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话消失的时代》莱辛

3、第三章

　　一个男人，身量非常的高大，宽肩膀，长头发。他穿了件绯色的长袍子，背向着我，嘴里用一种十分奇特的高低调在哼着什么，声音非常的低哑。像是首歌。他的周围有一团黑色的雾气，非常的厚，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然而那一头头发却是非常好的，非常好，油光水滑，像一匹缎子。

　　这个男人依旧低着头，背对着我，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直觉这是个美人。龙阳君韩子高那种的，能颠鸾倒凤，迷得君王不早朝，真。

　　我特别希望他能转个头看我一眼……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上有10%的人是绝对的同性恋，有10%的人是绝对的异性恋。”齐六儿道，低头咋了口粥。小米粥配腌萝卜，清爽干净得和这里的天儿一样，“剩下那80%都在同性和异性之间摇摆。”

　　“你特么的这是在暗示老子是个双的？”我就道，敲了个咸鸭蛋，蛋黄里澄黄的油，肥滋滋地冒出来，“我欣赏一切美的人和事。”

　　那齐六儿就笑了声。

　　“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他就道，嚼了嚼嘴里的腌萝卜，“因为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通常只能给它的仰慕者带来不幸。”

　　“我只远观，不动手。”我就道，背着手和齐六儿走在路上。

　　早饭吃了七分饱，清清淡淡，正好，连肠胃里都是清爽的。

　　安村紧靠着鞍马山的山脚，除了下去往鞍马县的那条道儿，三面都是环山。

　　这村子也不大，大约二十来户的人家，彼此间都已经是非常熟识的了。其中有十三户都是姓周。这些姓周的人家都属于同一个族，共同贡奉着他们的先祖。

　　听说老祖宗是个宋朝的一个什么官儿，挺大的，文武双全。力能拔山，文盖李杜。府里如花美眷，身边美人常伴。

　　“你说那些考古队的找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官老爷的墓？”沿着村子走了会儿，我就道。

　　鞍马山连着山下的一整片土地，上头的草儿啊树啊的都是一种青翠得不太正常的嫩绿，像是刚出头的芽儿，大太阳地下，看起来会有点儿刺眼。太嫩了。

　　齐六儿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儿，东里望望西边瞧瞧。

　　“风水宝地？”我问他。

　　“穷山恶水。”他道，眼珠子转了转。

　　那边考古队的一群人绕着鞍马山的山脚忙活着什么，周围几个给他们打下手的安村人，弯着腰给他们搬家伙。走近了，其实你能听见他们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土话，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十分的情愿。我看到一个村民裤子口袋里露出来的一小沓人民币，估计这支考古队的人应该出了不少的血。

　　我往他们开的洞里张望了一眼，黑洞洞的，冒着股阴冷冷的气儿。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抽着支烟儿蹲在洞口，看到我们的时候特别凶巴巴地瞪了我们一眼。

　　他边上有几块敲出来的墓砖，是一种发了黑的青灰色，我总觉得远远地就能闻着拿洞里头的一股子臭肉的味儿。

　　齐六儿笑了声儿，抖了抖烟，眼睛朝那洞里头望了望。

　　那汉子挥了挥手就过来赶人。

　　“大哥，你那面小旗儿位置放得不对。”那齐六儿就道，指了指放在那汉子脚边上的一面小旗，金属造的，旗面儿上映了个大脸儿鬼，青面獠牙，一只眼珠子斜过去，对着那个黑黝黝的洞。

　　这面旗非常地小，然而却十分精致，要不是齐六儿指出来，我还瞧不见。

　　“这地方是个漏儿，三面环山，东边向却是个往下倾的走势，您这旗这么放，那是势来如山倒，再多的财，也是又去无回。”

　　那汉子一听他这么说，那眉儿就一皱,周围一溜儿的伙计都朝着这里看过来了。

　　齐六儿那小子两手一背，挺像那么回事儿地冲着他们笑。

　　妈蛋，我就知道这小子一天不骗人就皮痒。

　　我蹲在路边一块石墩子上抽烟 ，瞧着齐六儿对着那伙儿不明不白的考古队员侃大山。

　　他长得挺好，个子也高，鼻梁上架副眼镜儿看上去也挺像是个读书人的。

　　他这人有一套特别了不起的本事，你给他三分钟，上到八十老妇，下到三岁小儿，他都能混得熟熟的，把人心整个儿地窝过来，不管你原来是不是信这个的。

　　简直是神乎其技。

　　烈日当头照，蝉儿树上鸣，我屁股底下的石头都热得发烫。

　　一些蒙了黑布的东西背不断地运上来，看着挺重。

　　疤儿脸，全甲刺青小壮汉，光头，瞎了一只眼的小老头儿。

　　真不错。看着就像是一支特别专业的考古队伍。

　　天阴了下。

　　地底下‘轰’了声儿，我听到有人骂了句粗的，就瞧见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往外头运着什么大家伙。一股子黑气伴着那东西袅袅屡屡地往外头钻。

　　我就觉得背上凉了一下，鸡皮疙瘩突然起了一脖子。

　　我好像看见了个红影儿飘过去。

　　背着脸，大红袍儿，烟似地袅袅屡屡，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