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秦时明

7、乔家大火

　　他们最终也没有找到无患果。
　　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又是多年的挚友，几人在酒铺畅饮到月上柳梢才回去。虽然无功而返，但本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大家也就兴致不减。
　　快要走出竹林，已经能看到夜里七水镇的灯火点点，叶非笑道：“很多年前七水镇就是这个样子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个样子。”
　　易连常不以为然：“这里随便找竿竹子年纪都比你大。”叶非的确还没有到感叹世事变迁的年纪。
　　叶非：“九岁那年，我跟着师父第一次来这里——那时候的七水镇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教我的第一招功夫就是在这里教的。”
　　叶非闻名江湖已经好几年了，可是关于他的师承和武功，就算易连兴乐思危都是第一次听到。易连兴正好奇准备问他话，叶非忽然纵身而起一跃至半竿老竹的高度，又往身边的竹子上借力斜着窜过去，于是几人便看着他若游鱼一般自在的在绿竹间穿梭。
　　叶非轻飘飘落到易连常面前。易连常：“这把戏我们在半霞坡早就玩厌了。”说着他忽然纵身一跳，便轻轻松松站在一根欹斜的绿竹上，他再往旁边一棵笔直的绿竹跳过去，那竹子微微的斜了，易连常已经端端站在微斜的竹竿上，他向叶非一挑眉，然后如履平地地顺着竹竿往上走去。
　　微风轻拂中，那个走在竹梢的身影居然有些仙风道骨。
　　可是说出来的话……易连常：“这高处的风景，果然不一般呀。叶六，你刚才应该站着看看的——不过你能不能站住就不知道了。”
　　在只是微斜的竹竿上走得这么轻松，没有相当不错的轻功，很难办到。
　　易连常：“东方兄弟要不要来看看？”
　　东方零才不会跟他和叶非一样幼稚，他答道：“好呀！”一跃而起抓住竹梢用力一拉复又忽然松了手。
　　于是堂堂易二公子便直直从竹竿上摔了下来，大叫一声：“糟了！着火了！”
　　东方零笑道：“是易二公子的屁股着火了吧？”
　　易连常：“七水镇起火了！完了！不会是乔大夫的医馆吧？！”
　　叶非惊道：“你说什么？”
　　易连常已经施展轻功朝着西北方奔去了：“西北方，不信就自己看吧！”
　　往西北方看去，尽管他们站在地上，被层层叠叠的房子挡着，可是还是很明显看到西北方的天空已经一片红亮，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耀眼。
　　几人来不及说话，不约而同施展轻功追着易连常过去。
　　几人居然差不多同时到了起火处。易连兴轻功格外好些，抱着易冰也不逊于乐思危易连韵，难得的是东方零居然完全不比他们差。
　　可是他们一点探讨功夫的心情都没有。连易连常也一点都没有。
　　叶非在竹林穿梭的时候都还没有看到起火，易连常刚在绿竹上炫耀轻功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可是他们已经最快速度过来了，乔大夫的医馆还是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医馆前已经聚满了人。叶非大声问道：“乔大夫呢？乔大夫出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
　　叶非忽然一头扎进了火海。人们见状都是一阵惊呼，这样的行为与找死何异。
　　东方零急忙跟上去：“叶非！”
　　却被人拉住，乐思危道：“他不会有事。”说着自己却跟着冲进了大火，身影之快，连易连常易连兴都没来得及阻止。
　　东方零惊愕：“他不让我去，自己却去了？”
　　易连常叹气，只得跟着旁边的人一起救火。

