇,谁想他声如钟磬,笑若月下流水,风流跳脱,令她棋逢对手。适才,他处变不惊,过分英俊的五官却又生出让人惊心动魄的威仪。
“你是谁?”苏阑珊这话问得很轻也很没有底气,或许真是因为受了惊,才变得这样后怕而小心翼翼?她感到自己似乎有些害怕这个答案,却又不得不问出口。
白衣男子长身玉立,静静地拿那双墨黑的眼瞳望着她,继而勾起唇角温柔一笑:“女夫子,你脸上的疤——好像要掉了。”
“啊——”苏阑珊倒吸一口气,连忙伸手捂住左脸,笃定道,“你什么都没看见。”
“我看见了。”白衣男子舒眉展颜,语气坚定自然,他甚至故意耸了耸肩。
“怎样才能让你视而不见?”苏阑珊继续捂着脸,轻蹙眉头,紧张而专注地盯着那双墨瞳。
“女夫子若肯为我单独免费授课那是再好不过了。”白衣男子故意加重了“免费”二字,在苏阑珊听来真是格外刺耳,“其实,我仰慕女夫子才学已久,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讨教。如今有此契机,想来以女夫子的修养,定不会拒绝于我。”他沉下目光,字里行间无不是崇敬倾佩之情,若不是刚才见识过他的嘲弄,这演技精湛,滴水不漏的程度几乎就让她无从回击。
苏阑珊仍旧捂着脸,不紧不慢地开口:“好说——我三石书院的办学宗旨就是有教无类,不论对方是斯文败类,还是衣冠禽兽。我每日未时下学,一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好好地免费教你为人处世之道——”
“那就有劳女夫子了。”那墨如点漆的眸低掠过阵阵流光,竟显出灼人的温度。
“不过——你出现的动静这么大,还有一群黑衣人随从,我小小的三石书院怕是庙小,供不了这么多菩萨。”苏阑珊撇过脸避开白衣男子灼灼的目光,抿了抿嘴道,“既是单独授课,你要来就一个人来——”
“一言为定,明日见。” 白衣男子眸如弯月,露出的雪洁牙齿竟比他身上那绸缎的华袍还要耀眼。
苏阑珊诧异万状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她本料想此人身份不低,轻易不会冒险单独赴约,正好以此逼他让步。谁料他答应得如此爽利!
“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离开前才递予她一块玉牌,浅笑着吐出两个字:“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