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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斜晖脉脉水悠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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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见高楼上有一女子,对江而立。
“那条是什么河?”
“回夫人,那不是河,是白蘋江,是贯穿江南的主流。”
白蘋江……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此景不正应了温飞卿的那一阙望江南吗?
“我们坐船吧。”姚萱的话惊诧了四人。因为她很想见见那个等待的女子,看到千帆皆非等待之人,那是一种怎样的凄凉。
“萱儿又吓了我们一跳。不过,你确定你坐船就不会晕了?”
“以前坐过,定然不会了。”
那已经是前世了,与一二好友泛舟西湖,虽然西湖船价越来越高,但是每季度她们都要去一次,因为那是一片西湖碧波荡漾孕育出来的如画风景。然后在西湖边寻一露天茶座,畅谈身边发生的事情,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岑灏,去安排吧。”
黎昱珩虽不知姚萱的用意,但是他心中却想,正是因为通过江州的白蘋江水暴涨才致水患,循着江水而上,或许能找到暴涨的原因。
午饭过后,五人出发。姚萱不知坐的竟是,好像是停在西湖边最高级的那种龙船,简直就像是包船一样,果然出手阔绰。
“果真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黎昱珩的一句话飘进了她的耳朵里,的确,‘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如今在船上,他想到这句话也不无道理。
“这更加说明,人之漂泊从不由心。记得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人就像是漂泊于水上的瓢,随时都有可能翻沉,所以生死由天。”
这句话其实是姚萱前世的奶奶说的,因为叔叔的突然离世,奶奶就常把这句话挂在耳边。久而久之,姚萱便记在了心上。叔叔的死亡是姚萱亲身经历的,她深感奶奶那句话中的无奈,也更加珍惜生命。
“瓢吗?也许吧。”
黎昱珩望向她看着江水的眼神,恍惚间,他在她的眼神里看到的,是思念。她在思念谁?黎昱珩垂了眼眸,可谁的身上没有思念,他思念父皇,思念如玉。
到了岸,船被系于码头。
姚萱终于看到先前看到的高楼,女子已然不见,就像是醒着做了一个梦。
“这里是白蘋镇,白蘋江起自这里,因此得名。”黎昱珩对眼前摇头晃脑的女子说道。
白蘋镇。好美的名字。
“这里遍种紫薇,真有趣儿。”姚萱环顾自周,发现道路边种着大量颜色各异的紫薇花,连店铺门口也摆放着两盆。
“萱儿丫头这下不知了吧,白蘋镇又叫做紫薇花镇。”陆枫杨凑了上来,“说起来,明日就是这里一年一度的紫薇花节了。可惜可惜……”
“为什么说可惜?”
“我们又不是游山玩水来的,若是闲游停留几日倒无所谓,我们可是为了办正经事儿而来。”
陆枫杨扫兴的本事看来是又长了,一句话扫尽姚萱涌起的那一丝兴奋,也让她看向黎昱珩,这里虽然和平热闹正为节日而欢乐不已,只是还有几天路程的江州早已是残垣断壁。江水还在奔涌永不停歇,君王亦不歇。
“那就办好再来。”姚萱天真地点了点头,小心地回过头去打量着黎昱珩的表情,无任何变化,她才松了一口气,“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身后不见岑灏身影,想必是做事去了,只有赶路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真是神出鬼没。
六月盛放的紫薇花,在风中摇曳生姿,偶尔被风吹落的花瓣辗转往天边去了。和风微熏,让人心旷神怡,这大概就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情致吧。
“那丫头果然还是溜出去了。”陆枫杨端着茶盏,吹了一口气,缓缓喝下,“你不担心?”见黎昱珩气定神闲,他便多嘴问了一句。
“难得不用对着我们,何必管着她,况且她不是孤身一人。”
望向窗外,对着白蘋江水,他感叹。这是黎国最美最长的江,如今却成了让百姓流离失所,造成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这叫他如何不感慨万千。
姚萱站在一家酒楼前,并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酒楼名为‘望江楼’,这下真与温庭筠的词对应了。若这里不是架空的时代,她会当真以为这是温庭筠的故乡。
她特意挑了二楼对着白蘋江的座位,站在这个地方,她深觉熟悉,是那女子站立过的地方?望江楼上,望着白蘋江滚滚奔流、日夜不息,江对岸白茫茫,像是江水泛起的白雾。
“夫人,你怎么总是显得心事重重?”水月见姚萱面色不佳,便问道。
“只是触景伤情罢了。想起一阕词应时应景,总有些感慨。我无事,我们走吧,去街上热闹热闹。”
“是!”水月很少出宫,更别说来这么远的地方,能够跟着主子真好。
为了明日的紫薇花节,所有的店铺可谓出尽百宝。突然间,姚萱眼中闪过光芒,那是一家不起眼,却吸引姚萱的店。
“小店欢迎贵客,请随意看看,都是手工制作。”掌柜是一名中年女子,似乎读过书,说话彬彬有礼。
店里布置简单朴实,可就是这样才吸引了姚萱的目光。
“夫人眼光真好,这枚紫薇花簪一年只做一支,且只在紫薇花节前一天摆放出售。”
谈话间,得知中年女子名唤陆薇,丈夫去世,留有一子和这家店铺。姓陆,让姚萱想起自己那个陌生不已的名字——陆溪。
“真漂亮。”
用玉石打磨成紫薇花模样,并用锉刀锉得精细,花饰与簪柄之间用金丝缠绕,绕得不露痕迹,一点都不像是手工之物。
“娘~~”陆薇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约七八岁的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姚萱,“这个姐姐真漂亮。”说完指着姚萱。
“小亮,怎么能这样没有礼貌呢。”
“这孩子真可爱。”姚萱走上前来,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突然她的笑容僵住了,她也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吗?如果有了,太后高兴,可是那位君王呢?
