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清梦》安喜悦

24、第二十三章 转经

　　有些累了，因此就这样平躺着。耳畔传来轻微的诵经声，让人觉得平和安宁。这样的场景似乎很熟悉，曾经就在某个时刻发生过。只是，我一直都不能想起那些具体的细节。或许，在我的内心深处总隐隐地担忧，如果想起所有的一切，并见得是件好事情。
　　从那天的篝火晚会上晕倒后，我就一直在床上躺着，似乎有半个月了。头晕，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他们说我是因为劳累过度，引起的风寒症，再调养数日就好了。可我自己心里明白，除非把我身上的血咒去掉，否则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安生。
　　白玛阿玛的血咒已经去掉，她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相当好。藏南王非常开心，经常陪着她在屋里说话。贡布开始独自处理大部分藏南的政治事物，看情况干得也很不错。他每天早晚会到我的房间里，和我说一会儿话。只是，所有人都不再提那夜呈上碗的事情。我猜测，他们在私下里已经讨论过这件事情，对于贡布的行为，藏南王不是很满意。或许，他们仍然对我有防备之心。
　　对于我来说，一切都不是问题。因为，我也不想在这里停留过多时间。因为，我已经想起来我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有一天，我迟早会消失不见的。因此，谁的碗我都不想要。少了这样的所欲所求，心自然平静很多。看到贡布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难过。但是，这毕竟不是我的世界。
　　我是来自未来时间的人，我的存在是多余的。我曾经在大清朝停留过，在康熙皇帝身边嘻嘻哈哈过，但为什么我会离开那里，离开一些人？这些我还没想起来。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会知道的。
　　躺在床上的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事情，但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因此，对于我的身世背景，藏南王依然在派人查寻。相信，他迟早也会知道的。我乐得装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也会减少许多斗争吧。要知道，藏南目前的局势并不稳定，除了藏北经常派兵过来骚扰，还有一些少数民族部落经常来偷袭。
　　除了外患之外，藏南内部也不很太平。一些人掌握了大量了财力物力，若有外人进行策反，必定会出现大乱子。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向清朝政府寻求支持，得到康熙皇帝的政治认可之后，就一定能得到财力兵力的大力支持。这样，不仅可以在藏南站住脚，也可以寻找机会一举统一藏区。
　　看这几天藏南王和贡布一直秘密商量事情，然后不断和清朝政府密切往来书信已经杨大人的参与，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藏南王正在寻求清朝政府的大力支持，而清朝政府也希望帮助他们解决所有问题。想必，这就是历史上康熙统一x藏的前兆吧。
　　我闭上眼睛，安静地呼吸，却依然感觉到痛。藏香的味道很是温暖，一如阳光洒在身上。外面一些侍女细碎的脚步声提醒我，贡布又来看我了。我在心底轻微地叹息了一声，呼吸带来的疼痛提醒我，我终将会离开他的。

　　他的脚步声很轻，慢慢踱进我的房间后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则保持着闭眼的模样，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醒过来，不想和他说话，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记起很多事情，不想让他知道很多我们将会面临许多无法控制的事情。
　　他轻轻叹息着，替我掖好了被角。然后就那样坐着，仿佛时间全都凝固住了，仿佛全世界只有我们两人的存在。可是，时光真的可以停住吗？
　　似乎曾有一个瞬间，某人也曾经这样看着我，我也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凝结。但时空如此变换，谁有能说得清楚这一切呢？或许，真的应该牢牢抓住眼前的人，为自己寻找一个安静的港湾。但这个港湾是我应该停留的吗？
