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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四)

      爸爸闻声从书房里出来笑着打圆场,“她总算找着个黄梅戏的戏搭子了。詹克明的妈妈也是黄梅戏迷。詹克明请我们和他的父母在大剧院看了《天仙配》,我们请他们后来在明园喝了茶。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你这个朋友詹克明是留美博士,是生物遗传学家?他这个人很有意思。” “他有意思?你没碰到他跟你说细胞分离,可以说上两小时,这个细胞那个细胞,闷得死人。你们开心你们玩,不关我事。”
      上一次,月玲参加他们的网球俱乐部。都是些海归的年轻有为“海龟”,经济学家,建筑师,国际法律师,软件工程师,航空动力学家。他们,包括詹克明,聚精会神地聆听一个脑外科专家用英语绘声绘色地描述如何在病人的头盖骨钻一个洞,做脑积水分流。就像木匠说要在木头上钻一个孔。然后就无休止地谈论北美公立医院上亿的预算。月玲一会儿骇笑,一会儿无聊得要死,不知不觉灌下三大杯果汁,上了四趟厕所。
      想到这里,月玲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递给妈妈一包F市的土特产,“缨子送你的。我困了,洗澡睡去,明天一二节有课。”
      月玲坐在床头,一头齐腰的秀发散开来,她在摆弄F市的集市里买来的小物件,几只银手镯脚链,银发卡。忽然看到王墨存的名片,想起他有一双清凉的眼睛,像他的声音一样。还有,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钱在小饭馆里买了单的时候,他脸上奇怪的像是受了委屈的表情。月玲下车的时候,他也下来,握握月玲的手,说,“我们会再见面。”
      接下来的一周,月玲忙着改卷子改作业(月玲时常说,要想学生喜欢一个老师,老师改作业一定要勤快。)备课写教案。月玲刚从大学毕业就分到N大,她第一次课后,有年级长上前来说,“董老师,我们刚开始都以为你是新同学,没想到你径直就往讲台走上去,小李在底下叫你,‘你走错地方了,快坐到我这边来!’”小李涨红脸,给那年级长肩膀上一拳。月玲哈哈哈大笑不止。从此,这个系有大小活动,月玲都是座上嘉宾。
      这一天,年级长到办公室门前探头探脑。月玲笑着迎出来:“找我什么事儿呢?”
      “我们要办一个讲座,想请一个遗传工程的专家来。”
      “噢,你们是生物系。但是我除了英法俄语,其他什么都不会。这可帮不了忙了。”月玲笑眯眯。
      年级长见月玲还没会过意来,就提醒她,“詹克明老师是H大的客座教授,他在H大的演讲场场爆满,好评如潮,我们想请他。”
      月玲呆了一秒钟,脸有点微微发红,“好,我去想想办法。下周一给你答复。”
      那次星期天给学生补完课,詹克明开着车,到学校来接月玲。此君向来不懂低调行事,把车肆意停在教学楼的正门口,以他一贯的詹式作风,大咧咧地靠在车引擎盖上,看他的报告。月玲和学生们一起出来,女生们马上对帅哥和香车赞不绝口。月玲忙忙地在学生们的注视里钻进车,只催詹克明快走。
      第二天,年级长悄悄问,“星期五看到的可是著名的詹博士?我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月玲点点头,不知不觉连耳朵都红了。
      寝室里男生开卧谈会总少不了要谈到女生,等把本系和外系的系花都议论完了。一阵沉默后,小李说,“我以后的女朋友要像董老师就好了。”
      又一阵沉默后,年级长说,“下星期董老师会告诉我们,她可不可以把他的男朋友詹克明请来演讲。”
      于是大家开始兴奋地议论鼎鼎有名的詹博士。若是老师嫁得好,学生也很有面子的。
      月玲坐在单身宿舍里,吃过晚饭,她一直在埋头改作业。。。有一个学生在英语作文里把“气球”写成“gasball”,她笑了半天,在旁边给他更正过来,并细细地指出他可以到图书馆借哪一本词汇书。
      等事情忙完了,月玲看看桌上的闹钟,时间还早。她盯着电话看了一回,动手拨通了詹克明的手机。
      “嗨,月玲!”那边是詹克明惊喜的声音。“我正在开车,待会儿打给你。”
      月玲放下电话,走到房间一角的画架旁,调了几样颜色照着那幅列维坦(Левитан)的《春潮》画起来。小时候,等大家突然发现小月玲会讲话的那一天起,月玲就无时不刻地发挥她的语言天赋,很快,大家惊喜过后,不堪其扰。董妈妈说,小女孩子家太吵,不淑女,要嫁不出去。就送小月玲去H大艺术系教授那里学画。董妈妈的理论:有一门正当爱好,就不会耐不住寂寞,作出早恋诸如此类的事来。事实证明董妈妈无比正确,月玲在这一方面,像她的语言天赋,是种晚了的稻子----晚熟(作者青青草:我自创歇后语,怎么样,还不赖吧?)。
