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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杯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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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月
题记
建梁一杯月,漠关旧城阙。
一杯月是酒中月,湛清碧色中映着的一弯寂寥白。
旧城阙是关外城,晴朗乾坤下残缺的一角血色楼台。
如果你到了建梁,定然要去喝一杯月,然后北出漠关,听一听旧城阙的哀伤故曲。
如果你在血色楼上,看到了棠棣花。
那么,你便会明白了。
【一杯月】
建梁城白水边上的小酒馆里才有一杯月,全天下也只有这家小酒馆里有一杯月。
没有精细佳肴,没有华丽酒具,只有一只盛满酒的粗瓷碗,一泓碧色见底,果然颤巍巍地凝着一弯银白。
沈默雨默然看着那弯月,就像多情佳人凝视着无情郎君一般,朦胧凄楚。
她从京都逃出,一路艰难跋涉,只是为了寻这一杯月,她以为这里会有什么答案。
然而这只是个破落酒馆,不过两三张破桌子,除了她沈默雨,半天也没见一个酒客。
守着火炉子的老掌柜打了个长长的瞌睡,他已经记不清这个绿衣姑娘呆了多久了。
只记得她来的时候,日头正盛,门外一片空地让骄阳照得发白,白得让人不敢放眼去看。她就这么绿莹莹地走进来,要了一壶一杯月,一坐坐到了现在。
这静默的压抑使得掌柜的睡意全无,他烦躁地翻了翻账簿,眼风却不离沈默雨。
真的很像呢……每一年,那个女子都坐在那里,看着一杯月发着温情的呆,她们眉眼间的寥落恍然相似,如出一辙。
可是今年她没有再来过。今年来的这绿衣姑娘又是谁?
忽而,沈默雨举碗,对着虚空喃喃道:“大姐,敬你……”
一碗洒地,又斟起一碗,直接倒进口里,一股冰寒在胃里翻腾起来。原来一杯月,是天下最冷的酒,所以她才那么喜欢么。
最冷的酒伤胃,最冷的人伤人,都叫人断肠的痛,生不如死的纠结。
一碗接一碗斟起,一弯又一弯凉月,一年胜似一年的寂寞。
到这时节,沈默雨只是很想醉一场,除了酩酊一醉,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那个人——连她自己都说,不要回来,不要报仇,你有多远就滚多远!
沈默雨滚出了京城,滚到了建梁,也许再久一些,就会滚出漠关。
然而,为什么?
“一杯月……其实十年前,并不叫一杯月。”
白衣赛雪,闲闲地飘进这酒馆里,熟悉的眉眼里戏谑神色依旧。
那男子径自在沈默雨身边坐下,继续波澜不惊地说:“后来大姐经过这里,它就叫一杯月了。”
啪嗒,是粗瓷碗愤怒落桌的声音。那些纵横驰骋的张扬岁月从破碎的记忆里撞来,如今只会令人生倦,抑或生寒。
因为故事里的人已经故去,因为没有人还能回到那段旧时光。
沈默雨开口,是怒到了极致反渐平静的声音,那大抵是她憋在心中许久的怨艾在作祟吧。
“你还有什么资格叫她……大姐?”
“林五,你以为东临川上的事情如此隐秘,我就绝不会知晓?”
“还是你以为我到现在还会天真地相信,你是我那个温润如君子的好五哥?”
白衣林五怔怔看了沈默雨一眼,喃喃问:“你说,东临川?”
【东临川】
东临川上发生过多少事,多得已经让林五不知道沈默雨在说哪一件。
尤其是,他并不记得有哪一件事与自己有关——他一向只负责楼中江南的事务,东临川却是大姐亲自管照的地方。
他们的楼叫血色楼——在漠关之外旧城阙里,据说也有一座血色楼,大姐说她从那里来,所以他们的楼也要叫血色楼。
大姐就是传说里单骑入关的奇女子,一剑独挑七门八派三十六帮,名动天下。而后创立血色楼,成就江湖上最誉盛名的杀手组织,缔造出独领风骚谁敢争锋的神话。
传奇与神话皆是不长久的东西,到今天血色楼创业六年,到今天大姐已经不在了。
林五回过神来,也犹疑相问:“青摇说,最后跟在大姐身边的只有你。大姐去后,你便避开大家一路北上,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大姐她究竟怎么了?她要你去做什么?”
