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穆深远》章小兔

3、第三章

　　苏祁一怔，其余人也是愣了一愣。

　　苏芸芷瞧见这情形，也不多说，转身上楼回房了。

　　而苏晚，这才想起来，苏芸芷亲生母亲的忌日，便是明日。

　　苏祁似乎也想到了，刚刚还疾言厉色的人，没一会便颓败了些。饭也没吃，平时都会和阮心夏在院子里逛一圈，此时似乎也忘了，独自一人上楼去了。

　　老太太双手合十，嘴里直念，“阿弥托福。”念了几句，犹有些不安心，便转身命人带着她去寺庙，说是给苏家祈福。

　　客厅顿时之剩下阮心夏与苏晚。

　　苏晚本想开口说几句话，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就听阮心夏说；“我也去准备准备。”说完不等苏晚回话，便有些匆忙的走了。

　　苏晚看着这空旷的客厅，顿时什么兴致也没了。

　　端了杯热茶，起身往院子去了。

　　深秋，一地枯叶，到底是凉了些，苏晚拢拢大衣，坐在木椅上，歪着头，似乎满腹心事。

　　苏芸芷的生母是苏祁娶了阮心夏之后，才给接进苏家的，也没给名分，只对自家人说，这是他青梅竹马，等了他半辈子，自然不能害了人一生，但也顾忌阮心夏，终是选了折中的办法，只让人进门，对外人，却无半点口风泄露出去。

　　阮心夏是如何想的，苏晚不知，只知道，自己有了姐姐，两人刚开始关系很差，苏芸芷不与她说话，也不理她，等后来，苏芸芷生母因病去世，苏芸芷好似转了性子，逢人便甜甜开口，什么话好听说什么话，与苏晚也走得近了些。

　　等两人大了些，到底存了姐妹情分，虽不亲昵，也不见得多生分。

　　苏晚其实庆幸自己有个姐姐的。

　　苏芸芷的母亲人很好，脾气，手艺也很好，会做很多苏晚从来没有见过的玩意 ，经常让苏芸芷和苏晚两个人开心一整天。

　　“在缅怀？”背后传来声音。

　　苏晚回头，苏芸芷换了身衣裳，却穿的很厚，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

　　“没，”苏晚顿了顿，才说；“我很想念她。”

　　苏芸芷却没继续接下去。

　　两个人就站在院子里，空气似乎夹杂着肃冷。良久，苏芸芷开口；“在林之城已经娶了妻子的情况下，你还愿意下嫁于他吗？”

　　苏晚万没想到苏芸芷会提及此事，诧异的转头先瞧了苏芸几眼，后知后觉的才醒悟，苏芸芷是话里有话。

　　梵瑞城一夫两妻的很少，一些大户人家会多娶一个的，也不过是在风尘院买来的。

　　即是风尘院，便都是做些皮肉生意，有仗着美貌，盛宠不衰的，也有凭自个本领，挤进大户人家，暂时想得些安稳的。

　　这不过是一隅风华，风尘院如此盛名不衰，自然有这些愿意拿身体做交易的女子，不提那什么劳什子爱情，不过图个你情我愿，你看重我年轻美貌，我也看重你囊中金钱，至此什么也莫说。

　　而像苏祁这种既不是买来的，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便让感情一份为三，徒添了烦恼。

　　如此，苏芸芷言外之意，便是，死了也干净，便不被感情左右，也免得看深爱之人搂着旁人唤作妻子。

　　而苏芸芷生母，是如何也得不来那人一声，妻。

　　苏晚想，若是自己，怕是如何也不愿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她忽而又去看苏芸芷的表情，可苏芸芷依然是来时模样，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

　　一时间两人都失了说话的欲望，夜色寂静，越发的冷了。

　　苏芸芷站了一会，便走了，走时也没说一句话。

　　苏晚莫名觉得难受，这样的苏芸芷，让她自以为脆弱，千疮百孔，哪里还有一分完好。

　　若是说了这些话，怕也会被那人嘲笑一番，让两人陷入比现在更僵冷的局面，叹了一口气，苏晚最终还是选择咽回了自己肚里。

　　等次日，日光却是大好。

　　苏家一家除了在寺庙里的老太太，全都去了墓地。

　　墓地墓碑很多，来祭拜的人却很少。

　　苏芸芷生母的墓碑选址与采光都很好，秋日暖阳的光束一缕一缕的，像是穿过了墓碑，透过极其古老的时光，投下了影像。

　　苏祁让他们先回去，只说自己单独呆一会。

　　苏晚第一眼看的是阮心夏，即便阮心夏隐藏的很好，有些感情还是会不受控制的跑出来。

　　阮心夏的眼里，有愤怒，有不甘，有怨怼，有不屑。

　　这种复杂的目光，苏晚有些心惊，但心里却知这是必然。

　　阮心夏是名门出身，与苏祁算是门当户对，两人又情投意合，自然羡煞旁人，阮心夏怕是至死也不会想到，有一日，她的丈夫会带回一个女人进家门，并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种感情，让阮心夏生出危机感，她认识苏祁不过短短半年，与那些漫长的时光比起来，太微不足道。

　　所以，刚开始她是愤怒不堪的，与苏祁大吵大脑，几乎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全然不顾脸面，但依然动不了苏祁决心，那人还是进了家门。

　　那些时日，阮心夏过的浑浑噩噩，本以为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哪里想到，全是假的。