      列维坦是月玲喜欢的风景画家。查百科全书,描述他的生平,最后一句是“他在临死病重中的最后一件作品,还是充满阳光和平静。”一个心平气和的人,像他的画。
      但是,月玲画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心,一点也没有心平气和,根本就没落在怎么处理那种冰雪消融的初春的水冷冽透明的质感上面,她放下画笔,出了一回神。
      (五)

      三个月前。
      那个星期天,她和慰文去新开的时尚店里喝咖啡,忽然另外几个朋友打电话说弄到贵宾票去看芭蕾舞,她们就打的直奔大剧院。
      直到第二天,詹克明打电话给月玲,月玲才知道她把钱包忘在咖啡店。
      那天,詹克明本来想把钱包交给领班,但是钱包是手工做的,帆布面料,上面是聚乙烯颜料很精心精意仿画的梵高的《向日葵》,线条却细腻,笔触略微柔和,像是出自一个女人。他一时好奇,打开来,里面有一张过塑的照片大小的速写,一个长发的年轻女孩,蓦然回首,回首蓦然。速写的一角是小小的几个字:赠月玲,年月日。那是两年以前。
      詹克明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女孩的眼睛里,寥寥几笔,那眼神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冷漠淡然。虽然是没有一丝笑容的一张脸,詹克明看着,觉得舒服之极。
      寥寥几张现钞,银行卡,一颗小小的粉红的纸折的幸运星,一张纸条,上面是柳体的娟秀的钢笔字“九月一日妈妈的生日”,还有几张名片:N大外国语学院董月玲。下面是电话号码。背面是N大阳光复印社的广告。
      月玲经常自费给学生打印复印学习资料,复印社也是N大几个学生办的,虽然不是她的学生,但对她额外热情,给她免费印了好多名片。月玲最开始不要,说用不上,哪有老师随便给人名片的。学生头说,“董老师,你不要我们也只有丢掉,而且,你要是给人留电话号码,拿名片就是了,用不着找纸笔的,再说啦,你还在帮我们做广告。”月玲就收下了。
      詹克明下决心要认识董月玲。
      海外多年,回国创业,他一直孤身一人,身边也不是没有红颜,但最后,不知怎的,都纷纷变成了知己,也只是知己而已。近几年,知己们纷纷地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詹克明还是孤家寡人。
      他上星期去同学黄晓家吃饭,黄晓娇媚的妻,身怀六甲,肚大如鼓,陀螺一样在厨房忙得团团转,黄晓心疼老婆,去抢锅铲。老婆说,“你们平时都忙,难得见一面,我只是孕妇,并不是病人,要你帮忙,自然会叫你的。去,去,说话去。”詹克明看在眼里,心生羡慕。
      黄晓送詹克明出来,说,“克明,你条件这么好,我们都觉得同学里面,第一个结婚的应该是你。”
      詹克明挠挠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詹克明约了月玲在时尚咖啡屋。他提前十分钟坐在那里,点了一杯Latte,有女孩进来,他都要注意看一看。
      月玲迟到了五分钟,她在公车上打手机,向詹克明汇报交通堵塞的状况。五分钟的谈话以后,月玲就知道詹克明是个思维敏捷的聪明人,如同看一部英文电影,开场五分钟的对白就可以下断语,是不是一部好片。
      而詹克明觉得毫无道理地,被月玲的声音吸引了,那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半是清纯半是成熟的气质,像王朔的一部小说的标题《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而且,五分钟之内,他被月玲逗笑了两次,他都不记得上一次听女孩说话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怎么了,连人都没有见到,就着了迷了。
      (六)

      在月玲推开玻璃门进来的时候,詹克明不用猜就知道,那肯定是她了。除了速写里的那双眼睛,月玲穿着外国语学院的院服---腰身掐得恰到好处的,典雅的灰色薄毛料套裙。那天,她破例化了点淡妆,盘了头发,因为学校里来了法国访问团,调她去做翻译。校办的人打趣她,说她可以作为教师代表,去拍“金嗓子喉宝”(教师必备品)的广告了。
      她站在门口,咖啡店里光线有些昏暗,她眯着眼,露出一点点局促不安的样子来。