思索间,陆薇已经将花簪用锦盒包好。
“这……”
“紫薇花簪一年一支,就如同紫薇花节一年一度,紫薇花开一年一次。这是缘分,陆薇愿以此簪相赠有缘之人。”
缘分……奈何姚萱是相信缘分相信命运之人,就收下了。
“夫人不骄矜,且有坦然淡泊的性子,想必家中那位宠爱有加吧。”
宠爱有加?姚萱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多谢老板相赠花簪,姚萱无赠送之物,就以这枚亲绣香包做个人情,还望收下。”
“我此生最爱如斯性格之人,夫人坦荡,必有后报。”
“多谢。”
姚萱离去后,反复思索着‘必有后报’之意,却走失在了人群中。
“夫人?!夫人?!”水月见姚萱不在身边,便开始慌忙寻找,夫人丢了,若是被公子知道,岂不是要断头了。她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未找到夫人,只好悻悻地回了客栈。
“萱儿不见了?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萱儿开的玩笑吧?”陆枫杨起身问道,见哭丧着脸、眼中噙满泪水的水月点头,看向黎昱珩。
“水月在客栈等岑灏,我与枫杨出去找。”
明日是紫薇花节,今日必定十分热闹,加之白蘋镇说不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两个同样颀长英俊的身影顿时便隐入人海中,惹得经过的女子们都纷纷看着感叹着,眼神痴痴,从未见过如此英俊宛若神祗的男子,她们露出自己认为最美的笑容,可是慌张的男子并未看到。
另一边姚萱并未意识到自己‘丢了’,往拱桥上去,白蘋镇像极了乌镇,屋瓦白墙到处是复古的气息,简单朴实的颜色让她回想着和好友们在乌镇游玩的情景。
紫薇园。顾名思义,这里种满了各色各种类的紫薇。一脚踩入,如同置身花海,锦簇在身边的都是花。
在花园的亭子里站立着一名艳丽服饰的女子,梳了髻,是人妇。姚萱走近,看到她的背影,似乎能够呼吸到她的感受。
妇人突然转过身来,姚萱并无防备,站在台阶上的她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妇人关切地走下台阶来,问道。
姚萱摇了摇头,这才看清妇人的脸,虽为人妇,依旧美丽动人,“没事。只是,你似乎不太开心?”姚萱喜欢看别人的心情,曾经她有一个理想,写一本心灵鸡汤,可是从来不曾付诸行动。
“花开花谢,稀松平常。开心与不开心,都是一样的。”
“夫人若真的感慨花开花落,又何必如此凄凉呢?定是由花及人,才如此神伤。”
“你我虽第一次见面,却一见如故,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终究只是个妾侍罢了。”紫薇邀姚萱入亭说话。
紫薇握紧了手中的锦帕,生怕不留意它也随风而去了,其实她何尝是害怕锦帕飞走,她更希望自己能够乘风飞翔,自由自在,可惜如今身不由己。
“我叫姚萱,萱草的萱,你呢?”
“说来也巧,我叫紫薇,我们同是花朵的名字。”
紫薇原来是镇上一家怡红院中的风尘女子,被白蘋镇上的首富王大富看上,娶为妾侍。起初王大富待紫薇甚好,就连她自己都要以为此人便是良人,可惜此人空有一副人样,做的却是酒色贪欢的事儿。
王大富家中已有十二位妾侍,最差的也是出自寻常人家。得知紫薇是风尘女子便各种鄙夷为难,她亦自知无从改变,只是担心度日。随后慢慢地,王大富家中有了越来越多的女子,有几个也来自风尘,有几个是被抢回来受不了侮辱便死了。
“我本认为他是良人,可惜我们本就不是同路的。我爱诗书,也向往诗书中那种得一人心,白首不离的感情。可是我堕入风尘,早已没有资格追求爱情了。时间在我心上刻划一道一道的伤疤,让我无可奈何。今年,我不过二十二,看起来是否老了很多?”
不待姚萱的回应,她又慢慢低吟,“都说花无百日红,在这样一群女人中,莫说百日,就连一月都没有。”说完,她已然落下凄凉的泪水。
这样的女人既是在燃烧生命,也是在无奈悲凉。
“有时候我多想跳进白蘋江中,洗尽我身上所有的肮脏,可那个贪图酒色的男人竟以怡红院中所有人的性命相要挟。因为他知道我自小生长于怡红院,对姐妹感情深重。可他并不爱我,他只是想要占有罢了。”
“我如今也认命了,花开花落皆是命数,无法改变。身世浮沉雨打萍,大概也是如此吧。”
姚萱静静地倾听她的哀伤,总以为风尘女子皆无情,可是她错了,风尘女子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和无可奈何,而她们的无可奈何往往比寻常女子要多得多。
在紫薇说完自己的身世和感受后,安静了许久,只有园中的紫薇花次第开放,在花期里燃尽所有的芬芳,只待有心人采撷。
紫薇花,是沉迷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