　　四面的楼都裹着熊熊大火，乐思危找到叶非的时候他正在医馆的小院子里。等他看到连小院子也是一片火海的时候，终于明白这场大火为何来的如此凶猛。
　　本来草木芬芳的小院，此时只有火油的气味扑面而来。
　　叶非坐在桂花树下的桌子旁。桂花树早已着火，甚至难以看出本来的样子，幸而树并不大，此时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的火花偶尔坠下来。
　　乐思危朝他走去，火光映得他的脸格外清晰。
　　叶非从石桌下面摸出一个白瓷的杯子握在手里：“我没有找到他。”
　　乐思危的衣服上有火星点点，他并不在意：“岂非更好？”总比找到他被烧焦的尸首要好。
　　叶非：“可是我在东厢看到了三个人，一个小孩字，两个医馆的伙计——全都已经死了，胸口有伤，不是被火烧死的。”
　　乐思危震惊，却平静道：“可能他们本来就是受伤了来找乔大夫求医的。毕竟乔家七剑，个个是拿得出手的高手。”他说道这里忽然有点心虚，本来有乔家七剑守护乔家医馆，万不会有人能够在他们眼皮儿下杀人放火，可是这一场大火大概不出两天整个武林就都知道了。
　　叶非：“方氏两兄弟月前已经回到九华山，胡瑶女侠三日后女儿出嫁昨天刚离开，刘传陪同黄大夫上山采药至今未归，程知远三人……”叶非看着手中的酒杯，好像里面有稀世的美酒，“那便是程知远三人。”他一手指着东厢的方向。
　　乐思危顺着他值得方向摇摇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过去。
　　叶非：“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满身的火，待得火熄了，已经面目全非，一口气也不剩了——也不知道死了多久，怎么死的。”若不是看到程知远身上的佩剑，他也许连他们是谁都认不出来。
　　乐思危默然。
　　只听轰的一声，是西厢的楼在大火中塌了，火势猛增。
　　叶非看着熊熊火光：“我可真好奇，是谁，居然这么大的手笔。”
　　乐思危：“这么大的手笔……也许人并不难猜。”这天下虽大，能有如此大手笔的人实在不算多。
　　叶非一笑，抄起桌子上的酒杯，迎着火光一跃而出。他从熊熊大火中从天而降的时候，连易连常都被吓了一跳。
　　易连兴：“情况怎样？”
　　东方零：“乐兄呢？”
　　易冰：“叶六哥，你和乐大哥都没事吧？”
　　“我们没事。”乐思危从火光中缓步走出来，手中还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眼看火势已经没救，人们早停止了救火，看到乐思危都关切地迎上来。易连韵和易连常也急忙迎过去。
　　乐思危小心翼翼放下孩子向易连韵道：“走的时候发现这孩子还有一口气在，二小姐，你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叶非和乐少侠没事吧？”从大火中走一遭，叶非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了，脸上黑一片红一片，头发更是完全不成样子，易仇见状也忍不住发问。
　　“没事，易伯伯不用担心。”叶非伸手去摸着自己的脸笑道，不料触手一片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易仇忍俊不禁：“你们在里面有什么发现吗？”
　　乐思危叹道：“如果所料不错，是有人蓄意为之。”
　　易仇赞同的点头。起火不久他便看到了，可是，饶是以他的轻功，他来的时候也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易连韵依次点了孩子的几处大穴，道：“虽然还有救，可是医馆被毁，实在难得很。我先带着他回客栈，也许娘会有办法。”
　　易仇点头：“都先回去吧。该问的都问了，该看的也都看了。”

　　几个人刚走出几步，忽听有人在身后喊道：“易大侠，叶公子留步！”
　　这声音并不熟悉。叶非等人回头，只见一个少年正朝他们跑来。少年：“请问哪位是叶六侠？”
　　叶非奇道：“你不认识？”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认识。”
　　叶非：“你都不认识他找他干嘛？”
　　少年忽然眼睛一亮：“你就是叶六侠！”
　　易连常奇道：“他脸上写着叶六两个字？”
　　少年笑道：“那公子说，只要叫一声叶六侠，话最多的那个就是了，不然就是易二公子，想必这位公子就是了。”
　　易连常：“当然不是！那公子是谁？”
　　少年递给叶非几个莹白的小瓶子：“那公子……不对，其实是个姑娘……也不对，就是那个公子，是个眉目俊朗的白衣公子，让我千万要将这几样东西交给叶六公子。”
　　叶非挑眉，伸出两只手指夹住一直小瓶子，挑眉道：“这是什么东西？”看少年的样子不像是知道的，将几只小瓶子收了，笑道：“谢谢你，小兄弟。”
　　那少年见叶非收了东西，欢快地吹着口哨呼朋引伴地跑了。
　　易连兴：“少年不识愁滋味。”

　　叶非一边快步跟上易仇几人，一边向易连常道：“易二哥，你见多识广，这是何方神物？”
　　易连常白了他一眼：“哪里哪里，说到见多识广，易二比起叶六差远啦。”
　　叶非赞同道：“也是。”伸手便去取瓷瓶口的木塞。易连常忙叫道：“你就不担心里面是毒气毒药什么的？”
　　叶非打量着瓷瓶：“看起来不像吧。”又道：“你猜，会是谁送的呢？”
　　易连常：“难道是哪个姑娘担心你被火烤熟了，特地给你送的伤药？”
　　叶非：“是你自己满脑子姑娘吧？”
　　易连常：“又或者是谁看不惯你风流自在祸害人间，所以打算为民除害？”
　　叶非：“我常常怀疑……你真的是坡主亲生的吗？”坡主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易连常怒：“我不是我爹亲生的？你不是怀疑我，是怀疑我娘吧？！”
　　易仇易连兴乐思危纷纷回头。
　　叶非无辜道：“易二公子刚才说什么了？”
　　易连韵：“……叶六哥你左手的是上好的烧伤药，右手上的是祛疤的药。都是难得的好药。”
　　叶非：“从前有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天上下起了银子……”
　　易冰：“然后呢？”
　　叶非凉凉道：“然后那个人就被银子砸死了。”