　　又过了好一阵子，贡布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里的光线也逐渐暗了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也仿佛是房间里的一粒尘埃，终于停止了喧嚣，静静的。但是，我的感觉告诉我，这只是暂时的停歇，该来了还是会来的，命运带给我的一切永远都超乎想象，充满了无数变化。就像前几天巴措大师在我床边念的经文一样：世间一切的轮回，因爱而生，因恨而变，因嗔而悔，因怨而爱，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终于，我决定放下一切烦恼，自由去飞翔。穿好衣服，下地出门，骑马奔驰，然后就站在广袤的藏南草原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让灼热的阳光照耀着我，仿佛在一瞬间可以融化在蓝天里。
　　“公主疯了，快去告诉藏南王！”下面的小侍女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慌乱地寻求支援，但又得紧紧跟随着我，生怕我出了乱子，她们不好交差。不过，我可不管那么多了。难得感觉如此美好，何不疯狂一下呢！如果我不疯狂，我就不是我了。
　　当贡布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站在高岗上大笑。他急急冲了上来，将我揽在怀里，连声询问：“怎么了？”
　　“贡布哥哥，我觉得很好，很开心。”我大声笑着，眼睛里却全是泪花。我对我的命运又太多的不确定，我对眼前的男人又太多的不肯定，我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惶恐，我只能把握现在的我自己，现在这一秒钟，紧紧地吸取来自他身上的温暖。
　　手触及处，摸到了他的那只金碗，心没来由的又疼了起来。他的那只金碗我不能收，白玛阿妈的尖叫声还残留在耳边。她的儿子今后将是高贵的藏南王，怎能娶一个身世不明的丫头？即便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藏北王的女儿尊贵。他们两家的联姻，将为藏区的和平安定起到积极的作用。而对于我，对于一个身中血咒的女孩，没有必要如此在乎。
　　因此，那夜当我想伸手去接那只金碗的时候，有人用石块狠狠砸向我的后脑……我能够再次醒来，也是因为我的运气好，我的命大，而我也因此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没有人去追究事情的发生，只是说我的身体不好，感染了风寒。但后脑的伤口如何解释呢？我什么都明白了，什么也就都不用再说了。
　　只是，那只金碗又再次触动了我的记忆。让我本能地向后退，生怕再有任何石块砸向我。看到我忽然变色，贡布也有些惊慌，但依然紧紧抱住我，生怕我会就此消失不见。

　　“贡布哥哥，你只能是我的哥哥了。”我的笑里面有一丝酸涩，“你的‘拿去吧’就唱给别人听吧。”
　　“尼玛，你知道那句藏语的意思？”贡布有些惊讶，他从来没有教过我那些拗口的藏语。可是，我知道。因为在另外一个时空的我曾经在西藏支教，有人曾经唱过这首歌给我听。它大致的意思是：雄鹰在天空飞翔，我在高岗上等你；经幡随风舞动，像你甜美的气息；你是天上的女儿，你是草原的女儿，你是我的一切，我爱你，永生永世！
　　“拿去吧”在藏语里就是“我爱你”！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只是，我不能，我什么都不能。
　　“藏南王会给我安排好的，也会替你安排好的。难道不是吗？贡布哥哥。”我看着他充满泪光的眼睛，苦笑着反问他。贡布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更加紧紧地抱住我。
　　在回程的路上，他依然坚持和我骑一匹马，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一切。”
　　我略微沉默了几秒，还是低声说：“贡布是哥哥，永远都是哥哥。”我想，我如此再三的强调，他一定懂了。有时候，这就是身为贵族的苦恼，永远都不可能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人生不也一样，往往是你最喜欢的人，伤害你最深。
　　三天后，藏南王兴高采烈地宣布：藏南藏北联姻，从此藏区人民将是一家人，永远不会再有争斗！
　　晚上，草原上所有的人围着篝火跳舞，庆祝这一盛事。贡布喝了许多酒，没有再看我一眼。我开心得和那些男青年跳舞，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是不停地唱啊跳啊，快乐得像疯子一样。之后，我跑到白玛阿妈面前，请求她允许我到东林寺去住几天，和巴措大师学习一些经文。
　　一切得以顺理成章地进行，没有人在乎我是否还在草原上。他们只知道尼玛公主因为身体不好，暂时到东林寺静休，不想被外人打扰。草原上的一切全都平静下来，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贡布少爷的大婚忙碌着。
