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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国老拜访 ...

  •   “五柳先生悠然于世,他的诗更是无限闲趣。而这‘陶然’二字正是至情至性,所以便拿来作名了。”宫角羽边走边说,转眼也到了亭外。
      “那你是学他的诗呢,还学他的人呢?”
      宫角羽笑道:“学他的诗飘逸自在,学他的人闲适安乐。”
      “看来世侄是打定主意要离开朝廷了。”邹介受一叹,颓然地在案边坐定。“你忍心将宫家的基业置之不顾?”
      宫角羽不经意地皱皱眉,缓缓道,“待纯儿的皇位坐稳了,我就离开…宫家,我是对的起了。”邹介受拿酒的手停在半空,他狠狠地盯着宫角羽,似要将他看透一般。半晌之后,才见他一抿酒水,像是自语般地说:“看不透啊…老夫怎么没先皇的本事啊……”
      宫角羽伸手拿过那镏金的酒壶,平平地说:“世伯,酒多伤身。”“好小子,你倒和你婶子一个样…让世伯多喝一杯?你又不是不晓的,你婶子可是把家里的好酒都藏了啊…”邹介受猴急地夺过酒壶护在胸前,全然不顾自己三朝元老的身份。宫角羽哑然失笑,只得坐下陪他。
      邹介受享受似地半眯着眼咂着嘴,欢喜得眉飞色舞,“果然好酒。再不让我喝酒,我肚里的酒虫怕是要闹腾了……”缓缓地说完,他才拿一只眼瞟宫角羽,见他只是浅浅地尝,不禁问道:“角羽,你身体还好吧?”
      宫角羽顺口答道:“还好。”
      “身体好就行。你不知道,你那次从外疆回来…吐血三升啊!可吓坏老夫了。你爹去的时候嘱托我看护你…如果你有什么意外,让我怎有脸去见你爹爹,你爷爷,你祖父?你可是宫家的独苗啊,若有个好歹,怕是宫家的十祖八宗要从坟墓里跳出来……”邹介受一边叹息连连,一边还不忘趁着空儿喝酒。宫角羽先是听不出个所以然,但慢慢就品出邹介受说这番话的意图了。果然,只见邹介受嘿嘿一笑,一把抓住欲逃的宫角羽的手,带着黄鼠狼看鸡的眼神瞅着文相,“世侄,你该娶亲了吧。你婶子这些天可总是唠叨着,什么‘角羽是宫家独子…如今二十好几了,却还没子嗣呢。有利让我们照顾他,可我们连个妻都没给他娶’…你说该怎么办呢?”
      宫角羽苦笑起来,奈何邹介受抓的紧,想逃也逃不掉。“世伯,我看这件事还…太早了。”
      “什么太早!世伯在你这个年纪都有孙子了。”邹介受板起脸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再遇到外疆那般危险的事,该如何?总要给宫家留一点血脉啊!”
      宫角羽只觉如坐针毡,忙吱吱呜呜道:“不会有那样的事了……又没什么人愿嫁给我…所以你就不用费心了。”
      邹介受笑起来,“还以为什么原因呢。不就是没人选么。就以世侄你的身世,天下不知多少妙龄女子做梦都想嫁你。你放心,世伯定给你找个好姑娘。”说完,三朝元老竟兀自大笑起来,一双光彩熠熠的双眼看向远方,全然陷入了无限想象之中了。
      宫角羽不由得心里打鼓,要我娶妻?还是干脆叫我去死的好啊。
      “下雪了!”也不知谁唤了一声,亭子里陷入沉思的两人俱都向外望去——果见柳花一般的细雪纷扬地翩跹而下,纯白的意境恍然是罩着光影的明霞。那不透明的轻绡似的雪花若游若定,风般似有似无,像是吹落的如星如雨的梨花。院里骤然蒙上一层湿润的白沙。无数仆人、侍卫从房檐屋舍探头观望,顿时府内响起盈盈的笑语:“下早雪了,下早雪了。”
      “好雪!好雪!”邹介受仰头干一杯酒水,望着从天边延伸开的雪幕叫起来。
      的确是场好雪。宫角羽瞟一眼观雪入神的国老,暗自舒气。
      “阮公子。”府院侍卫长排开众人走到阮锦润身边。阮锦润眼皮也不动一下,“什么事?”
