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梳妆》几殿

3、尘昧三事

　　黑暗中的路越缩越短，离家越近苏伊的心情就越难平复。她始终觉得，这样一个由自己、父亲、母亲亲手经营的家才是她真正的栖息地；在伦敦那里，苏伊有的只是温馨，却没有一份心之眷恋。而在这里，她学会了幸福两个字，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真是想不到，这样心爱着母亲的父亲最后竟然会是率先离开的人。爱情是否都是这样，经不起岁月的考验，又或者是当爱情与人生观、价值观向冲突的时候人们最终选择的总会是自己的自私一面。

　　终于要到了呢？

　　眼看着“家”的轮廓逐渐在黑夜中清晰起来，苏伊反而平静了下来，心里没有喜没有悲，仅是单纯地看着这个一家人亲手设计亲手装饰的地方。这里就是她呼吸的空气啊，“回家”不过是一个自然得再不过的习惯，何须其它百感交集。

　　下了车，别了骆晓锋，走到门前，才发现他竟然没有离开，反而走下车厢，然后向她走来。他的面容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有些模糊，然而笑容却异常耀眼与充满魅惑气息。

　　“你怎么还没走？”苏伊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问道。

　　“我想你是需要我的。”骆晓锋左手从身后缓缓带出一串钥匙，锁环上还别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相机模型。看着苏伊盯着钥匙扣难得的有点呆呆的表情，他的嘴角不禁裂得更开。

　　真的、很可爱……

　　“我想没有这个你也进不去。”然后在苏伊诧异的目光中，钥匙正中锁孔。

　　“——卡、嚓。”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空下扰了气氛，也闹了人心。

　　从见到骆晓锋开始，苏伊就有着很多的疑问，而随着天越静、夜越黑，心里的疑问也越积越多，只是她一向随缘、无所谓，便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现在……

　　门被推开，缝隙之后，一片黑暗之后仍是黑暗……

　　苏伊率先走进这样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待理清了思绪便回过身来，看着那个仍站在门口处半步不逾的男人。

　　而此时他的笑容已经收敛起来。

　　黑暗中，仅有两双同样神光湛湛的眼眸相对，只是一双安然清澈，而另一双炽热执着。

　　“为什么？”

　　想来想去，苏伊还是觉得问出的这三个字最是合适。既不浪费唇舌，又直奔主题。

　　“三个月前”几秒钟的停顿后，响起的除了一把低沉悦耳的男声外，还有那手指敲在门板上颇具节奏感的声音。

　　“有一个女孩决心要为她已逝的父亲举办一场摄影展。”骆晓锋抬起的眼睛紧紧锁在苏伊身上。

　　“她的父亲生前本就是一个极享盛誉的摄影界大师级人物，而这次将会展出的作品却不仅是那些已经人尽皆知、耳濡目染的佳作，还有的是一些他人生当中最是珍视却从未面向世人的作品。这必定是一个举世无双并且举世触目的摄影盛会。作为一个摄影界的新人王，难道你认为我不该想尽一切办法去了解所有的事情么？我见识了那些简直可以被称为神作的摄影艺术品。”说到这里，骆晓锋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眼睛寐了半刻才继续他那未完的话。

　　“但令我的心真正疯狂起来的不是这个，而是一把和那些作品一起从伦敦寄过来的钥匙。”骆晓锋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急速，脸上甚至浮起了那一抹可疑的酡红。

　　“你知道吗？当时我有多么感谢天，感谢那女孩无意的失误。从这个独一无二的钥匙扣，我认出了你。对，就是你！”说到这里，骆晓锋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那指扣声也突然停顿。然后可以清晰听到他深深吸入几口空气以平复激动心情的声音。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你，期待着你的回归，担心你会不会被行李累坏呢，却不料你还是一如过往那般潇洒，单单一个背囊就是你的全部，是我，多滤了。”黑暗中的耳朵特别敏感，就连他的声音中的自嘲意味也听得分外明白。

　　“你还记得吗？两年前我就已经说过，你的摄影展只能由我负责，但在之前帮你办成你父亲的摄影展似乎也是一件不赖的事情。我相信没有人能比我更会全心全意的投入到关于你的事情中去，尽管是比我经验丰富很多的人都不能。我努力地打通所有关系，而努力去准备一切最终为的仅仅是你。是你啊！”

　　“如果你最大的梦想是摄影，那么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亲手举办和促成每一场有你有我的摄影展。这句话，三年前站在你身后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而且从来没有将它当做是儿戏，这句话就是我的未来。我……一直……忘不了你……”

　　骆晓锋双眼突然迸发出的无比炽热的目光以及那誓言般声嘶力竭咆哮出来的声音重重敲在苏伊的心上，使她的心顿时无路可退。

　　那升起的一阵温热，那一种感觉应该是叫做感动吧。

　　如果过往骆晓锋在苏伊心中是一个随时可以丢掉的印象的话，那么现在她应该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他这一副在她面前呐喊的样子。

　　骆晓锋的形象在苏伊心中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认识骆晓锋应该是三年前的夏天了，开始时的一连串引人发笑叽里咕噜的自我介绍，过程中如影随形的吊尾，和一年前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泪珠，那一次的离别才知道原来男人也是会哭的。其实他并不令自己觉得讨厌，他虽然会不知其烦地跟着自己，但都会在适当的时候和场合离开，绝对不会让她感到困扰。

　　骆晓锋是明白自己的，只是今天的他十分失常，那副张扬的样子用如此汹涌的感情几乎将她淹没。不过若不是这样露骨的表达，自己恐怕最后都不会真正将他放在心里——这些年来唯一的朋友。

　　在11岁以前，自己心里装着的只有家和摄影，对其它不感兴趣的她自然没有闲余意兴去交朋友；而在11岁以后，父亲的逝世给未来带来了巨大的阴影，那时候更是将自己的心塞满照片。后来到了英国，在一个异乡的国度，语言与文化的差异，更是不期待能得到理解，也并不在意。

　　曾经的以为这一生就是只有“家”和“摄影”的一生，但如今多了一个朋友，感觉有点怪异但并不排斥。骆晓锋应该会很高兴吧，自己终于不会再将他忘记了，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只是这段感情不会转变为爱情，爱情虽然不懂，但也明白对他的心情不会是爱情，不会是像父亲与母亲那样相知相爱的情感，朋友已是能给出的所有。

　　“啪!”一生脆响之后，空旷的大厅突然赤裸裸展现在两人眼前，大厅中唯有一盏高高挂起的米长大吊瓦灯独自绽放光亮。

　　终于……终于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看着米兰色灯光下苏伊看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不少，骆晓锋心中不禁一阵雀跃，同时那像被手攥着的一颗心放松下来，还好，这突然变得犀利激进的模样并没有吓跑了对方。

　　骆晓锋之前如雄狮般毫毛皆竖的张狂样子一下子收敛了起来，重新挂起一个无害的笑容，又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翩翩佳公子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