　　东林寺的一切，安静得可怕。我每天只在大殿里安静地坐着，听他们念诵的真言。之后，巴措大师带我练习一些简单的藏秘武功，希望我能借此调养生息，让身体强壮起来。这个方法还真有效果，不出半个月，我的脸上已经出现红润的迹象，饭量也比原来增加了很多。白玛阿玛来看我的时候，都不禁喜滋滋地说：“我家尼玛真是越来越俊俏了，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男人能娶她呢。”
　　“阿妈，别瞎说。”我也笑眯眯地回答，但我心里最清楚她是怎么想的。别以为我在寺庙里就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和巴措大师在一起，他的眼线并不比藏南王的人少。更何况喇嘛教是清朝政府最为推崇的宗教，各个寺庙之间都有书信往来。对于上面的动静，他们是最早知道的。这不，康熙皇帝已经派了人到藏南为贡布少爷的大婚来观礼。正式的公文还没有到达，这里早早就知道了消息。
　　“你贡布哥哥已经和藏北的卓玛公主见了面，两下里都很喜欢。他们两人年龄相仿，又都身强力壮，过不了几天就能给我添几个娃娃了。”白玛阿妈话里话外透着那么高兴，我自然也为她开心。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
　　“阿妈，那您就要忙了。以后贡布哥哥的孩子会越来越多，都围着您要糖吃。”我亲热地拉着她的衣襟，装得更开心的样子。
　　“是啊。”阿妈的思绪忽然飘得很远，人也一下子恍惚起来，只是看着我怔怔得发呆。或许，她也有些不忍吧。但又能如何呢？
　　“阿妈，我想明天和巴措大师去转山，您看成吗？”我换了话题。
　　转山是一种盛行于藏区的庄严而又神圣的宗教活动仪式。诗中所说的转山，指的是神山，佛经上说居于世界最高的山，即须弥山。须弥山在佛教中被称为世界的中心，据说是佛祖释迦牟尼的道场。
　　《大藏经·俱舍论》记载：从印度往北走过九座山，有座“大雪山”，这就是绵延千里的冈底斯山脉的主峰岗仁布钦。岗仁布钦，藏语意为“雪山之宝”。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尚在人间时，守护十方之神、诸菩萨、天神、人、阿修罗（古印度神话中的一种恶神）和天界乐师等都云集在神山周围。
　　据说来此转山一圈，可洗尽一生罪孽；转山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下地狱之苦；转山百圈可在今生成佛升天。转山一圈，快者日夜兼程7天可转完，而一般人则用15天时间转一圈。神山周围有扎布热寺、确古寺、哲热寺和祖珠寺4个小寺，寺虽小，但每个寺庙都有许多的故事和传说，转山时一定要拜这些小寺，这是转山的一部分。因此，时间又将会延长，大约需要20天左右的时间。
　　如此算来，我不一定能及时赶回来参加贡布的婚礼。其实，我也根本不想参加。因此参加转山是最好的借口。相信白玛阿玛也一定能明白。否则，她不会立刻就答应我的请求。只是在她离开东林寺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孩子，今后的路还长着呢，等你的人会一直等你。”
　　目送她出了门，我坐在后院沉思了许久，希望能想起我一直没有想起那部分记忆。但那一切仿佛就彻底清空了一样，没了半点痕迹。但恍惚中，有一个男子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有一种亲吻的温度永远维持在嘴边，有一种拥抱的感动永远都能够环绕着我。我猜想，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失去这部分记忆最核心的原因吧。也许，在这次转山的路上，我可以寻找到答案。那转山路上的经筒，飘舞的经幡，都可以诉说前尘往事。
　　长话短说，就在贡布哥哥结婚的前一天，我和巴措大师上路了。没有和任何人道别，一切都是安静的。这符合我的性子，我喜欢安静，喜欢逃离，喜欢消失。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或许世界才能够真正得到平和。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巴措大师的时候，他凝神看着我，摇了摇头，缓声说道：“到时候，世界就会大乱了。你能来到这里都是缘，离开也是缘，缘起缘灭听由心生。”
　　听了这话，我反而笑了。“巴措大师，听了太多的缘分之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还是不能领悟那么多，就让我由着自己随处快乐吧。”
　　“正是因为你的任性妄为才有这许多因缘啊。”巴措大师永远都保持了那种神秘的模样，看着也挺好笑的。不管怎么说，我爱我自己，我要让我自己过得快乐。那些因缘之事我也管不了，也不能管。因此，好好过吧。

　　这一路着实有些苦，天气的原因还好说，最重要的是巴措大师要磕一路长头。我一开始还跟着他有模有样地磕了几个，但不出半天我就感到腰酸背痛，连路都走不了了。巴措大师倒是没说什么，允许我在身体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再磕长头，只是随着他前进便好了。因此，这一路走得极为缓慢。
