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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失落的随侯珠 ...


  •   死亡谷的这些骷髅,自然是这么多年来,入谷来找龙在天麻烦的人留下的。他们留下的只是骷髅,而龙在天依旧一年年无动于衷地长着年纪。莫非,进入死亡谷的人,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死亡么?

      死亡谷中,龙在天的伤果然好了。一袭白衣,被北风吹动着,飘飘然混在茫茫一片大雪里,倒象是天地间最大的一片雪花。只是除此而外,他的人不象雪,眉宇不象雪,神情不象雪,气韵不象雪,无一而能象了雪,看着赵无常过来,又有一抹讥笑在嘴角浮起来,道:“不敢相信,你真的来了。”看看赵无常没有对这句废话作出回应,又道:“既来了,有几分胜算呢?”

      赵无常走到两丈开外站定,淡淡道:“没有,半分也没有。”

      龙在天大笑起来。笑声在山谷中激荡,山壁上刚刚落下的一层雪花还没凝得稳固,被这一震,白雾腾飞,纷纷散落下来。只听他大笑道:“我还是不能相信!没有半分胜算,你依旧来了!仅仅是为了一个烂镖师么?我杀了那么多显赫人物,你却只为一个镖师而来?一个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的镖师?”

      赵无常的语气依旧很淡:“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不能让你相信的事,应该是很多的。”

      龙在天一呆,觉得这话好象在什么地方打中了自己,却又不能确切清楚,到底是打中了什么地方,道:“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所以你是你,我是我,”赵无常道:“你尽管可以不信,而我不得不来,不得不对一个叫作吴歌的无名镖师之死,给出职责以内的回答。”

      龙在天冷笑道:“哪怕你就要因为这个回答,而成为死亡谷的又一个祭品?”

      “成为死亡谷的祭品,”赵无常道:“或者比成为良心的祭品要好上那么点儿。有先师之前车,我的良心本来不多,好容易剩下一点,总还希望能够对得住她。”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龙在天忽然叫了起来:“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今天说的话,我统统不懂?统统不懂?”

      赵无常平心静气道:“或者,我在艳红楼就杀了你,这种行为,就会让你比较理解些了吧?”

      “你为何在艳红楼,不杀了我?”

      “你也怕我在那里就杀了你,是么?”赵无常微笑道:“不过当然我不会的。因为我的武功,是师父教的。一剑通神地老天荒,你觉得你那时候的状况,值得辱没这八个字么?”

      龙在天冷笑一声,忽地镇静下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沐天风号称一剑通神,今日我便要领教领教他徒弟的通神剑术——你的剑呢?”

      “剑折了,”赵无常道:“三十多年前,便已经折了。”

      龙在天又笑了起来:“剑折了,你还拿什么跟我比试?”

      赵无常微微一笑:“手中剑已折,心中剑常新。你要不要试试?”

      龙在天冷笑道:“跟我玩什么玄虚?看招!”最后两个字吐完,一拳击出,中宫直进。这一招却没什么花巧,只是试探赵无常的深浅。赵无常自然亦有此意,也是一拳直直击出。两拳硬碰硬撞在一起,赵无常身形一晃,朝后退了半步。龙在天笑道:“说什么地老天荒、天地无常,看来也不过如此!”赵无常也跟着笑了,道:“你的功力,看来并没有体质那么神奇!”

      “是么?”龙在天冷笑一声,道:“再看!”一掌轻挥,照着赵无常的面门劈了下来。这一掌比之刚才那一拳,不仅欠变化,更欠力度,掌到中途,还半点儿劲道没有。赵无常微觉诧异,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只是凝视着那软绵绵的一掌劈将过来。那掌将至面门,才蓦地显出了绵绵后劲,山谷中忽然一声尖啸,却是北风被吸得劲缩,凝成一道看不见的平面,随着掌缘锋锐地切将过来。那满天地的雪花,藏在这个竖起来的平面里,仿如无数六角形的暗器,千片万片,流动着,旋舞着,朝着赵无常飞射!

      志在必得的一击。龙在天掌缘如刀,后劲如潮,控制着整个山谷,倒象只是在控制自己的手臂。赵无常要往哪里逃,才能逃得出他这种随心所欲的掌力,以及那跟在他掌力后面,化天地为已用的锋锐平面?