沈默雨依然一碗接一碗喝着一杯月,仿佛坐在她身边的人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又或者他的问题让她想起太多不愉快的事,唯有静默,才能心安。
林五的白衣微颤,他垂下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这动作却落在沈默雨眼里,她低头看看那柄挂着银白穗子的长剑,忽然道:“怎么不见莹摇送你的如意穗子呢?”
这仿若诅咒的一问,激的林五脸色煞白。他突然就想起来了,东临川上发生过什么。
苏莹摇。那一年被派去东临川前,那个娇憨喜人的女孩子红着脸,送给他一串如意剑穗。
后来那个女孩子再也没有回来过,都说,她是死在了东临川的那场叛乱里。
沈默雨是说,她知道那场叛乱是怎么回事了么?
剑气如虹,势不可挡。
碗底的一弯银月晃了晃,无可奈何地碎成一道道银波,如梦亦如幻。
几乎同时,沈默雨向后仰了仰身子,轻巧避过这一剑的锋芒,起身时她手里已经多了一对精致的峨嵋刺。从林五一进酒馆,她就存了小心谨慎的心思,是以一有变故反应便敏捷跟上。
双刺在手,沈默雨整个人都恍若脱胎换骨了,一扫阴霾抑郁之气,凌厉有加。
林五横剑在怀,颓然而笑:“大姐总是说,你很像她……可是只有你才像她么!”
林五的剑走势柔如春水,林五的剑凝着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杀意。他的剑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沈默雨看不清,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
也许,没有人了解的林五,才是真正的林五。
而沈默雨的峨嵋刺十分简练,她想着要刺哪里便刺向哪里,绝不会带着多余的心思——只有决绝,没有粉饰——大姐的剑势便是如此刚烈果断,无法抵御的。
但是……林五真的错了,大姐说很像她,只是像而已。
峨嵋刺轻巧地挑开林五的剑,划出一道完美光滑的圆弧,这只是一个虚招啊。
双刺一合,架在林五颈间,沈默雨凄凄一笑:“你忘了,我一开始就是,沈默雨。”
她们很像,一直以来,江湖中人都传言,她也会成那样的女子。
不是的,她是沈默雨,一开始就是,一直都没有变过。湘邯沈家出来的女子,自小便心怀城府,她把自己藏在单纯逞强的皮囊下,差点连自己都要忘了。
“林五,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大姐为什么这样了?”
回身抓住那碗酒,失神地倒进口中,又是一阵寒意遍体蔓延。
“你若还要问,我就告诉你,那一天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归魂曲】
如果再回到那一天,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一面是同楼兄弟,一面是最敬重的大姐,这一场明火执仗的对立,真希望只是噩梦一场。
沈默雨捧着酒碗,默哀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谁背叛了谁,我不知道该信谁,甚至……我不知道大姐她究竟是谁。”
林五瞥一眼指着自己的峨嵋刺,心里也闪过一阵惶恐,不安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姐……”
“她最后的指令是……夷平东临川!那是血色楼的根基,她到底要做什么……”
匪夷所思的命令导致了血色楼最大的浩劫,人人拔剑相向,对着的却是敬如神灵的大姐。
“我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把她救出来,哪怕永远隐姓埋名——只要活着,总有知道真相的一天。可是她不愿!她说……让我滚……”
林五满眼愕然,别说沈默雨,就是对他,大姐也从未有过如此严厉的斥责。
“……不要回来,不要报仇,有多远滚多远。”
小酒馆里又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像是被这恶毒的话语凝固住了空气。
良久,林五才问:“所以你一路北上,沿着大姐从前进关的路,寻找答案?”
沈默雨怔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的,不是我要北上的,我依稀觉得有人想要我北上。”
一出京都,这种感觉就笼罩了她,仿佛有人在暗处观察着算计着。北上——若是走了别的路,便是成群成群的追击刺杀,她别无选择。
她挣扎过。可是很累,一个已经迷失了信仰的人,再面对那么多血腥黑暗,雪上加霜的惨淡。
林五点点头,明白了一些:“我们精英尽出,打听你的下落,在北边这条线上总是截不住你,谁在保护你?有哪些组织的力量竟能强过血色楼呢?”