　　转山的路上，也经常看到三五成群的善男信女，大家互相帮扶，倒也不觉得寂寞。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和巴措大师的身份，对我们也很是照顾，至少有什么好吃的，先紧着我们吃一口。我那好吃东西的毛病又犯了，到处琢磨人家的好吃的。
　　转到第五天的头上，我又点扛不住了。一直感到头昏眼花，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巴措大师在旁边给我打气：“孩子，前面就要到扎布热寺，我们可以去歇歇脚，讨些酥油茶喝。”
　　“您在哪里有熟悉的人吗？”我随口问道。
　　“我的师弟巴雍在那里，他知道我们转山的事情，想必现在已经给咱们准备下了住所和食物。不过，听说他正在准备晒大佛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和我们说一会话。” 巴措大师说这话的时候，向是在对我说，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我也没太在意，毕竟能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现在是我最大的目标。
　　晒大佛的事情我略有听说，据说是每年9月，各大寺庙要把所供奉的绣像佛拿到阳光下晒一晒，类似于晒被子。但因为有了佛和宗教的参与，整个仪式又充满了另外一种味道和情趣。既然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人家不和我们说话也情有可原。
　　因此，到了扎布热寺，除了知事的喇嘛接待我们外，巴措大师的师弟就没露面。据说是到山上看地形去。巴措大师在寺前寺后拜了一圈佛以后，就被这里的喇嘛拉到后面讲授佛法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客房里吃吃喝喝，倒也自在。
　　扎布热寺不如东林寺气派，但更有另一重苍凉的美感。我有些失神地望着房檐上的祥兽，忽然在心底涌生出无限感慨。半晌，也没有人过来招呼我，只好自己闲逛。在院子里转了一遍经筒，觉得有些倦了，就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大殿。
　　大殿里烟雾缭绕，一种神秘感立刻侵袭了我。安静得站立了一会儿，我才走进大殿深处想给藏传佛教里的佛爷们磕头表示尊敬。尽管我和巴措大师、巴伽大师学习了许久佛教知识，但真正走到佛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分清楚他们究竟都是哪一位。
　　为此，这两位大师不止一次地对我摇头叹气，说我不用心。不过，那些名字真的好复杂。再者，每位佛都长得类似，慈眉善目，面色和祥，也无法分得清楚。时间久了，他们两位大师也不说什么了。我也乐得什么都不认识，见到佛就跪，这还是错不了的。
　　调整好了呼吸，跪在蒲团上正准备磕头时，忽然听到有人在轻声念诵经文。看样子，有喇嘛在这里做功课呢，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不过，那声音不像藏区喇嘛的口音，倒依稀有些汉人的口音。我侧耳倾听，他除了念诵《大藏经》外，还轻声唱诵了一遍《心经》。这让我心狂跳不止，那旋律如此熟悉，正是那年我在苏嘛喇姑门外唱过的，他如何会呢？

　　似乎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如果他不这样唱出来，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自己主动想起这个旋律。忽然，那一股热泪就涌出了眼睛，眼前变得模糊，而那身影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放大，继而紧紧抱住了我。
　　“小平，真的是你吗？”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让我浑身上下没来由的颤抖。“我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你，而现在你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感谢佛祖，感谢上苍，感谢所有可以感谢的神灵。巴雍大师说得对，只有心诚，不放弃，就永远不会失败！”
