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爱-医大往事》逆风的吻

5、表白

　　（一）

　　慢慢睁开眼，盛熙从深远的记忆中苏醒过来。穿越时光隧道，迅疾回到现在。坐在杂志社阅览室的阳台上晒太阳。冬日暖阳柔和的投射到身上，散发出肌肤的温度和香气。眯起眼看阳台外的世界，没有云的天空，大片的阳光倾洒过来，渐渐就生出一点点的幻象。

　　直到现在，她还清晰记得当日的五人相聚。记得那年的十二月，天高气爽，阳光渗透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她心里有青鸟掠过般自在。一切，她都记得。
　　如同此刻阳台上的阳光，温存地抚摸肌肤。眯起眼看，光影里有灰尘的痕迹，凌乱地起舞。

　　大二的元旦。学校放假三天。
　　小艾回家。
　　杨桃去了老乡会的节日聚会，据称有丰富的节目。拉盛熙去，被她婉言拒绝。不习惯与一大群陌生人作无谓的相聚，维持肤浅的欢笑。没有必要。
　　背了书包，一个人来到教室自习。是12月的最后一天。校园里有着颓废挣扎的沉堕气息，仿佛要将一切沉沦与罪罚，留在本年的最后一天。而在明日，换一个全新的自我，继续上路。
　　偌大的教室，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几个看书的学生。盛熙喜欢坐在梯形教室的最后一排，有俯视众生的感觉。其实也是高处不胜寒。
　　拿出砖头般厚实的□□——GRE词汇。这本考G一族必备的书，是前些天去书市买的。用淡紫色包装纸包起了封面。为毕业去美国做语言上的准备。盛熙并不想太多人了解她的目的，或许，是连她自己也不想了解，自己究竟想去美国做些什么。只是机械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盛熙，你真的在这里！”有人轻声在她身边说着。
　　抬头一看，“易鸣？”
　　是本系的老乡。与盛熙算是投缘。
　　“盛熙，你真是拼命！这种时候，还能坐定在这儿背英语单词！”易鸣感叹不已。
　　盛熙有些心虚。其实不过为了图个清静。此刻的宿舍，恐怕早已天下大乱。
　　“我刚来。随便看看，无事可做。”她淡淡一笑。
　　“走吧。别看了。过节放松一下。出去走走。”易鸣不由分说帮她收拾书本。
　　无奈，随他而去。

　　跟易鸣在校园里随意溜达，发现此时的校园竟一反常态的变得十分热闹，到处张灯结彩，灯影交错。人群穿梭往来，弥漫着新奇和躁动的气味。
　　盛熙拉易鸣，“我们走吧。”
　　转身便走出嘈杂的校园。易鸣跟紧几步，走在她身边。
　　“我们去江边走走。”易鸣提议。
　　盛熙点点头。

　　江边有微凉的江风，吹在身上，有些寒意。她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呢子大衣，绕好脖子上的围巾。注视着江边五彩岸灯，一直沉默。
　　易鸣在她身边安静地走着。

　　“易鸣。”盛熙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
　　恰好遇上易鸣的双目。他的双目极认真地注视着盛熙，瞳孔中闪动着若隐若现的小小火花。
　　“怎么了？”易鸣赶紧问。
　　这样的注视下，她有些心慌意乱。“哦，你的生物化学复习得如何了？”生物化学是盛熙最为头痛的一门专业基础课，艰涩难懂，大段的专业术语和基础理论让人头晕目眩。
　　易鸣收回目光，注视前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你呢？”
　　她叹了口气，“搞不定。”
　　易鸣看了看她，一脸无奈。有些好笑，“我帮你复习吧，保证你顺利过关。”易鸣的学业十分出色。
　　“好啊！”她兴奋起来，“说话算话！”
　　说完她像个孩子似地伸出小拇指，要与易鸣拉钩，“一言为定！”
　　易鸣却缓缓转过头来，“盛熙，你幸福吗？”