沈默雨紧了紧握峨嵋刺的手,满心疮痍——原来真的不是血色楼在庇护自己,与子同袍岂曰无衣,想来果真抵不过人心里的一分恶念。
“有时候是七门八派,有时候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回回抢在我们前面动手……却总是给你逃脱的机会,那些机会巧得让我们猝不及防,太可怕了……难道整个江湖都是疯的么?”
“所以……你既然说不出什么,那就不要再走了。”
林五拍了拍手,酒馆外不知何人吹起了悲凉的笳曲。呜呜咽咽如诉如泣,沈默雨知道,那是青摇的归魂,她吹起归魂的时候,总是有人要归去的。
沈默雨心间一酸,举到嘴边的酒碗怎么也倾倒不进去了。
苏青摇,你还记得苏莹摇么。苏青摇,那一次是你奉了林五的令,挑起了东临川的叛乱吧。苏青摇,你知道否,你就是那颗滋生了一切罪恶的种子……
林五想要的答案,沈默雨想了一路,想得失魂落魄。后来林五说,一杯月十年前并不叫一杯月,沈默雨其实就明白了一些莫名的事。
比如——十年前,大姐是在这里遇见那个人的,后来她管当时的酒叫一杯月。后来她年年来一回,似是要等谁回来,到最后也没有人来。直到,她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没有来了,她才说,要夷平东临川。
建梁一杯月,漠关旧城阙,这里是起点,这里也会是终点么?
那股阴森的杀气几乎要穿透墙壁,直接裹挟住沈默雨才肯罢休。林五阴晴不定地看着绽开诡异笑容的沈默雨,他忽然觉得这场截杀又难以成功了。
“你让东临川叛乱,是为了除掉甄彦白么?”
这是一句听似不相干的废话,林五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为什么青摇只顾吹曲,没有进一步动作呢?现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还要谈什么甄彦白,谈谈大姐为什么要夷平东临川不好么。
“路过甄彦白的坟时,我看到碑上刻着,贤弟彦白,兄彦卿立。”
“你知不知道甄彦卿,他是谁?”
“十年前,甄彦卿路过这里,后来这碗酒便叫一杯月了。”
【连环变】
“姑娘猜的不错,一杯月,是甄公子题的名。”
一直寂然无声的老掌柜忽然抬起头,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同时,酒馆外的归魂嘎然而止,不知道那个叫做青摇的姑娘出了什么事。
“那天他给一个关外来的姑娘斟了一碗酒,劝她回去漠关,不要让关内江湖的黑暗蚀了她心里的那片光明。”
“那姑娘只是不信,喝完便走了。后来她每年都来喝酒,都问起甄公子。”
“有一回她问的急了,小老儿顺口说,许是找他失散的胞弟去了。甄公子的胞弟,听说叫彦白。姑娘听完,就喝得烂醉如泥,反复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五失了神,他看看一脸悲愤的沈默雨,看看满目清平的老掌柜,最后看着桌上寒气四溢的一杯月——甄彦白那混小子,原来还有个哥哥?
那份情报是林五亲自递送给大姐的,甄彦白,字素卿,江南甄家最年轻的家主,血色楼在江南最有实力的对手。大姐确是犹豫了一阵,迟迟不肯下令除去。
于是苏青摇潜入东临川,制造了甄家探子挑动叛乱的假象——死了那么多手足,大姐当然一怒而起,她入关这么多年,做起事来还是雷厉风行,却不假思索。
原来她从漠关外来,遇见的那个人叫甄彦卿。那个希望她单纯如一不染污泥的甄彦卿。
什么一剑挑群雄,什么力创血色楼,所有传奇都只是希望能让那个人知道,你很好,你很强大,什么也无法让你略染薄尘。
如果你杀过的人里没有一个叫甄彦白的,那么如今你依然会在这里喝酒,等一个十年不见的老朋友,一切完美得好似神话。
“默雨,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告诉我,十年前一杯月不叫一杯月的时候。”
林五的嘴张了张,许是要问的太多,他不知道哪一句最重要了。
沈默雨叹口气,只好自己揣摩着说下去:“大姐回东临川之前,曾想让我查查前几年甄家探子的事,临行时她又改了主意,让我稍后也去东临川待命。”
“我于是忍不住查了一回,五哥做事并不见得有多周全,莹摇的死对青摇来说,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么?我知道她独自去莹摇坟上哭祭,她什么都对莹摇说的。”
“所以……我到晚了,等我到东临川,大姐已经要夷平血色楼的根基,她总是知道怎么做能最简单有效的达到目的。然而……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糊涂人。”
“她叫我不要回来,因为血色楼已经毁在了她手里;她叫我不要报仇,因为……是我的五哥她的五弟;她最后只是要我走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像当初,甄彦卿希望她离开的那么远的距离……”
“可是,为什么是你,林五?”