　　他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许多事情，而我却觉得有些陌生。我想，我一定认识他的，只是我想不起我和他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他是那样陌生却又熟悉，仿佛十分贴近，实际却又非常遥远。我不知道，我感到有些惶恐，我甚至感觉他伤害过我。于是，我忽然用力推开他，往后退，退到不能再退的墙角，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他被我的这一反应吓坏了，遍布泪痕的脸焦急地大喊：“小平，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四阿哥！我是胤祯啊！”
　　“我不认识你！”我被他的模样也吓坏了，难不成这是一个疯子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大吼大叫？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我四处张望，企图找到一条可以逃跑的路冲出去。
　　“小平，是我错了，是我不对，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别不认识我啊！”这男子凄凉的声音让人感到心碎，但我更多的感受是自己的心正在碎裂。我猜想我和他之间一定有许多事情，但我就是记不起来了。而且，在我性格深处，当有人越逼迫我做什么事情时，我会逃离得越远。因此，他越逼迫我相认，只会让我逃得越来越远。
　　“你别过来！”我冲他大声喊着，“你要是再往前走我就喊人了！”
　　“小平……”他眼里的哀伤足以杀死我。那张英俊的脸我一定见过，那上面的温度我一定熟悉，那嘴唇的弧度我一定触碰过，但是，我就是忽然感到害怕。
　　“求求你别过来！”我缓缓蹲下身子，让背倚靠在墙角，浑身颤抖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惧怕，我不是一直天不怕地不怕，一直快乐吗？怎么会变成这样？也许这就是时空中的孤单。在这里，只有我自己，只有伤害。

　　“我不过来，我就站在这里。”他的语调哀伤之极，仿佛又在自言自语，“当我得到快报，说你可能在藏南的时候，几乎一步没停就快马赶到了这里。但是，这里是藏南王的领地，我只好先绕到在扎布热寺住下，等到东赞贡布大婚后再作为恭贺的特使进去。但没想到，就在这里遇到了你。也许，巴雍大师说得对：有缘的人永远都会见面的！在这里住的日子里，我转山转水转佛塔，我不为了我自己，只为了可以和你再见一面。小平，看看我，看看我！”
　　他就站在那里，那样看着我，仿佛为了这一刻已经等了上万年。但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要不要抱住他？这转山的路上，我的眼前曾经出现过这个男子的模样，但那些画面全是悲伤，我只是觉得心疼。而他现在就这样忽然出现在我眼前，那样触手可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膛，我大口呼吸着，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但我不要昏过去，我的意识告诉我：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着这个男人！一定要把他从心底挖出来！一定要想起那些过往！
　　他慢慢走过来，慢慢顿下身子，慢慢伸出他的手，慢慢捧起我的脸，慢慢轻拂上面的泪。他的泪也肆意地流着，满脸胡渣仿佛老了好几十岁，坚毅的嘴角不停抽搐着，仿佛想再说些什么，但完全发不出声音。
　　是的，那就是四阿哥，他就是胤禛，是康熙皇帝的四儿子，是未来的雍正皇帝！他为了年彩蝶不惜伤害我，为了他的政治目的，甚至要放弃我。他的真心和他的政治手腕完全相反，也许某一天他还会举起尖刀插向我，也许我会影响他登上皇帝的宝座，也许……太多的也许，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画面涌现在眼前，一切的穿越和轮回就是为了伤害我吗？
　　“你真的爱我吗？你真的是为了找我才来到藏南的吗？”我轻声地问，却又感到惶恐。我第一感到如此的无助，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命运将要掌握在一个男人的手里。我的那些自信和快乐仿佛一瞬间都不见了，而我未来的日子则可能就将由这个男人来掌控。难道这是我的希望吗？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我不为了我自己，只为了可以和你再见一面！”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语气更为坚定，“我们可以分散相逢再分散再相逢，我不觉得苦，只是觉得快乐，因为这证明我们不会再分开，我们之间的缘是千生万世的锤炼，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原来，他的爱也是这么深刻！
　　原来，我匍匐在转经的路上，只是为了和他相逢！
　　原来，我转动那所有的经筒，不为了超度，只是为了和他再次相互温暖！