　　明明用的是同样的药，乐思危的伤第二天就已经好得差不多几乎看不出来了，连乐思危救出来的那个孩子用了药以后脸上的伤似乎都有了好转，独独叶非，嫣红着一张脸走出来的时候，易连常笑得站都站不稳。
　　易连常：“哈哈哈哈，咳，这是哪家娇羞的小媳妇呀。”
　　叶非其实不仅嫣红着脸，全身上下还微微的痒，不明显，却又实实在在的。他挑眉道：“小、媳、妇？”
　　易连常：“难道是害羞的大姑娘？哈哈哈哈。”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面镜子。
　　易连韵很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叶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跳了起来，他指着乐思危：“为什么他就没事？”
　　易连兴安慰他：“只是脸红了些，就当是酒喝多了上脸了吧。”
　　喝酒上脸会红得这样娇旎吗，不知情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叶非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了。看叶非恼羞成怒到这样子，易连常笑得甚欢，觉得这是一个太美好的早上，一翻身，跃过栏杆从二楼跳了下去。
　　柳曲玟刚刚走到小院，见状蹙眉道：“常儿！”
　　易连常一见柳曲玟顿时规矩了。
　　柳曲玟：“多大的人了，大早上的上蹿下跳的。”
　　易连常笑道：“这不活动活动筋骨吗。”
　　柳曲玟忽然出手向他劈去，易连常没有防备，手忙脚乱地避开了。柳曲玟招式不收，易连常只好全心全意的跟她过招，不过三五招便被柳曲玟擒住了手腕。
　　易连常惊愕：“娘，你武功又长进了呀！”
　　柳曲玟放开他的手，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臭小子，功夫都练到嘴皮子上了？你自己说说，多久没有正经练过功夫了？”
　　易连常抱着她的手笑道：“娘教的功夫，儿子哪敢落下呀！”
　　柳曲玟挑眉：“所以就把你爹的功夫落下了？”
　　易连常拉柳曲玟到石桌边坐下：“怎么会！真的是娘功夫越来越精进了，娘，你看！”说着一个筋斗翻到院中间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练起来。

　　叶非和易连兴站在窗前看着下面院子里的母慈子孝其乐融融。易连兴看着易连常抱着柳曲玟的手撒娇卖乖，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笑。
　　易连兴：“我这个弟弟，虽然顽皮了些，叫爹娘操心些，可是自小就知道怎样都他们开心，带给他们的快乐也格外多些。”
　　他说完很久都没有人应他，他转头一看，叶非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同心结。那个同心结编的十分简单，一看就是个没有耐心的女孩子耐着性子编就的。
　　一个女子若是愿意为一个人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一定很爱很爱那个人。
　　见叶非神色古怪，易连兴：“叶非？”
　　叶非将手中的同心结收起来。
　　易连兴笑道：“叶六公子神思不属，可是思念分别已久的佳人了？”
　　叶非：“看到易二哥的这几手功夫，相形见绌下感到惭愧的很。”
　　叶非不说，易连兴也不再追问：“常儿在武学一道，的确是悟性颇高。”又摇头笑道，“只是他一向懒得很。”
　　“大哥！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易大公子的作风！”嘭的一声，门就被人撞开了。
　　易连常笑道：“叶六，娘来看你的脸来了。”
　　叶非只想把自己的脸埋起来谁也不见。
　　柳曲玟帮他把了脉，又细细看了一番他的脸和昨天带回来的药。易连常忍不住笑道：“三妹信誓旦旦的说这药绝对是好药，不想叶非一夜之间就变成娇羞的小媳妇了。”
　　柳曲玟斜了他一眼，向叶非道：“药的确是好药。”沉吟半晌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叶非昨天喝过不少酒？”
　　叶非诧异。
　　一看叶非的表情，柳曲玟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想来是酒性药性相冲导致的了。”
　　叶非愕然：“酒性和药性？”
　　柳曲玟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混着吃的，就像……”
　　叶非当然知道。柳曲玟话未完，只听嘭的一声叶非已经从窗户跳出去了。
　　饶是柳曲玟也不能处变不惊。
　　易连常：“他被吓着了？”
　　柳曲玟无奈地摇摇头：“我还在琢磨配什么要帮他解一解呢。”
　　话音未落，又是嘭的一声，房间的门就被人打开了：“娘！”
　　易连常故意叹息道：“三妹，你怎么也跟叶疯子一样一惊一乍的了？”
　　易连韵有些激动：“娘，刘前辈醒了！”
　　柳曲玟一下子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是真的？！你爹呢？告诉他没有？”
　　易连韵：“冰儿已经去告诉爹了。”

　　柳曲玟赶过去的时候，易仇、徐前、范增几人已经围在刘居正窗前。徐前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此时抱着刘居正的手臂泣不成声。
　　看到柳曲玟过去，刘居正费力的扯出一个笑，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柳曲玟忙道：“刘大侠别急，你长途跋涉兼之气急攻心，伤了喉咙，一时说不出来话也是正常的。”
　　刘居正点头，看看柳曲玟复又看向徐前。柳曲玟知道他是担心徐前，安慰道：“刘大侠不要担心，徐前是个好孩子，知道轻重厉害。”
　　易仇亦道：“雁荡山的事情，易某会当做半霞坡的事情来处理，还请刘大侠安心养伤。”
　　刘居正点头复又摇头，眼角有清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