又是一片沉寂。沈默雨心下大恸,大姐都不在了,林五还是不肯说么。
“因为他不单单是林五,他叫林川,湘北林家堡最后一个男丁。”
湘北林家堡,江南甄氏府,世家大族间百年纠葛不死不休的故事江湖中人耳熟能详,只是这几年来消声灭迹,听说是林家堡没了男丁家主。
正是烟消云散的时候,大姐领回了那个叫做林五的少年,多加磨砺,终让他独撑江南事务成就一番盛名。如今垂髫少年不在,已是个翩翩俊朗的青年公子哥儿了。
这时候,苏青摇才说,他不只是林五,他还是林川。
沈默雨已经快把嘴唇咬出血来。即使对林五挥出峨嵋刺的那一刻,她还心存一丝不舍,毕竟同袍数载,毕竟还要叫他一声五哥。而现在,她只后悔没有一刺到底。
苏青摇提着短笳,面无表情地站在酒馆门口,她的目光穿过林五,穿过沈默雨,落在老掌柜身上,她微微侧身:“甄老管家,您说,是不是?”
【穷碧落】
这世上巧合太多,以至于建梁城白水边一个小酒馆里卖的,居然是江南甄家自酿的一杯月。
更巧合的是,甄家失散多年淡泊如水的大公子甄彦卿偶然来到了这里,就遇上了未来的血色楼的女楼主。那时节,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但是他们眼里,有同样纯净的色彩。
如果他们只是擦肩而过,没有人知道这些过往,也许便没有今天支离破碎的现实。然而能卖一杯月的小酒馆不会只是小酒馆,大姐年年来这里睹物思人的习惯,怕是早成了有心人案头日日揣摩的情报资料了。
从头到尾,林五也好,沈默雨也好,他们或多或少地猜到什么,却始终不如冷眼旁观的苏青摇。这个习惯隐在众人背后只做事不言语的娴静女子,用她独特的能力汲取着情报。所以当一切浮出水面,她最先明白了。
沈默雨说的没错,不是她要北上,确是有人要她北上。传言里与血色楼主最相似的女子,千里奔波寻求楼中真相,终将心怀叵测的内贼就地正法——多么正大光明的戏码!没有甄彦白的甄家还有甄彦卿,没有了血色楼的林五还能有什么。东临川的真相一旦揭露,江湖人的口水都足以淹死他。
只是这出戏也遗憾的漏了一个角色,一个叫苏青摇的女子。
苏青摇终于看向沈默雨,淡淡说:“大姐说,不要报仇,就是不再甘心被人利用来利用去的意思。不管是姓林的还是姓甄的。”
“——还有,过了漠关便到了旧城阙,据说旧城阙里也有座血色楼,如果你无处可去了,就去那里看看。”
“大姐告诉我,她是从那里来的,有一天,她还会回那里去。”
沈默雨怔怔看着苏青摇,这女子永远不带一点表情,无论是欢愉还是哀伤,在她嘴里都是同一个音调。可是说到最后一句,沈默雨恍惚看到她嘴角带过一丝暖笑,也许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杀势就是在这个时候形成的。
林五,甄老管家,屋里屋外埋伏着的人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苏青摇。
归魂一曲恸天寒,苏青摇轻抚着短笳,忽然真的冲沈默雨笑了。那是一个真实的热切的笑容,有些歉意,有些羞赧,展现在一个不苟言笑的女子脸上。
沈默雨这才明白苏青摇的话,她才是真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庇护者。江湖那么大,却容不得一个知晓太多秘密的人,苏青摇安排了北出漠关的生路予她,哪怕为了这条路的通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然而走到这一步,苏青摇深怀歉疚,因为往下的路再也无法替沈默雨铺平。
“走啊……默雨,小丫头,臭丫头,走啊。”
“……不要回来,不要报仇,有多远滚多远!”