　　“谢谢你能来找我，我心满意足。”我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那里面那颗心正激烈地跳动，我知道一切又将发生变化，一切又变得无法预测了。但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我不能和命运抗衡，它的每一步安排都让我手足无措，那不如就这样顺其自然，不如就等着他的光临造访。

　　忽然，一种翻江倒海的疼痛袭击了我。那是从身体深处传来的苦难，似乎所有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我知道，血咒又再次发作了。因为我又和爱新觉罗家族的人在一起，因为爱和恨引发它的再次猖狂。我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难道我真的会因为此而失去自己的小命吗？这个血咒竟然又如此大的魔力？
　　意识变得逐渐恍惚之前，我听见四阿哥在大声喊我的名字，我看见他的脸在我的眼前逐渐模糊，逐渐消失。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悲哀，原来即便是深爱的人也会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就像那句话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一种多么肯定的决心和机遇，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可以顺利地在一起的。至少，我和他不行！
　　难道为了爱就要牺牲我的性命吗？
　　“离开她吧！”一个更悲哀的声音传了过来，“四阿哥，如果你继续爱她，坚持和她在一起，只会伤害她，害得她没了性命，你忍心吗？为了爱而残忍伤害心爱的人？还是决定放手成全她的性命？当初，师傅制作这丸药的时候，就要中了血咒的人放弃自己的爱人，如果不能离开就要从内心深处彻底遗忘。现在，你为什么还要让她想起你，让她再次受到伤害呢？”
　　“我不关什么血咒，不管什么转世，三丰，帮帮我！”四阿哥的声音有种撕扯人心的痛，但我已经不能理会了。我的意识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飘向一个黑暗的深渊。也许还会回来吧，我安慰自己，因此便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有一个绚烂多彩的梦，在梦境里，我的身体轻盈地可以飞，飘向那些未知地方，全是鲜花和绿草。安静而美丽，我几乎想停留在那里不离开。不过，玩久了，还是想回家了。毕竟，这样美丽的地方也不属于我。我还有我的牵挂，我的快乐。因此，我还是决定回来。
　　就在转身的瞬间，黑暗笼罩了我，几乎骇得我无法呼吸。因为那似乎是一个深渊，并且暗无天日。有个声音在对我说：“你要回去吗？那可能是一种磨难呢？”
　　“哦，会有多苦？”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要看你自己了。”那个声音回答。
　　“我可以挺过去吗？”
　　“你是你，永远都是你，即便是经过千年，你依然是你。花开花落变换了最初的模样，你依然会是你。如果你能是你，你就可以闯过一切难关。”他的话让我感到眩晕，我就是我，我就是这副模样，谁也不会改变我的。难道不是吗？
　　“好吧，那我回去了。”我深深呼吸了一口这里最清新的空气，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他的声音就在背后响了起来：“梦幻空花，情生情灭。白鸟烟没，方山碧空。”
　　什么意思呢？我的思绪有点混乱。在无常虚妄的世间，我要认真地活过；到离开世间时，如白鸟展翅，飞过如烟秋水，那般澹然、安详。多少爱恨情仇，回首，也只是梦幻空花。这样的解释是否可以说得通？

　　可是，我已经回来了。
　　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他的眼睛仿佛是黑色的深潭，牢牢吸引住我的目光，让我不断沉沦。我知道，这辈子注定是要和他在一起了，即便是有再大的困难，也要咬牙度过。因为，我了选择回来。
　　“你回来了，真好！”四阿哥的声音依然安定但多了许多颤音，我知道他的欢喜，我知道他的眷恋，我知道这一次对他的折磨是如何的痛楚。爱情这玩意不能轻易触碰，被它套牢后，只能万劫不复。
　　“丫头，你可算是醒了！还认识我吧？”三哥的大脸忽然晃了过来，还给了我他的招牌笑容，让我心底没来由得更加温暖和安心。
　　是的，真好！他们都在这里，我的选择应该是对的！
　　我用眨眼的方式对他表示欢喜，因为我发现我虚弱得发不出声音来，并且感到浑身没有力气。手臂血咒的位置还出奇的疼，似乎正在流血。
　　环顾了一下四周，估计这是扎布热寺的某间高级僧侣的房间，我正躺在床上。房间内部布置很讲究，就光墙上的那几副佛教画像就值大钱了。估计四阿哥看到我眼里忽然闪烁了几下贼光，眼底的笑意就更加明显了。他帮我掖了掖被角，低声说道：“这是巴雍大师的房间，人家特意给你腾出来的，让你好好养病。”
