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颜挽

2、晓阴无赖

　　可惜有了夏晚。

　　那时她不懂景行眼里的惋惜，现在却是明白的。

　　宜庄靠在床头支着头坐了一会，不知怎么近来总是想起旧事。反反复复都是那么几件事，清晰的纤毫毕现。反而是本应该记得最深的婚礼只剩下模糊的记忆。

　　现在想来，大约那时候她就预料到这桩婚姻的貌合神离。

　　宜庄又坐了一会，才换了衣服下楼吃饭。

　　张嫂已经摆好了早饭，一晚薏米粥，几样小菜。

　　“太太，你起了，粥刚好，还有点烫。”

　　宜庄点了点头坐下，说：“张嫂，你也去吃饭吧，不用等我吃完。”

　　张嫂笑眯眯地应了，却是转身进厨房又给她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

　　宜庄无奈，张嫂是霍家的老佣人了，规矩最大，跟他们搬出来后还是依旧。

　　吃到一半，外面车子驶来的声音传来。张嫂忙去开门：“太太，先生回来了。”

　　宜庄放下勺子，随手抽出一张纸抿了抿唇，看了看墙上的表，七点五十一分。

　　霍斯霆换了拖鞋进来，看见坐在餐桌旁的宜庄愣了一下：“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一会儿我去看外公。”

　　霍斯霆走过来坐下，张嫂又给他盛了一碗粥。

　　两人安静地吃饭。

　　饭后，霍斯霆吩咐张嫂取出家里的燕窝包好给宜庄带去，又说：“要不要我陪你去？”

　　宜庄正站在门厅处戴手套，闻言看了他一眼说：“我自己去，你上楼睡会儿吧。”

　　霍斯霆没有坚持。

　　宜庄自己开了车出去。

　　而霍斯霆站在卧室阳台上，看着那辆白色的宝马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回去。

　　宜庄其实已经很久没去看外公了，从结婚后，她就不敢再见外公。

　　当初结婚，外公就不同意。

　　车里放着英文歌，低低的女音轻柔空灵，却安抚不了宜庄心里那一丝不安。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变故也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斜里忽然窜出一辆车，宜庄忙打方向盘险险地蹭着对方的车过去了。

　　有惊无险。

　　可这么一乱，路上的车刹车的刹车追尾的追尾，乱成一团。

　　宜庄忙下车，对方车主也下车了：“你怎么搞得？没见我打转向灯啊？！”

　　“对不起对不起啊”宜庄忙道歉，并承诺赔偿对方一切修车费用。

　　也许是见宜庄态度好，对方倒没再说什么。

　　宜庄松了一口气，这是却有一个交警走过来敬了个礼，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小姐，你好，你们的车我们要拖走检查以便对事故定性。”

　　对方车主大叫：“有没有搞错？！”

　　宜庄也很为难，刚想说什么年轻的小交警已经板着脸说：“给你们造成的不便我也很抱歉，但这是规定。记得去交罚款。”

　　宜庄不再说什么，只好抱歉地对对方车主道歉，主动写下了名字电话给对方叫对方联系她赔偿。
　　交警已经叫了拖车来拖走车辆。

　　宜庄又在路边站了一会，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外公那儿去。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外公吧。

　　秀山在B市东南，开车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山青水碧，风景怡人，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外公退下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的老干部疗养院里。

　　出租车司机看见门口荷枪实弹的警卫，犹豫地问：“小姐，你没搞错地址吧？”能进出这里的人，还用打车？

　　宜庄笑笑：“麻烦您在门口停下就好。”

　　付了钱，下车时宜庄才想起带的礼物都在自己车里没拿出来，可也没办法了，只能两手空空地进去了。

　　警卫在打电话确认宜庄身份后才放她进去。

　　这个疗养院是专门给军队里老干部建的，环境清幽。路两旁都是高大的雪松，一栋一栋的二层小楼房掩在雪松之间。

　　宜庄踩着脚下一层厚厚的松针，慢慢地走着。

　　走了大约一刻钟才到外公的院子。

　　柳奶奶已经踮着一双小脚站在门外张望，看见她眉开眼笑道：“小姐一接到电话就叫我在这等着了！”

　　宜庄快走了几步过去扶着柳奶奶：“外婆也是，这么冷还叫您等我！”柳奶奶是跟着她外婆到温家的，一呆就是一辈子，无子无女。

　　“不冷不冷，阿庄你这么久不来，可教小姐和我想坏啦！”

　　宜庄扶着柳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进了屋子，一进屋子就看见正外公戴着眼镜看报纸。宜庄仔细打量，外公穿着一身唐装显得精神矍铄

　　宜庄过去恭恭敬敬的行礼：“外公。”

　　温炳正抬眼看了她一眼，“来了？”

　　“嗯。”

　　温炳正摘下眼镜放下报纸，宜庄在他身边坐下问：“外公，你最近怎么样？老寒腿又发作了吗？二哥前几天请季老给开了几服药，我过几天再给您送来。”

　　“老毛病了，吃药也没用。”温炳正摆摆手，见只宜庄一个人，问：“斯霆呢？怎么不陪你一起来？”

　　“他昨天加班到很晚，我叫他今天补个觉。”

　　温炳正不再说什么，宜庄主动拿起报纸给他念报纸，温炳正闭着眼养神。祖孙俩一念一听，静谧而安闲。

　　她小时候，外公总是给她念报纸教她识字，也是这样安静。似乎一眨眼间，她长大了，外公已经老了。

　　宜庄看着外公的白发心里酸酸的。

　　温炳正却忽然睁开眼说：“回去告诉你二哥和霍斯霆，少赚点黑心钱！老百姓一辈子买套房不容易！”

　　宜庄一愣，原来正念到中央关于高房价的经济工作会议。宜庄抿嘴一笑。

　　柳奶奶刚好进来，对宜庄招了招手，宜庄放下报纸过去。

　　柳奶奶拉着宜庄去了后院：“小姐怕你外公又教训你，让我叫你过去呢！”

　　宜庄进了后院的小花厅，不由眯了一下眼，待眼睛适应了小花厅昏暗的光线才看见外婆坐在摇椅上等她。宜庄叫了一声“外婆”就过去倚在外婆脚边将头搁在外婆膝上。

　　饶是如此，动作依旧一丝不乱。外婆最重仪态，小时候没少为这些吃苦头。

　　温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宜庄，抚着宜庄的头发嗔怪道：“都这么大了，还跟外婆撒娇！”

　　“我想外婆了嘛！”

　　午饭很丰盛，红烧排骨，酒香蹄髈，鳗鱼酥，素炒双菇，油泼鲜笋，冬菇老鸭汤，水晶虾饺，都是宜庄爱吃的菜。柳奶奶还一个劲给宜庄夹菜：“都是小姐吩咐我给你做的，多吃点，怎么瘦的脸上就剩这么一点肉！”

　　在三位老人的目光下，宜庄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最后还是宜庄实在吃不下才作罢。饭后，外公外婆去睡午觉。宜庄吃的多了，自己一个人去散步消食。

　　冬日的秀山比平日少了一份秀丽，倒显得肃杀许多。树木大半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阳光被树枝割成一块一块的，阳光下的湖水一片冷冷的波光。宜庄慢慢地沿着疗养院里的湖走着，间或遇见钓鱼的熟人就停下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