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誓言》红茶配牛奶

1、第 1 章

　　00
　　血从身体里贱出来的时候，他看见漂亮的红色血珠飞到与视线等高的高度，圆滚滚的表面凝着光晕，越来越多直到变成一股飞溅的血柱，旋转的视野和隐约传来“噗通”一声格外沉重。
　　直到意识到自己因为脱离而倒下的一刻疼痛才爆发出来，开始撕扯因为失血过多而钝感的神经，眼前血红一片，感觉得到热量从体内一点点流逝的绝望感，身下宛如开着一朵血红的的罂粟。
　　“……阿纲。”
　　泽田纲吉的脸在突如其来的白光中刹那闪现，在那几乎灼伤双眼的光中他尽力想看清男孩苍白脸上的表情，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恬淡安然。
　　在他觉得自己即将看见的那一刻，世界归为黑暗。

　　01
　　并盛，雨后夏日，洒满夕阳的坂道。
　　“啪嚓——”
　　冰凉的饮料掉出来，头戴棒球帽的山本顺势弯下腰，他现在站在一家商店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前，窄小的屋檐因为斜照的关系，在少年弯曲的背后投射下大片阴影。一边喝着饮料，漫无目的的打量着街道：夕阳加深了回家的人脸上一幅幅或焦急或疲累或放松的表情，耳边的嗡嗡嗡是人群特有的，吵闹且分不清内容的声音。
　　从一个熟悉的方位传来放学铃声——并声中，山本渐渐回神，视网膜上依旧是模糊一片，棒球少年疑惑着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而不是在学校，是因为社团提前结束还是逃课，又或是别的什么？
　　山本站着想了一会也没有头绪，记忆好像被强硬塞进这个空间，大团大团的内容都是空白一片。有学生从他面前经过，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朝人群中望去，熙熙攘攘的学生潮流中，脸是模糊的，大块大块的色彩斑斓。而山本武的视线执着的在这片扭曲的色彩中上下搜索，飞一般从一个人跳到另一个人身上。
　　穿着短裙白袜的女孩子，细长的小腿快乐的裸露在外面；面带敌意的银发少年，却对身边一个人温和解释着什么；嗷嗷乱叫的短毛学长，冲上去挽住一个瘦小的学弟的手臂；勾肩搭背的男孩子，对着匆匆而过的年轻女上班族吹口哨；混杂进来的外校的学生，穿着迷彩的制服，视线老是朝一个方向飘；走在末端的黑发风纪委员，所到之处人群退散，时不时偷瞄同个方向……
　　那些家伙好像很有趣呐。
　　嘴角本能的弯起，一个有点熟悉的微笑在主人的惊讶中成型，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看着看着心底就会升起温暖的感慨。
　　渐渐地放学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依旧拥挤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玩那个着那些远去的影子在上升的坂道上拉出长长的轨迹，山本向喉中灌下一大口可乐，冰凉液体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前胸泛起一股战栗。
　　那其中是否曾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他有点怀疑。
　　夕阳的尾端靠近地平线，暖光逐渐黯淡，手中的最宝贝的球棒在变冷，木质的把手婆娑着粗糙的掌心，少年觉得自己似乎丢了东西，夕阳下的世界是空荡荡的橙色。
　　在接近胸口的地方藏着一段听不清的低语，是一些人特有的某个誓言，没有这个他就无法变成他们，只能像这样远远看着。
　　【而且那好像是个，有点重要的誓言啊……】

　　02

　　黑夜揭开他的眼皮，室内在黑暗中沉溺漂浮，他从床上坐起身看向墙上的挂钟：午夜三点，看窗外星夜闪烁，一条银白色的星河从深蓝的幕布上横劈下来，弯弯曲曲延伸到远方。
　　一向睡眠优良的山本失眠了，犹如时间驿站的空间里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有多快，自我的内心活动比以往放大了几倍，内心那块空洞有一点点痛，从心底传来的低语声比之前更大了，可惜听不清。
　　翻身再翻身，夏日的夜晚微凉，棒球少年身子一歪倚靠着墙壁，太阳穴抵着冰凉的白墙，可以感到血管因为压迫在微弱跳动着，他将身体的重心全部交与身后的墙壁，璀璨的星夜透过有些污痕的玻璃窗，映入眼底，好像眼睛里也有星星在跳动一般。
　　【……山本……】
　　他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猛的从床上站起来，脑袋几乎碰到天花板，那一声呢喃铃铛般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来回碰撞，发出一声声叮当清脆的震动，震得耳膜发痛手脚发痛连心也在痛。
　　【……求求你……】
　　悲伤的声音在头顶盘旋，明明木质的天花板那么清晰的抵着脑袋，连疼痛都那么明显，声音却穿透头骨盖直达胸口，山本无望的向上举起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
　　“你是谁？为什么会呼唤我的名字？为什么要用那么悲伤的声音？”他满头大汗的抬起头，灰尘扑朔朔落下，飘进眼睛里泪水汹涌，“拜托告诉我你在哪里，告诉我那么我一定会去找你。”
　　手指在黑暗中碰到冰冷的金属，瞬间的战栗，握住，然后用力掀开。
　　冰凉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冲淡了呛人的灰尘味，夜风强而有力的吹动头发，打在耳畔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被拘束着的身体直立起来，视野看得见的地方，有低垂的星斗，在那之下各式各样的墨色在由远及近的铺开。
　　“什么呀…原来我家有天台？”棒球少年挠了挠头。
　　听见心底的声音突然放大，好像音响突然被坏心的拧到最大档，少年的哭泣声，眼泪划开皮肤的声音上，抽噎的声音，仿佛从头顶星河彼端传来，带着被遗忘的心情无比沉重的落在他的身上，他说：
　　【……求求你……不要死……】