　　哦，我在心里小小的惊叹了一下。一方面是为了我所享受的高级待遇，另一方面忽然将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名字串了一遍：京城的巴伽大师，藏南的巴措大师，扎布热寺的巴雍大师，他们三人都对血咒有所研究，相信一定能把我治好的。不过，这恐怕已经是得到大清朝的最高待遇了吧。
　　想到此，心里便更觉得安心，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没想到，就这一个小小淡淡地微笑，忽然让四阿哥流了眼泪，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是握着我毫无力气的手。我能够感受到他的颤抖，那种因欣喜而流出的眼泪是最为珍贵的。
　　何必在乎那么多呢，只为这一滴眼泪，我的一生都值得了！
　　“你们这两个痴儿啊！”说话的是巴措大师，他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将我俩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我就觉得这孩子身子骨不好，想必受了许多磨难吧？此次放血治疗，不知道效果能支持多久，还是需要再观察一下。因此，也别让她的情绪有大的波动。”
　　嘿嘿，我这次在心底偷偷地浅笑了一下。我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至少我可以得到他们的爱怜，得到心爱男人的眼泪，即便是让我立刻死去，依然可以微笑面对了。
　　“四阿哥，请放宽心。皇上都说这丫头福大命大，必定能逢凶化吉。”这话说得有些客套，但显得比较真诚。我顺着声音往过去，发现他居然是年羹尧，不由得一楞，瞬间也就想起了他的妹妹年彩蝶，想起以前的过往，心下有点灰。

　　其实，即便是没有年彩蝶，在历史史册上记载，这雍正皇帝也有明媒正娶的7位妻子，根本就没有赫舍里氏这么一位。可是，又怎样呢？至少我现在拥有了他的爱，至少现在他是和我在一起的，至少现在我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是啊，羹尧说得对。还记得吗，当年苏嘛啦姑也这么说来着，想来你也一定没事的。”四阿哥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泪光，但比起刚才的凄凉无助好了许多，那种光彩和专注都让我眩晕。想必，大家也都看出了空气中流动着情愫，便各自找借口退出了房门。只有一个人还一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四阿哥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明显表现出不快的神情。就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我已经发现，这近一年的时间他变了不少，不仅是比以往成熟了许多，身上还多了许多不怒自威成分。就像现在他这样的情形，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今后的他会成为人上人，成为传说中的神秘皇帝，成为高不可攀的神，还会这样和我在一起吗？
　　心念一动，便用尽全力去拽他的手。他仿佛感受到那轻微地触动，便专心地看着我，眼中那种温柔足以温暖我这一辈子。我想，我之所以留恋在他的身边，可能就是因为那一眼的温柔，他能包裹我这颗小小瘦瘦的心，让我永远感觉温暖和快乐。
　　门边上那个黑黑的身影仿佛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迈出了步子。我转头看向他，那双藏族的靴子正沉重地踩在地上，每一步都是离我越来越远的步伐。
　　“贡布哥哥！”尽管我的声音微弱，但他还是听到了，回转过头，我看到他脸上湿湿的泪，不禁也心头一酸。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到他有些惶恐的模样，那里还是我那英俊潇洒的藏南王子啊！我知道，他碍于四阿哥坐在眼前，不敢和我过于亲近。也许，这就是命运。若当初没有人砸昏我，也许此时的我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新娘，忘记所有的一切，忘记来时路，只和他驰骋在草原上，纵情快乐。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不听人的摆布。而一个人最终会遇到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发生什么改变，是自己完全不能控制的。如果我可以留在贡布身边，他的人生将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如果我留在四阿哥身边，他能不能顺利坐上皇帝的宝座？其实，一切都是未知数，而一切又都早已有了定论。历史的车轮年过岁月的风尘，留下的只是儿女情长的小恩小怨。而在耳传口授中，这些微不足道的情感也终将湮灭在宇宙时空的黑洞里。