      掌到面门,才遇上一种奇怪劲力。凝然不动,却又肃杀得摇魂夺魄。龙在天一掌碰上这道劲力,心中却不期然一阵刺痛。一惊,顿时闪了开去。但是掌后挟起来的那个平面却闪不开,撞在这道劲力上,宛如青竹遇快刀,顿时轻轻巧巧剖成了两半,连最轻最薄的雪花都被从中间一下剖开,变成两个六角形,擦着赵无常的身体飞了过去。

      龙在天不能相信。只不过这一回,他不相信的是他自己的眼睛。天地间竟有这样的武功么?这是什么样骇人的武功?这又是什么样惊世的奇迹?只听赵无常缓缓道:“你知道最深最深的心痛,也是一种锋利么?我师父的心痛,便铸成了这一把心剑。只是心剑,也需要心来印证。以我心,换你心,让我看看你的心!”劲气一放,心剑凛凛刺了出来。一天地的雪花被剑气一笼,霎时萧索如深秋落叶,暗了颜色,从空中跌落下来。

      只要心在,这枯枯索索的心剑就在。这一招,龙在天实在避无可避。也就只能暴出全身力道,双掌推出。一刹时,掌风直吹得天摇地动,天昏地暗,如山如海,往心剑上直击过去。两股劲气一实一虚,在半空中一撞,龙在天果然觉得赵无常心里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透过掌力,直撞进自己心中去了。

      “心……剑?”龙在天喃喃道,缓缓朝后倒了下去。还未到地,忽地心中又一痛,一张嘴,一道白光从口中射了出来。赵无常伸手一捞,却见是颗又大又圆的珍珠滴溜溜滚在掌心,差不多有径寸方圆,小鸡蛋样把握不住,顿时呆了。

      “想不到最后,却是被你师父的心剑,自我心中取出了这颗随侯珠,”龙在天气息微弱,异样地微笑道:“想不到吧,三十多年来,谁又能想到,她一直是在我的手里?那张浩然却也好笑,用这东西来诱我,哈哈……哈……,爷爷就去一趟……又如何,他还能拿我怎么样了?”

      赵无常握着珠子,风雪飘摇中,一时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三十多年的时光仿佛一下子被横空抽掉,无边无际的雪地里,只有沐天风白衣凋零,答答答地,走远了。走出了随侯珠的故事,也走入了他寂寞萧索的心剑。

      “这珠子原来是你家偷了去!”赵无常呆了一阵,一把揪住龙在天领口,直着喉咙道:“你对得起我师父么?你可对得起我师父么!?”

      “有什么对不起的?”龙在天冷笑道:“宝物本来就该归于识家。可笑这世人只知随侯珠珍贵,却不知道她珍贵在什么地方。她既是龙吐出来的,自然还应该再吞到肚子里去。这是活命的灵珠,有了她,天大的伤病,又算什么?我爹爹把她给了我,我拿了他,便可以战少林,战三教,战朝廷,那是何等的惊天动地、日月无光?让她留在那些白痴手里,当成夜明珠来照明取乐,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赵无常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一挥手,“啪”,打了他一记耳光。龙在天吐出一口血来,道:“奇怪,你好象中了毒?”赵无常也觉出不对劲来,心火更盛,一反手背,又打了他一记,怒道:“你还敢下毒?”

      龙在天“呸”一声,道:“早知你这么厉害,我就该下点毒!你自己不知惹了谁,还来怪我?”

      赵无常怒道:“我能惹了谁?”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巧笑,一个很动听的女声娇滴滴道:“两位不用再狗咬狗了。赵大哥,恭喜你打赢了,替先夫报了仇。只是,嘻,你身上的这个毒么,却是小妹下的。”

      赵无常一转身,却见玉梦蝶巧笑嫣然,俏生生地立在雪地里。她身带重服,一直衣着素净,此时裹在一件白貂裘里,纯洁得真象是天地间最美的一朵雪花,吃吃笑道:“赵大哥,真不好意思,小妹怎么说也是官面上的人,这一路来,被你又摸又捏的,可怎么对得起先夫?所以那天吃饭,顺便也请你吃一吃毒药。呃,你不必自责了,这药本来不是中土的,你再大本事,恐怕也难得分辨出来。是我当初好奇,向西域使者要了一点,谁知道果然派上了用场?小妹还想你帮先夫报仇,所以下得份量还是少的。平常也罢了,大战过后,恐怕是有点危险,嘻嘻……”

      赵无常怒不可遏,放下龙在天,朝她迫去。步子刚迈,头晕目眩,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玉梦蝶拍掌笑道:“倒也!倒也!”

