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国醉梦》月圭言

5、回首

　　翌日，阳光和煦，风和日丽，是个郊外踏青的好日子。“蓠儿，你已经一夜没有休息了，去睡一会儿吧。”同凤蓠谈话的是一个年过五十的长者，他看上去忠厚诚恳，正是离王府的管家乔九歌。他待人和善，府中人人都和他处得来。虽说现在等级制度森严，但王府的下人还是亲切的叫他一声“九歌”。凤蓠自小受他照顾，所以称他为“九叔”。“哦，我没事，九叔不必担忧。”凤蓠搪塞了几句。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话好熟悉啊！是谁说的，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凤蓠蹲在地上，用手抱头，“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沫丝呢，我的沫丝呢？”“蓠儿，你不要这样子，九叔看了很心疼。”乔九歌试图扶他起来，却被他推倒在一旁。“惺惺作态，你们这些心口不一的小人，你一定是凤渊派来的奸细。”凤蓠怒瞪着乔九歌。

　　“够了，凤蓠。”一道黑影闯进房屋将凤蓠拉了出去。凤蓠身后的奴婢恋蝶察觉到管家乔九歌目光中的躲闪，九哥的表情是表示他在惊慌吗？可是上次蓠王发脾气时也没见九哥出现此时的表情啊，十七岁的婢女满脑子的困惑与不解。“影，你干什么？”凤蓠甩开了影紧抓着他的手。“蓠王，刚才是属下不敬，要打要罚，绝无怨言。蓠王请听属下一句，没有瑕疵的玉是不完美的，没有丝毫缺点的人是不存在的。在云归国，有一种花，它很美，美得娇艳夺目，但它的毒性很强，却让人甘之如饴，这就是记梦花。蓠王，您告诫过我，不准在他人面前露面，我不应如此唐突，还请蓠王责罚。只是···只是九哥他是个好人，蓠王日后能不能不对他发脾气？”影跪在地上，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凤蓠奇怪的看着他，半晌，凤蓠大笑，“嗯······就罚你去凤瑾城最有名的青楼念梦居帮我办点事。你找到念梦居的花魁竹依依，请她做一道拿手菜，就说是蓠王请求的。影，我知道你不近女色，所以你可要快些回来。九叔嘛，我日后会注意自己言行的。”影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如果想在乱世中活命，最好的办法就是闭上嘴。

　　“翼，躲在暗处这么久，你真有耐性啊！”凤蓠欣赏着院内的一棵小草。“蓠王，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是刚刚才到的，我什么都没听到哦。”假山后走出一个男子，狭长的风目，美丽的薄唇，褐色的发丝，白皙修长的细指若不是见他胸前的平坦，恐怕谁也想不到如此漂亮的人儿会是男人吧，更不会想到他是凤蓠手下五大暗卫之一的翼。“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不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吗？”翼，是五个暗卫中最放肆的一个，也是他最信任的一个，尽管这一点，凤蓠也很无奈。“你今日又没去早朝吧。”凤蓠脸色惨白。“你现在这个样子最美了，有一种被怜惜的美，怪不得昨天晚上凤渊一直盯着你看呢，就像要把你吃了一样。”凤蓠气的想给他一掌，但还是忍住了，决定等他把事说完后再好好奖赏一番。“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想些什么。对了，还有要事没说，凤渊对你没去早朝议会的做法很愤怒，有好多大臣都···都弹劾你，估计凤渊一会儿就要请你入宫了，不是，是请君入瓮。哈哈，这个词还是你教我的呢，好自珍重，蓠王。”翼低头玩弄着刚采下来的一株迎春花，“春天，”他低声喃语。

　　“翼，昨天晚上我把你带去王宫不是让你暗中监视我的。”是是是，尊敬的蓠王，我找到你的美人了。”蓠王眼中显现几分色彩。“王宫里有一处地方专门惩罚那些犯错误的奴才，你知道吧，我就不多说了。”翼一副悠然的样子。“王宫，又是凤渊。”凤蓠咬牙，眼中色彩暗淡，“你为什么不把他救回来？”“救？蓠王真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宫中军队很多，我要如何救？若是我成功把他救出来，凤渊定会怀疑你，甚至与你决裂，你要我怎能救？蓠王还是等去王宫之后再救你的美人吧。”翼帮他理了理衣领。“如果你再穿上一套女人的衣服，绝对是天下第一美人，你信吗？”凤蓠调笑着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这个不用你说也是自然的，怎么，抢了你天下至美男子的称号，你嫉妒了？不对，什么叫做再？你······”翼退开几步，架好招式，颇有些大干一场的气势。“以后再安排你做什么事时，你还是办成女人比较方便。翼，下次能不能不要擦这么重的粉了？相隔很远我就闻到了。”凤蓠掩着口鼻。