　　03
　　清晨的并盛街道没有人，浅青色的雾气从角落里冒出又消失，抬头随处可见熟悉的风景，建筑因为缺少人的气息而孤零零站立在雾中，棒球鞋拍打地面的声音很明显的闯进耳朵，告诉山本他是怎样孤单的一个人，没有目的的游荡，游荡，还是游荡……
　　想找到一个人，他有怎样的眉眼怎样的面孔却不知道。
　　学校门口自己跌跌撞撞的踩在铃声响起前踏入校门，前面个孩子同样粗重而庆幸的喘气声，武田商店门口的贩卖机一百元硬币的表面还留着的温度，身侧是那个孩子艰难的选择新口味碳酸饮料时皱起的眉头。
　　山本闭起眼睛，脑海内纷繁的场景像走马灯一样回放，学校的走廊，褐色的头发，楼顶的天台，微笑时翘起的嘴角，棒球手套松了，血飞溅出来，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自己，手臂上落满眼泪…………
　　视野再度转换，他站在并盛中的河岸边，脚下一片濡湿，牛奶般的雾中透出的点点微光和哗啦啦啦的水声，对面灰暗的桥上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俯身看着远处的他，河流在那个人的脚下不知疲倦的流动。
　　对视，雾霭阻隔了他们的眼睛，依然能感觉到一束目光穿越阻碍落在身上，炙热的简直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山本前进一步，拨动脚下的水流发出被割裂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桥上的人动了，山本眼睁睁看着少年褐色的头发在空气中向上飞舞，张开的双臂向自己伸来，那副瘦弱的躯壳急速下坠，像一枚落进湖泊的石子，砸进河中，顿时没了声音。
　　瞳孔扩大，收缩，少年坠落的一刻心底终于传来破裂的声音，悔恨，遗憾，爱怜争先恐后挤破他的喉咙，几乎是竭斯底里的爆发出一个名字，
　　“阿纲——————”
　　黑手党，杀手，山本武，守护者，被杀，雨滴，眼泪。
　　都想起来了，根本忘不了的，在千万人之中也能辨别出来的那个瘦弱的颤抖的背影。
　　泽田纲吉

　　04
　　心底的声音在扩大，如同耳语般贴近。
　　【给我一句话，像其他人一样的承诺，让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
　　“抱歉阿纲，说不出来呢。”
　　说不出来，太多的语言太多的情感纠缠出一个无法触碰的空间，那里没有语言也没有约定，寂静的仿佛没有存在过，天地间纯白的视野，山本武看见自己站立着一个名叫泽田纲吉的少年身后。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不止是朋友不止是恋人，褐发褐眼的少年翘起嘴角，不动声色的骄傲，而他站在背后几乎落泪。
　　即使情感在心里纠结成团，对着同样来自平凡家庭的少年，在他杀了人，满手血腥的倒在自己怀中时，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我爱你。我来守护你。永远不离开……这些都不够，平假名片假名混合在一起，全世界的语言和在一起，仍然无法描绘出他的心情。
　　本质的平凡造就了泽田纲吉藏在根骨里的骄傲，不显山不显水，却无比耀眼的骄傲。面对这样的骄傲，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
　　然而他不说不代表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渴望着这样的骄傲，在他曾经万念俱灰爬上围栏的时候，那个孩子颤抖的责备让他为之侧目，惊叹，而后匍匐。
　　也许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自己有过后悔，后悔应该对他更坦率一些，更宠他一些，可是现在又明白了，山本武想要的即不是承诺也不是约定。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守护泽田纲吉的骄傲。
　　即使在没有自己的世界，也能继续走下去的骄傲

　　05
　　阿纲身边真是有很多吵闹的人啊，每天用不同的口音和语言说着同样的誓言，关于守护与忠诚，关于爱恋和怜惜。而他站在这样的氛围下，只是微笑着看着那个孩子的背影一点点停止颤抖，不置一词。
　　面对泽田纲吉，感情太汹涌，语言太苍白。
　　所以，他不说誓言。
　　思想来到这一刻的刹那白光乍现山本睁开疲惫的眼皮，好像自几万米深海中猛的来到地面，连呼吸都是久违的陌生感。感觉得到四肢无力的摊在身体两侧，被撕裂的疼痛不间断的折磨着。
　　右手意外的沉重，他艰难的转头，视线滑过惨白的天花板和同样惨白的灯光，越过滴答作响的仪器，来到一个毛茸茸的褐色脑袋上。
　　像是梦境一样恍惚的看见纲吉趴在床沿，双目微闭，眉头间掩饰不住的疲惫。唯一完好的右手被他紧握着，放在胸口，传来源源不断的心跳和体温。
　　山本咬牙抽出右手，从酸麻的程度来看至少被抱了超过12个小时，虽然很对不起因为怀中空虚而不满的发出哼哼唧唧的纲吉，山本慢慢抬起指尖，婆娑着他眼底黑色的阴影。
　　指腹一片濡湿。
　　累坏了的家属睡的无知无觉。
　　醒过来的病人笑的很开心。
　　你看吧，有些誓言即使不说，他们依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