      詹克明后来想起,在她进来的那一刻,他觉得咖啡店里嗡嗡的低语一瞬间全消失了,世界忽然变得安静了。在她看到他走近,报上姓名的时候,她露出一个笑容,詹克明顿时觉得昏暗的咖啡店里,有了一种温暖的阳光的感觉。
      她一落座,就把套装的外衣脱了,里面是雪白的一件丝衬衫,然后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把鞋也脱了,我穿这高跟鞋都站了一天了,下次再不穿新鞋去做礼仪小姐了,我现在理解我的老外婆了-----那时候,她情愿饿饭也不裹脚。”
      但是她也没等詹克明同意,便把一双精致的鞋子脱了,踢到一边,招呼侍者,要了一杯Cappuccino .她幸福地猛喝了一大口,然后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真香。“
      接着他们就开始谈钱包的发现,现代中国芭蕾舞剧的艰难生存,城市的交通的毫无章法,法国访问团长优雅的太太,美国留学生的现状,还有他们都去过的超级干净的新加坡。。。。。。
      玻璃窗外,有行人匆匆而过,如果有人向里瞧一瞧,可以发现月玲比手划脚,说得眉飞色舞,詹克明含笑聆听,是一副金童玉女,赏心悦目的好图画。
      月玲注意到桌边经过的年轻女孩,都要看似不经意地,瞟一眼克明。
      克明注意到桌边经过的年轻男孩,都要看似不经意地,瞟一眼月玲。
      月玲看看表,不好意思笑笑,“都过了两小时了,我妈说我就是爱说话,去菜场买菜都可以和小贩说半天,耽误你这么多时间了。我该回去了。”
      詹克明站起来,说,“我的车就在外面,我送你。”
      月玲笑,“太好了,现在要我穿着这双鞋走到公车站,跟受刑一样,我正发愁呢。”
      克明把着车门,月玲底头坐进车里的时候,克明看到她高高挽起一头乌亮的青丝下,是雪白的纤细的脖颈。
      没过两天,克明正想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可以把月玲约出来的时候,接到月玲的电话,她在那边愉快地说,“我一个朋友星期天办画展,我已经通知了所有我认识的人,你也来吧。”
      克明到达画展地点,进去之后,里面拥挤异常。月玲穿着件水红的旗袍在忙着接待来宾,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光头艺术青年。月玲看到克明,笑得脸像桃花一样。
      月玲介绍他们认识,克明记住了那个青年画家的名字:吴憬。
      月玲忙忙碌碌地帮着来宾签到。克明就四处在各个展厅看看。吴憬的画里总有那么一抹蓝得透明透亮的色彩,让人联想起童年,蓝天,农场,梦想等等悠远的词汇。
      克明在一幅画前立足,是月玲。就是放大了的上了颜色的那张小小速写。克明在画前停了有三分钟,身后有个人说,“这幅画是两年前画的。”
      克明回头,是吴憬。他说,“月玲这个女孩,我总也画不好她。”克明刚想说什么,有几个画界长辈过来和吴憬握手,吴憬连忙和他们寒暄,一转身,克明就不见了。
      等克明把所有的画都仔仔细细看完了,回到来宾接待处。月玲迎上来,说,“走,这里没我的事了,我请你去吃饭,上次丢了钱包,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坐在车里,月玲揉揉脚踝,说,“每次我穿高跟鞋都可以坐上你的车,真好。”
      克明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况,说,“那你天天穿高跟鞋好了。”
      “你想要我的命?穿高跟鞋很痛苦的,你是男人,你不懂。”月玲扁扁嘴,白了她一眼。
      后来很自然的,月玲的朋友们一有什么活动,月玲就会把克明叫出来,她说,“詹克明才回国不久,没什么朋友,他周末呆在家里肯定很寂寞。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一个司机了。”她嘻嘻哈哈地笑。
      慰文在一旁,喝着果汁,冷不丁说了一句,“我看他对你很有意思呢。”
      月玲一怔,“怎么会?”
      慰文说,“你以为所有人都像我?我对你是有义务的,谁叫我是你姐姐?”
      月玲开始明白人们说“一石激起千层浪”是什么意思了,慰文的话,就像投入她的心湖里的一棵小石子,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恼人的涟漪。
      克明约她去“蓝酒吧”的时候,她决定和他说清楚,免得浪费他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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