仿佛是最惨烈的记忆重现,现实梦境交叠一起,不知道哪里是出路。
沈默雨一个踉跄,被苏青摇推到酒馆门口。她慌乱地回头寻找苏青摇的身影,除了刀光剑影,血色朦胧,竟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苏青摇,青摇,血色楼沉默寡言的护法姑娘,是的是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规矩地称呼过你,青摇,我的……二姐,我亲爱的二姐。
不记得是怎么冲出的包围圈,不记得死在峨嵋刺下的究竟是哪些人。沈默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北出漠关,去旧城阙,去血色楼。
那曾是大姐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故土,那曾是青摇费尽心思为她安排的乐土,曲终人散了,她要替她们回到那里,从此天涯永隔,纵使相思,不再相见。
打斗声渐渐低沉,消弭,沈默雨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旧时光】
“姑娘,你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淡然清俊的脸,清亮的眸里堆满关切神色。
“这里是漠关外了,旧城阙里。你别担心,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许是看沈默雨神色不安,那男子缓缓温言安抚着,一面将手里的汤药递过去。
看沈默雨默不着声地喝药,那男子忽然不经意地问起来:“你从……关外来,可曾听说过血色楼主的消息?她……还好么?”
一口药汤呛住,让沈默雨咳得震天响。
那男子手足无措,歉然道:“怪我唐突了,你好好喝药,不用想我的话。”
“公子是……”
“我姓甄,名彦卿。”
甄彦卿。这三个字好似一把锋利匕首,毫无怜惜地划开了沈默雨心上的旧痕。
“甄公子……怎么会在旧城阙?”
甄彦卿浑然没有注意到面前女子别样的神情,微笑答道:“有一年我路过建梁,在白水边上的酒馆里遇到一个有趣的姑娘,她说这里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后来我就来了。”
“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便是旧城阙。我住下来,因为喜欢,也因为……那个姑娘说,有一天她会回来,我希望她能回来。”
沈默雨几乎捧不住药碗了,她咬牙问:“你说的是……血色楼主墨容华?”
“容华?”甄彦卿低低重复了几遍,点头笑道,“嗯,容华。她以前,不愿告诉我名字,我只知道她要建一座楼,跟这里一样,叫血色楼。”
沈默雨一惊:“这里就是……血色楼?”
“是啊,这里是墨家旧府邸的血色楼,墨家——你知道么?”
墨家。沈默雨这才知道一直以来他们忽略了的问题,百年前武林第一世家墨家,退隐关外与世无争的墨家,只有墨家才出得这样技艺惊人的女子,只有墨家的横空出世会让江湖势力有所忌惮,原来大姐是墨家人。
“那一年在酒馆里,她说要去看看江湖,我劝她不要莽撞,她笑着说,墨家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如果将来你无处可去了,就来旧城阙我的血色楼,便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她说江湖里也需要一座血色楼,可以庇护弱小,一涤尘世清朗——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做到,多么美好的愿望啊。”
沈默雨默坐良久,喃喃道“她……做到了。”
做到了。满楼上下都是大姐领回的弱小,弱小们拧成一团最强大的力量,再无人敢轻视。
也许没有做到。弱小们强大起来,便有新的弱小受尽凌弱,大姐她究竟要站在哪一边呢。
那么矛盾的思想在折磨她,她却什么也不说,只一年年回建梁,喝一喝一杯月,等一等老朋友,望一望遥远的故乡。
如果她曾经狠下心来,只要过了漠关,她便能回到真正清净的旧城阙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一直等的人便在她一直想回来的地方。
可是他们——沈默雨,苏青摇,林五,等等,他们理所当然地依靠着她,让她无法成行。
“甄彦卿,你当初……为何不留住她,如今……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美好的,温情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