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相忆（盗墓黑花）》夏小央

2、二

　　火车渐渐停了。四周嘈杂声更甚，不少人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解雨臣从回忆中挣脱开，睁开眼，看着天色估摸了下时间。想来是中途停车，这种破旧的绿皮车，行路途中给别车让个路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
　　“小兄弟，你这是上哪啊。”他邻座的人转过头来问。
　　解雨臣眯起眼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约么五六十岁，穿着青灰色的袄子，面上是常年晒出的黑红，正一脸憨厚地搭话。
　　笑了笑，话在喉咙里绕了一圈吐出来的便是十分地道的东北味，“回家。”
　　解家人出了名的谨小慎微，即便他觉得再安全也不可能掉以轻心。
　　又哪里能跟那个人一般举重若轻，谈笑间便翻云作雨。接过那人递的烟，道了声谢摇摇胳膊向吸烟处走去。车厢里挤满了人一路上碰撞踩踏无数，自然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解雨臣挤出人堆呼了口气，自嘲似得摇摇头苦笑，被各种难闻的味道夹杂着烟味呛得直咳嗽，转身进了卫生间。
　　确定没人在暗处了之后他才把手上那根烟放在鼻前闻了下。没有什么异样。只是……
　　解雨臣虚起眸子。那个人的手。太明显了。做粗活的工人不可能磨出那样的茧子。那是一双常年握枪的手。
　　他推开门，靠到吸烟处的一角，右手熟练优雅地打火，吸了一口，又拿开。
　　不会是他们。那些人不可能这么容就易发现他，如果发现更不可能用出这么拙劣的手段叫他轻易察觉。
　　会是谁。
　　解雨臣习惯性微微蹙眉。慢慢打量自己周围和车厢里的人。
　　在等什么呢。还是仅仅在跟踪他。
　　不会是吴邪的人。如今的吴邪不可能这么莽撞。
　　解雨臣一面抽着烟，一面罗列可能性。到最后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神经过敏了。也许，那只是一个退伍的老兵。
　　最终，他也只是摇摇头，既然现在未动手，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再一次挤过人海的解雨臣回到座位时发现那名老汉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下了，鼾声雷响。
　　解雨臣没叫醒他，索性挤在桌前跟所有人一起站着，平衡性什么的，都是自幼的功课。车厢里有人搬着老旧的收音机在听广播，广播里放的正巧是《红楼梦》里宝钗点的那段寄生草的戏词。
　　正唱到那一句，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解雨臣眼前却莫名地出现那个人右手持枪，嘴里叼着烟气定神闲的笑。转瞬又不由对自己颇为无奈，最近不知怎的，越来越多次会想起他来。
　　稀薄的想念又有什么意思呢，左不过一句，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那人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听他唱一句戏。自然了，如今抽烟喝酒，嗓子早就不好了，即便唱了，估计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只是，总有心事未了感觉，怕是死也不得安心。
　　说起不安心，让他解雨臣不安心的事想来也有太多了，他有时甚至不敢去设想死亡，他这辈子辜负了太多人，为了解家，牺牲了太多本来可以是朋友的人，他甚至不能在危险关头去救自己年幼伙伴。平日里这些东西不能想，想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午夜梦回，他甚至会一身一身地出冷汗。死了？死了怎么去面对那些兄弟，伙计，怎么去面对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他跟吴邪，从一出生就背负起了太多东西。没得选择。
　　吴邪，还是有朋友的。
　　而他，注定不能有。
　　就连吴邪，他也欺骗过。或者说，隐瞒了一些他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比如，黑瞎子。
　　吴邪问起的时候，他从闭眼回忆时就已经在讲述里过滤了很多故事。
　　他第一次见这个人不是十一年前，而是更早。
　　那时二爷还健在，他跟在二爷后面咿咿呀呀地唱秦腔。那个人偶尔来一次就靠着墙站在院子的角落里抽着烟朝他笑。那一年，黑瞎子或许还不能被称作黑瞎子，他平日里是不带墨镜的，眼睛狭长眸色流光。解雨臣当年也打扮得如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粉嫩嫩的脸，凑上去奶声奶气地唤哥哥。那人会一只手臂把他换进怀里，带他去摘树上的榆钱，追三月的杨花。
　　都说人对气味的记忆是最持久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清晰地想起那人怀里的温暖的味道。即使在斗里，他只要靠近他，就能下意识地感觉到安全。
　　他记得那一年初春的第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天地都被洗过新生的翠绿萌发的颜色，周围都是泥土的香气。他赤着脚拨弄池里的游鱼，不远处是二爷和那人坐在石桌前喝茶。
　　“我也活的够久了，在这世上本也无牵无挂，只是……”二月红摆弄着手里的扇子眼神瞥向玩闹的解雨辰，缓缓道，“老九不在了，这孩子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太安乐，大家伙都自顾不暇的，将来你若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那个人依旧穿着黑色的大衣，在零星的雨点里也朝他看过来，嘴角弧光薄薄，“二爷放心。”
　　多年以后，解雨臣再想起那句话来，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句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