　　“你以为我愿意吗？”翼的眼里波光点点。“其实没有人会在乎的，你不必···”凤蓠悲恸，后几个字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你不懂，你不懂，哥，世间冷暖、人情变故、世态炎凉，你都不懂，你只是那个自负自傲、俊美无比的蓠王，哥。”翼跑了出去。凤蓠知道，需要给他时间让他静一静。其实世间冷暖他怎会不知？只不过不敢面对罢了。每个人都想视苍生为草芥，可真正能笑看天下的有几个？除了那双淡漠的眸子，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身影。

　　翼是王族的子嗣，他的母亲是花梢国和亲的公主，虽不是绝色，却也清秀可人。宫闱秘事也许比征战沙场更加可怕，这就是人心。花梢国公主诞下一子，那些妃嫔心怀怨恨，秘密地把他儿子溺死在水中，然后威胁太医谎称公主诞下死婴，此事的结果可想而知，大王赐死公主，花梢国也不敢为了一个和亲公主而向凤阳国开战。往事如烟，几年后，这个热闹一时的传闻渐渐平淡，仿佛公主不曾出现在凤阳国一般。机缘巧合，只是当年的婴孩没死。当年为主子卖命，迫不得已做此事的宫女动了怜悯之心，把婴孩放在了树林。这些事是凤蓠后来听那个宫女说的，她说她将要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她说她永远也不能洗刷自己的罪孽，她还说午夜梦回她总是看见浑身是血的公主抱着一个婴孩在哭泣。当年的公主对待奴才极好，温柔大方，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老宫女因为妃嫔拿她家人的性命相要挟，被迫答应。

　　人就是这样，只会事后反省自己，说一千句对不起还不如做一件对得起的事，呵呵，真是可笑。凤阳国王族的人出生时手臂上就有一个凤凰图腾的胎记，凭借这一点，凤蓠找到了那个婴孩，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翼。当凤蓠与他相遇时，是两年前的一个秋季，少年被人追杀，衣衫划破，身体受伤严重。凤蓠本不想插手这些江湖恩怨，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凤蓠瞥见他手臂处的图腾，一个凤凰图腾。凤蓠出手杀死了追杀少年的人，少年看了他一眼，陷入昏迷。少年醒来时，已身在客栈，凤蓠坐在他身旁端详着他。“你好美。”这是少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当凤蓠问及他的身世时，他只道自己是孤儿，被一群狩猎的人在树林里发现，那群人把他带回去悉心照顾。而他为什么会武功，又为什么被人追杀，却闭口不提。凤蓠告诉他关于他的身世，他只说愿报答蓠王救命之恩，并未流露出一丝想要认祖归宗的渴望。也罢，凤蓠把他留在身边，成为蓠王的暗卫之一，取名为翼。

　　一年前，凤蓠为完成大王的嘱托，只身一人来到凤瑾城附近的天云城。凤蓠身着便装，探察天云城城守是否贪赃枉法。因几个歹徒觊觎他的美貌，凤蓠在城内被人拦截，这几个人本不是他的对手，却无奈中了软骨散，四肢无力，一时动弹不得。就在歹徒快要得手时，，翼及时的出现，救了他。谁知那些歹徒卑鄙无耻，淬着剧毒的短剑还是在打斗中划伤了翼的脸颊，翼硬是把他带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才倒下。凤蓠寻找多个名医甚至是御医，他们都说无药可治，但都向凤蓠推荐了同一个人，暮天国二王子暮汐。不过暮汐生性淡漠，并不是财物和权力所能请得动的。凤蓠给暮汐写了一封长信，言辞诚恳，向他求救，但收到的回信只有寥寥数语：蓠王即是聪敏，就好好阅读此信吧。凤蓠第一次感到无助，暮汐给他的是一场空梦，一滴热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下，滴落在信纸上。墨汁在凤蓠惊奇的目光中化为了粉末，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出，凤蓠立刻明白了暮汐的意思，敬佩此人聪明的同时，更讶异于他的阴险。想起暮汐，凤蓠悲叹此人将是各国的梦魇啊！

　　翼服用过药物，三日后身体痊愈，已无大碍，只是脸上的刀疤再也消不去。凤蓠深深地自责，翼只是淡然一笑，他说，只要凤蓠不在乎，他就不在乎。但当他出门时，还是吓到了不少人，凤蓠对他说，你以后尽量用面纱遮容吧。果然，凤蓠还是在乎的，他不怨别人，只怪世间冷暖，无人问津。

　　为此，他特地向一位擅长调脂粉的师傅请教涂粉的技艺。他每逢外出时都以脂粉敷面，甚至在凤蓠面前，他也不肯露出带有刀疤的面孔。渐渐的，他习惯了以粉敷容，有些时候，就连凤蓠都觉得他是女子。而今造成这一切的又要怪谁，是凤蓠吗？还是他自己？

　　他知道，翼与自己始终有隔阂。世间冷暖、人情变故、世态炎凉，他想说他懂，只是没有人懂他罢了，翼不懂，凤渊不懂，沫丝也不懂，呵呵，也许凤蓠自己也不懂吧，他傻傻的想。

　　红尘如梦歌一曲，春雨伊人醉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