　　“贡布，好好活着，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希望你仍然在。”我费力地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已经累得不能呼吸，只是望着他，又望着四阿哥。
　　“好的。”贡布的声音一直在哽咽，但我知道他答应的事情一定能做到，因为他是贡布，他是我的贡布哥哥，他将会成为藏南的大英雄，成为史册中那个永远闪亮的名字。

　　而我会是谁呢？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不在乎了，纠缠那么多事情只会让自己感到无比地疲惫。我决定放手，放开所有的羁绊，只过我自己想过的快乐生活。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时空闯入者。他们的荣耀都和我没关系，我只能看着，只能旁观，只能祝福。
　　最终，贡布走出了房间，尽管恋恋不舍，但最终他还是要回到自己的那片天空中去。而我的天空下，现在有身边这个男人就够了。他的眼神，他的憔悴，他的疯狂，他的温柔，他的眼泪，他的一切都是我在意的。
　　我知道，我的人生将因为他发生改变了，我不在是随意游荡的魂魄，我找到了自己的支点，也许，今后的人生将变得更加不可琢磨和预测，但毕竟，这将是充满刺激和冒险的征途，即便是失去性命，但一切也是值得的。
　　难道不是吗？
　　在这样的际遇中，在这样缤纷的历史环境下，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倒不如放开自己的心胸，去感受所有即将到来的一切。
　　“平，我们回去吧！”四阿哥的声音中充满的柔情和坚定，“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还会做错很多事情，伤害很多人，这可能是我生下来的使命。但我向你保证，我用我一辈子的命向你保证，我不会再伤害你，不会让你伤心，不会让你离开。也许誓言都是虚假的，但我的誓言是最真诚的！我用我的血来证明！”
　　他掏出靴子里匕首，在手心划了一道，立刻有鲜血淌了出来。我知道，这是藏族最古老的咒语誓言——发誓人将自己手掌划开一道口子，混合鲜血说出自己的誓言。如果有一天他违背了誓言，将魂飞破散，万劫不复。
　　红色的血，真诚的誓言……难道是梦幻吗？
　　我脸上淌着的是热热的泪，我知道这一切都值得！这一切苦都值得！也许，这就是古代人的诚实，比现代人多了那几分诚恳，它足以温暖每个女人的心。
　　好了，现在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上一觉了。这一次，我的梦里全是笑脸，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
　　梦里，有人再不断地和我对话，充满了无限玄机，但又预示了我未来的道路。也许梦由心生，也许命不由人，但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就让一切发生吧！
　　花开，令人喜悦，那就享受这喜悦吧！可是，能不能放下随后生起的贪执呢？
　　花谢，令人悲伤，那就看清这苦楚吧！试看，能不能安忍这份苦，而不生起心里的排斥和嗔恨呢？
　　还有那无花的时节，仿佛无苦也无药，能称它是无聊，还是平静？这时节，莫起造作、放下愚痴，或许能得到澄明如镜的观照力呢！
　　如是人生就在乐、苦、不苦不乐三种基本感受中，随因缘而轮转；而修行人则在花开、花谢以及心镜的生生灭灭中。如能一点一滴地放下自己的贪、嗔、痴，自在解脱的心也就渐渐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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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这章,我们的44就来了!
这个,新年快乐啊!
嘿嘿，今天我生日!
嘿嘿,我回来了!
嘿嘿，其实我压根就没离开北京!
嘿嘿，春节之后我才出去呢!
嘿嘿嘿嘿,这几天努力一下!
广大的人民群众还是爱我的,么么!
哪个啥,忙啊!
汇报几个事情哈
我春节后,在地铁里摔了一跤,居然就把半月板和韧带摔坏了,医生说让卧床4-6星期,我这个郁闷啊!
不过，我也闲不住,还是坚持去上班.居然就得到领导的委任,到香港日本韩国去出差,月底走,下个月中回来,这几天瘸着去了签证和通行证,多不容易啊!人家出租车司机还不错,差点没主动把我抱上去,害得我这个感动啊!不过，最近两会期间，到处交通管制,我那个出租车的费啊,数字这个大啊,我这个汗啊!
再罗嗦一句，上半部完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