　　这件事，让她既后悔又难堪，虽苏祁对那人并不是多上心，但，它在阮心夏心里已然成了根刺，每每提及，必是被扎了好几道血痕。

　　阮心夏回头看了一眼愈来愈远的墓碑，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边缓缓挂着淡笑，撇过头，与苏晚一道走了。

　　你便是青梅竹马又如何，到头来，不过一抔黄土，这世间，也再没了你。

　　苏祁留下来，就只是远远的站着，看着，他想说，是我辜负你，害你死后也没名分，也想说，我以前真的想娶你为妻，甚至想说，如今，我依然会偶尔想起你……可，说这些作甚？人都死了……

　　最后，也不过想，若自己过了奈何桥，那碗孟婆汤，倒是想尝上一尝。

　　且说苏晚与阮心夏和苏芸芷从墓地回来之后，碰巧路过一个小集市，苏芸芷却来了兴趣，撇开他们，自个先去轮流看了一番。

　　阮心夏刚想出声喝止，苏晚却阻止了她，竟随后也跑去了苏芸芷那，两个人颇有些新奇的看着那些小玩意。

　　阮心夏在一旁看着，眉头微蹙，不一会，也舒展开来，说到底，这两个孩子，从小便无甚乐趣，出来的也少，如今，倒也算了补偿。

　　苏晚也挺开心，这些小玩意虽低贱，却做工精细，看着开心，便买了几个，买好之后正打算往旁边一家甜品店瞧瞧，哪里想到，迎面而来的，却是林之城与李初元。

　　苏晚笑容一僵，似乎呼吸都变的稀薄，见他们愈走愈近，苏晚连忙转过身去，侧头遮住发酸发胀的眼。

　　苏芸芷自然也瞧见了，她先嗤笑自家妹妹没骨气，而后，却扬声喊道：“林少是陪夫人逛集市？真羡慕。”

　　林之城抬头便看见了他们，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只笑笑，又看了一眼苏晚，等苏晚眼神也瞟了过来时，却移开去，对苏芸芷客气的寒暄了几句。

　　苏芸芷只当没听见，手里拿着小玩意，也没看林之城，慢条斯理的说；“林少真真是有福之人，先有红颜非君不嫁，后有佳人投怀送抱，林少这福气可消受的起呢？”

　　苏芸芷说完，林之城虽微变了脸色，但顾忌苏晚，倒也没说话，可这弦外之音，李初元却受不住。

　　当下松开了林之城的手，却是先瞥了一眼旁边的苏晚，仔细打量一番，才看着苏芸芷回；“听闻苏家长女苏芸芷，才貌双全，又伶牙俐齿，今日见了，果不其然，只是我倒好奇，苏家的小女，怎的无做姐姐的这般光彩亮人，到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言外之意，你苏晚何许人也？

　　苏晚自然听得愤慨不已，她的确不如苏芸芷懂得多些世故，被人咬了一口，也不过生生闷气，自寻烦恼，哪里与旁人争得面红耳赤过，可如今，她本就难受，见不惯他们这般亲昵，又听了这一番言语，只觉得胸腔闷得紧，被人攥着般，发疼。

　　越往下想越是胸口发闷，她抢在苏芸芷开口前，说；“林夫人的好奇，其实好没道理，我的皮囊与你的皮囊不过一样，仅一层皮而已。哦，不对，就算是一层皮，林夫人的这层皮，怕是已过了气。”

　　末了，又看向林之城，像是思虑良久，才说；“我劝林夫人还是紧握手里的姻缘，怕哪天，就再也握不住了。”

　　李初元压根没想过苏晚会反击，她一直以为苏晚是那种唯唯诺诺，一副柔弱模样，如此这番言语，倒让李初元又气又闷。

　　苏晚说完，便不与理会，对李初元视而不见的这种行径，让李初元的一番怒火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可这毕竟是在外，李初元万不会做出出格的行为，毕竟刚刚嫁为人、妻，如果当真在街上与人争得面红耳赤，怕是难看的不止她一个，于是只有自己咽下去。

　　可越往下想，越是憋闷，便不想瞧着苏晚的面孔，拉住林之城就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又仔细想了一番苏晚的话来，虽不中听，却也有几分道理，随即，便伸手挽了林之城，温柔问；“之城，你会不会等我老了，就嫌弃我？”

　　林之诚闻言看了一眼妻子，笑了，伸手环住她，说；“怎么会呢？到那时，我也老了，只怕你会嫌弃我。”

　　这句话总算让李初元放下心来，胸口的闷气好像也烟消云散了。

　　她想，苏晚你是红颜又如何？合则来，不合则去，显然，红颜知己大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气氛融洽既温情。

　　林之城好像想到什么，突然回过头来，只见苏晚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他。

　　他心里一顿，只看一眼，便转过头，与李初元说话，大概说了些情话，李初元顺势歪进他怀里，林之城似乎在笑，而后，他捧起李初元的脸，吻了下去。

　　他是在告诉苏晚，我与你，不过一场情分，昨日种种便如昨日死。

　　集市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开又聚拢。

　　苏晚好似什么都听不到，想哭，又想笑，心里又酸涩又沉重。

　　她想起两人初时，他夸她灵动。后来相爱，他搂着她说，此生只娶你为妻。他说过很多好听的话，每次都很宠溺的看她，哪里想到，如今成了海市蜃楼。

　　苏晚伸手掩住眼，终于，你让我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