      “倒你奶奶个雄!”龙在天被赵无常扔在地下,有气无力地骂道:“好个恶毒的臭婆娘!他有随侯珠,怕你什么西域东域的毒药?”

      赵无常被他这一提醒,连忙把珠子一口吞下。玉梦蝶一呆,拔出腰间佩剑,冲将上来,照准赵无常就刺。赵无常夹手夺过,反手一掌,斩在她肩窝上。玉梦蝶转了半个圈子,婉转倒地。

      龙在天笑骂道:“连晕倒都这么美观,靠,现在的婆娘还能要么!我杀了她老公,你猜她怎么说?居然说要亲眼看着我被人杀死!真正是岂有此理!”

      赵无常喘了口气,又朝他走过来,一把拎起,“啪啪”又是两巴掌,哑着嗓子道:“你对得起我师父么!你对得起我师父么!”

      龙在天怒道:“对不起又怎么样?谁叫他是大侠?要是人人都对得起大侠,那还有谁不愿意做大侠?”

      赵无常怒极,捏紧了右拳,缓缓朝他胸口打去。龙在天见这一拳的态势,就知道自己势必无幸,这次随侯珠也被心剑取去了,可不指望再逃得性命,忽然一笑,眼光渺渺茫茫地从赵无常脸上穿过,仿佛在看着雪天的尽头,低低叹了一声,道:“你知道么?你师父的衣服,真的是很白很白,比雪还要白,比雪还要干净。我其实,真的曾经希望过,能有他那样的一件衣服,唉,可惜……”

      赵无常一拳落下,话便断了,红通通的一件物事从龙在天背后冲了出来,远远地落到十丈开外,瞬即融化了周围的一圈白雪。从形状上看,好象是一颗心。

      赵无常一抖手,摔开龙在天的尸首,又去修理玉梦蝶。才走到她身边,看见雪地上那张娇艳如花的脸蛋,突然间悲从中来。只觉天地之大,苍苍茫茫,竟容不得一点儿干净的东西,竟放不下自己这一颗干干净净的心。还是师父最后看得透彻,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师父是行过了侠的,仗过了义的,可是最后呢,又怎么样?又怎么样?当他重创累累,只凭一口气息仍在支撑,连吴王座下的高手都再也下不去手,那案主却仍然咬定牙关不放松。他的心是铁打的?钢铸的?到底是怎么长成的?而当侠行失败,罪魁祸首们无一不心安理得,而师父呢,却只能穷其一生,去背负这原本不该他承担的罪责。龙在天说的是真好,谁教他是大侠呢?谁教他是大侠呢?

      再说眼前这个女人。本来以为她只是要利用自己去替她丈夫报仇。谁知道,从头至尾,自己在她眼中,竟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勾引不上,她的诸般丑态落在自己眼中,自己固然活不成;就算勾引成功,自己的下场,也只不过是更容易被毒杀而已。嘿嘿,这真是什么样的人心,什么样的世道!?又教人如何去行侠,又仗他妈的什么义?

      赵无常冷笑两声,拎起玉梦蝶,也是“啪啪”两掌,把她打得醒转。玉梦蝶一睁眼,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硬着头皮道:“你要怎么样?”赵无常只是冷笑,道:“你的西域毒药呢?让你赵大哥也见识见识!”玉梦蝶道:“回家拿给你看。”赵无常哼一声,“嗤”地撕破了她的貂裘。玉梦蝶大惊,道:“你要干什么?”

      赵无常伸手去掏她怀中东西,听她惊叫,索性在她胸脯上重重一抓。玉梦蝶又羞又气,蓦地滚落两行泪水。赵无常哪里还去理她,自管掏出个小荷包来,往地上一倒,便有许多小玩意落入雪地。除了胭脂花粉,还有一个细腰鼓腹的小瓷瓶,上面印着几行看不懂的梵文,不用说,找的就是它了。赵无常也没有多的话,一拔瓶塞,捏开玉梦蝶的嘴巴,就把瓶子里的药粉统统倒将进去,道:“礼尚往来,哥哥也请你吃点毒药,味道还不错吧?”

      玉梦蝶脸色发青,道:“你这恶贼!我……做鬼也决不饶你!”

      赵无常道:“请便吧。不过你跟龙在天结伴做鬼去了,先看他饶不饶你?”话音未落,那一瓶药粉的量该有多大,玉梦蝶惨叫一声,身子一仰,又直直落回雪地里去,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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