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定人生》谢思贤

5、第四章

　　正文第四章
　　东山镇义庄？
　　“好像又必须经过那间茶堂呢。”杀手眉梢微挑，目光流转之间并不曾发现自己的嘴角竟咧开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找到冯青山并不困难，甚至说是轻而易举。一间没人照管的排满尸体的义庄里，唯一能喘气儿还朝自己笑的，还会是谁？
　　“你听好了，有人……”
　　“不必多言……”
　　面对杀手，冯青山似乎早有准备，一副懒然的神情下竟还显着些欣喜！
　　“我做杀手24年，结仇无数，自然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天的。”
　　他的坦率反而使杀手有了一丝慌乱，他第一次发觉于一个杀手而言“杀人无数”居然也可以是一件能拿来炫耀的事。
　　“可在死之前，请你陪我聊聊天吧。”杀手从不跟要被自己杀的人多说一句，可今时今刻，却有了这个冲动。他将刀插回鞘里，坐了下来。
　　“可以告诉我，你的雇主是谁吗？”
　　“……”
　　“我知道！规矩是吧？”冯青山无所谓地摆摆手笑道，“反正我又无亲眷，不会有人替我寻什么仇的！”
　　“长坊布商雷甫。”
　　“哈哈！幽明的规矩果然没有我们重莲严格，要套话真容易啊！”冯青山居然一个人窝那儿笑得花枝烂颤，杀手的脸明显黑了。
　　“哦…原来是他，”终于笑完，冯青山点点头，一脸“我猜就是他”的表情。
　　杀手一惊，“你……”
　　“反正不是什么恶人。”
　　“这样也下得了手？”虽然明知换作自己一定也会去做，但面前这人竟这般平静！仿佛口中所言及的只是山间随手猎杀的野兔，这使杀手忍不住脱口问出。
　　“他和雇主间无非是商人利益的冲突，又哪来对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便是了。”
　　杀手不语，却不自觉摇了摇头。冯青山斜睨他一眼，敛了笑容，“是不是在想我很无情？”喉中冷哼一声，仰首靠着墙闭了眼，“我们是杀手，不是判官，存于世上只是工具而已，无权也无须明悉是非……你，不会连这点起码的觉悟都没有吧！”
　　“……”心下一凛，杀手皱了皱眉。
　　觉悟？是呀，这东西自己真的有吗？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多年以来与养父之间协议的初衷，真的只是报仇！而江玉堂死后所发生的一切，他一直将之视为顺理成章。
　　觉悟，果真从未念及！
　　“1个月前，我将衣钵传给了徒弟……你呢？什么时间做的杀手？”
　　“6年前。”
　　“唔。那…你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么？”
　　杀手摇头。
　　冯青山微笑，“我曾花了3年多，杀足100人，之后就再没记过数。”
　　交谈之间，杀手仿佛在冯青山的身上看到了养父的影子：那个养了自己十年的男人，曾经无比无情的杀手。虽然曾经同处十年，但似乎自己直到此刻才透过冯青山对他有了分毫的了解。时间飞逝，天色暗了下来。
　　“好了！聊天结束……临死之前，我代你养父再告诉你一句话好了——杀手都不得好死。”
　　挥刀成圆，血溅出来的一瞬间，他的心无比地疼，也不知是从哪条墙缝里蹿进来的酸风，竟直刺他的眼眸！晶莹落下，将暗青的衣襟濡湿点点皂色。
　　恍惚之中，他看到这六年里的某一天，养父在某处遇到了代人寻仇的杀手，不得善终。这一刻，杀手甚至认为养父比父亲还可怜，以棋为生的父亲死在棋盘前，以刀为生的养父却不知死在何方，六年前他曾手刃仇人替父报仇，如今却无法替养父做任何事情！
　　原来自己与那个男人之间从来就只有技艺的承袭，并无感情的传递，自嘲地笑着摇首，“还真是最残酷最现实的关系呢。”
　　他生平第一次没有杀完人后旋即离开，就这样看着那双眼瞳中最后一丝光泽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片空洞。
　　这次没有犹豫，他径直走向茶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