      刘侍卫长也不多说,径直将一物塞入阮手中。阮锦润触摸手中之物,脸色倏忽间变了又变。
      宫角羽早就察觉到那方的动静,但也只是一边悠然地赏雪,一边悄悄地观察与侍卫长低语的阮锦润。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一条人影闪来,却是阮锦润走到面前偷偷递来一物。宫角羽疑惑地摊开手,只见一块白玉的扳指静静躺在手心,他愣了愣缓缓收入袖中。“锦润,去请那人。”阮锦润点点头,腾地急射出亭外,惊得众人呼声无数。宫角羽见他去时塌雪无痕,不着意地笑了笑,“张妈,张妈。”
      老远站在檐下的管事听到呼唤,遄着大步跑来,“少爷莫催,我的老骨头不经事!”
      宫角羽怕她真跌在雪地里,忙不迭叫道:“您且不用过来,只消帮角羽请了武相来。”张妈这会才跑了一丈,闻言又扭过身子,“你小子什么时候才让我省心啊…尽劳累我这老人…不过这倒说明你少不了我……”念念叨叨着,张妈嘴角带着丝满足的笑跑开了。
      邹介受脸色通红,晃悠悠地伏在案上勉强撑半只眼乐道:“你…又打什么主意呢?那日朝堂上可就让你算计了……这次,这次,老夫……”话还未完,人却扑嗵一声摔了个马翻,怀里的酒壶也倾洒了半面衣襟。宫角羽惊呼着上前,却见国老安然地打起了鼾,拉他也不起,无可奈何之下,宫角羽这才对着人群唤了唤:“软香!”
      “来了。”应声走出的丫头梳着石榴髻,扁圆的脸上生着娟巧的五官。拖拖拉拉地跑来,软香嘟着樱桃小嘴抱怨起来:“少爷也真是的,那儿人可不少呢,怎就只叫我?”宫角羽赔笑道:“软香妹妹今儿穿了新花样,在人群里特显眼。”软香呸了一声:“少爷还真贫嘴,府里的丫头你赞的还少么?”宫角羽干咳了一声,“请软香妹妹帮少爷一把,扶国老到客房?”软香瞅了瞅邹介受,捏紧冻得微红的鼻,“好臭,好臭,我才不要。”宫角羽佯怒道:“少爷的话也不听,是要好好收拾一下你们这帮不听话的丫头了。”软香笑得咯咯直响,“谁不知道宫少爷对下人极好?你就吓唬我吧。”宫角羽真是尴尬至极,看来自己真是宠坏了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软香,少爷平日对你可是好?”
      “还不错。”软香撇撇嘴,一个小跳从宫角羽身边蹦开,“不过你可别想,这家伙臭死人。什么国老不国老的,在软香眼里就是个老酒鬼。”
      宫角羽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这三朝元老在她口中就什么也不是了……“别闹了,少爷还有正事呢……”
      “好好,谁叫软香是个苦命的丫头呢……”软香无不动情道。宫角羽脸色冷了冷,“少爷我从来没把你们当下人。”软香心中温甜如蜜,嬉笑地一推宫角羽,“软香知道了,少爷还是去换件衣吧,臭死了。”
      宫角羽低头一闻,果然是“酒香扑鼻”,他一拍软香粉嫩的脸颊,做出一副凶狠状,“怕了吧。”软香用绢子掩着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弯成柳叶,“得了吧,少爷可一点也不可怕。”宫角羽爽朗地笑两声,转身走向西院。
      可待他走的远了,软香却哎呀一声捂起了羞红的脸,痴痴地忆起少爷的一颦一笑。
      赵重延步入红篆书阁时,面对那纵横排列的无数书架竟惊得合不上嘴。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兰木架耸立着,高若千尺,在他面前是森森欲搏人的凶猛野兽和奇异鬼怪。房间里飘散着上等松墨的香味和纸张残存的浆洗味,书籍齐整地发着橙黄的光,似要把整个房间染透。微弱的阳光窗外射入,投下微青的雕花影,他悚然觉的这号称天下之最的书阁其实只是一座苍白的牢笼。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漫步一架又一架书中,指间划过这些码列得如同待检军队的书本——《通鉴外传》,《夏小易》,《考工记》,《五蠹》,《甘石星经》……
      阮锦润慵懒地倚在门边,燃烧着火一样热烈的眼瞳定定地看着这成百上千的书籍。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阮锦润转过脸,正好看见一袭紫袍的宫角羽。
      赵重延也掉转过头,文相身后辉映的阳光竟一时间晃花了他的眼。他定定神,单膝跪下,“相爷。”
      宫角玉手里摆弄着那枚扳指,眼睛望向满面沧桑的赵重延,“显德二十四年至今,怕有十年了吧?”赵重延点点头,当年自己身为护送长宁公主远嫁的小小副将,竟不想被传闻中的天才少年亲自召见……自己面前的十六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他艰难地递来一枚白玉扳指,无比恳切地说:“公主就拜托将军了…若有重要的事,执此物可见我。”
      宫角羽似也想起往事,他手指颤抖,嘴唇也无目地扭曲了,“她过的好么?”说完又自嘲地笑一阵,显出干涸河床中小鱼的表情,“她若过的好,你也不用千里迢迢赶回来见我……”