　　幸福？。
　　什么是幸福？
　　良久的沉默过去。
　　盛熙的声音变得遥远，“以前以及现在，我不幸福；但我想，将来我应该可以幸福的。”
　　易鸣深吸一口气，轻声说，“盛熙，我想知道，我可以给你幸福吗？”
　　盛熙突然被弄得手足无措，根本没料到易鸣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或者，这就是他今晚来找她的目的？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易鸣的声音还在耳边飘着，“给我机会，让我来给你幸福......”
　　“别说了！”盛熙大叫。
　　易鸣惊诧而紧张地看着她，发不出声音。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盛熙脸在灯光下异常冷峻。
　　易鸣喃喃的问，“为什么？你讨厌我吗？”
　　“我不相信爱情。”盛熙深吸一口气，站定。江岸的路灯投射下来，在地面映出长长的身影，是那样的单薄瘦弱。

　　是的。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生命里能遇到生死相许的爱情。但如果不是生死相许，只是平淡的相伴终老，她宁可不要。

　　不想如母亲般，永远过着被父亲斥责、殴打、冷待的日子；不想在眼泪中度过大半青春；不想因为对方的出轨而疼痛不已；不想因为年老色衰而变得在对方眼中可有可无。
　　记忆中，有一年除夕，父亲和母亲争吵剧烈，母亲开始准备年夜饭，父亲却在瞬间将准备好的所有餐具一脚踢翻。盛熙恐惧地看着印有浅浅彩色花纹的漂亮瓷器一个个跌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分崩离析的声音，在地上绽开不规则的花朵，遍布房间。母亲的泪一滴一滴滑下来，没有声音。然后父亲摔门而去。
　　母亲默默地清理了碎的瓷片，在门前按习俗放了一挂鞭炮，与盛熙二人面对坐着，开始吃年夜饭。一边吃，母亲的眼泪一边滑下来，一直无法停止。但仍然没有声音。巨大的悲伤笼罩了盛熙，她也开始流泪。虽然这于事无补。房间里弥漫着清冷空气，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周围的各家各户都开始喜气洋洋地团聚，盛熙和母亲相对流泪。泪流进碗中，被咽进身体里，带来更加根深蒂固的寒冷。长大以后，一直无法消退。常留心中。

　　盛熙的脸散发出隐忍而坚定的光。易鸣叹了口气，“盛熙，你何苦？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我要的，你给不了。对不起。”
　　江风越来越大，夜深了。盛熙的身体裹在大衣中瑟瑟发抖。易鸣低沉的声音艰涩地说，“明白了。我们回去吧，这样你会生病的。”
　　回到宿舍，盛熙躲在厚棉被中剧烈地颤抖，就连牙齿也开始打战。是彻骨的寒冷。只因心中没有热度。

　　第二天无法起床。高烧39度。

　　昏昏沉沉地躺了几天。精神稍好一点。电话铃响起。
　　“喂。”盛熙迷迷糊糊地。
　　“你好。请问盛熙在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熟悉。
　　“我就是。”盛熙的心没来由地升上来，呼吸有点急促。
　　“我是丁展颜。”
　　盛熙的心无端地荡漾了一下。他怎么会来电话？
　　“盛熙，你还好吧？”听上去似乎有关切之意。
　　是自己的错觉吧。盛熙头昏脑涨地。
　　“我感冒了。不过，好一些了。”
　　电话那头沉默。
　　她也沉默。不知说些什么好。丁展颜的电话十分突然地出现，扰乱心神。似乎认识很久，其实也只是见过三次面。通电话还是第一次。

　　“你？……”盛熙想问他有什么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听杨桃说你病了，所以......”丁展颜的声音有些艰涩。
　　原来是杨桃告诉他的。盛熙心中泛过淡淡的失落。
　　她突然有些愤懑，生硬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没事。不劳挂心。”
　　又是一阵沉默。
　　她匆匆再见后便挂掉电话，对着电话长久地发呆。怎么了？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是觉得，和丁展颜之间已经被自己划出一道河渠，河水湍急，他或她，或许都过不去，难以到达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