      “公主殿下说‘牺牲个人的幸福换回大齎千万百姓的安乐,是身为皇族荣幸。’”
      “荣幸?”宫角羽晦暗了脸色,“是做为姬氏血脉的不幸吧。”
      赵重延不可思意地瞪着文相,实在想不清他怎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呆了片刻,赵重延这才从紧贴胸口的衣物中取出一卷羊皮,“相爷,公主嘱咐卑职务必转交……”
      宫角羽伸出手去取,指尖方碰到皮卷,就下意识地抖了抖。阮锦润一大步上前接过,猛塞到文相手里,“你怕什么?”宫角羽苦涩地摇摇头,无力地拨开那皮卷——再熟悉不过的蝇头小楷扑地射入眼帘,他心一紧,少女那桃花绯红的脸若浮萍出水般涌出记忆……
      长宁公主眉语目笑,盘云髻上的金步摇闪着辉煌的光,“角羽哥哥,你一定要娶我哦。”
      “公主要嫁的是大人物,我怎么可能?”他对梨树下抱坛而醉的姬宝鸾矜持地笑。
      “你可是今科状元,而且角羽哥哥还是宫氏最年少的掌家……除了你,谁还算大人物?”她仰脸倚树,全身都罩在梨花洁白的光晕里,笑容是陈烟般醇厚的香,“你一定要娶我。”
      长宁公主伸出纤尘不染的小指,裙摆上的明黄流苏簌簌地晃动。而他只是无声地离开,不愿让自己这朵尘埃沾染了她这块白壁。
      之后出使外疆,他与蛮族左烈王定下两国的姻亲。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怎料到那无数的迎亲彩礼中,竟有一整张浸了七极星的兽皮?虽然七极星只是种无毒的香料,却能引来至阴至毒的七星金蟒。他侥幸靠医术保得性命,可卧床醒来听到竟是长宁远嫁的惊天消息!他一手促成的联姻,居然断送了自己最看重的长宁的幸福!
      “姬弘睿,为什么是长宁。”他狼狈至极,不要命地诘问齎王。而姬弘睿清冷的脸是长白山上终年不变的冰雪,“你既然不能给任何女子幸福,又何必让长宁抱有希望?朕只是让这什么也不懂的丫头死心而已。”
      让她死心而已。
      他躲在街角,望着延绵十里的送嫁队伍华光珠耀。车驾上的姬宝鸾凤尾盘髻,额发斜分,金钗银簪如扇骨般密密地插着,环翠玉钗下针缕飞绣的百鸟嫁衣鲜红似血。她的珍珠耳坠晃动着,闪着泪般的光,在锣鼓喧嚣的乐声中,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忧伤的背影。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十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溢,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宫角羽读皮卷上的文字时,心好像被一只略带冷意的手紧紧地握着,微微的痛觉上涌。少时题诗红叶寄流水,宫墙中尚有少女接付。可如今,佳人芳踪难寻,到哪里去找回那时的纯真?宫角羽捏着那粗糙刺手的羊皮,竟完全呆住了。
      阮锦润默叹一口气正待言语,突地见赵重延腾身冲向宫角羽,袖中一截冷光乍现。
      “小羽。”阮锦润大惊,脚尖往地上一踏,纵身横扑过去。宫角羽木然地动一动眼珠,只见赵重延整个人凭空跃到自己眼前,一只短小的匕首急刺而来,他想要退,但这样的距离想躲也躲不开,赵重延上跳的位置已然封死了自己所有退路。
      生死时刻,宫角羽竟感到无比释然。若就这样死了,就不用背负一切了吧。一丝笑爬上宫角羽的脸颊。赵重延被他那明亮且欢快,无法比拟的笑颜一震,竟不由地慢了一慢,阮锦润适时地一抓他的衣摆,狠命地拽住他的身体。可赵重延去势凶猛而阮锦润一开始就晚了一拍,只听咝咝的裂帛声传来,那衣摆竟被阮锦润大力扯断!

      《通鉴外传》 中国最早的记述商朝以前历史的传记。
      《夏小易》 中国夏朝时期的历法,该历法是世界上延续至今最长的纪日方法。
      《考工记》 战国时期的手工工艺专著,在我国工程技术发展史上有重要地位,在当时世界上也是独一无二的。
      《无蠹》 战国时期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子的著作。
      《甘石星经》 战国时期出现的世界上最早的天文学著作。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十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溢,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钗头凤》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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