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秦时明

10、霁月吴离

　　两人当夜在一家客栈住下。睡到半夜，忽然有刀剑声传来，在空旷的夜里格外清晰。叶非睁开眼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起身打开窗户，月光如流水般泻进来，刀剑撞击的声音越发清晰。
　　他打开窗户的时候薛引也正好推开了窗户。夜色里薛引的眼睛明如星辰，她向叶非一笑道：“去看看？”
　　叶非点点头。
　　两人在一棵大树上停下。不远处空地上三个人交手，一旁还站了两人。虽然夜色沉沉，但是薛引叶非二人目力极好，清楚地看得，地上交手的是一个蓝色衣服的年轻男子和两个中年男子，旁边一个老者护着一个少女，两人的神色均极为惊惧。
　　叶非低声道：“那两个中年人是四方门柏郊手下，武艺高强，心狠手辣。”
　　薛引点点头。只听那边一声低呼，年轻男子剑光一闪，一个中年人已经倒下了，他斜斜后退一步，倒转长剑，剑柄往另外一个人左肩一击，另外一个人也倒下了。
　　“好身手！”叶非不由赞叹一句，身形一动，就要跳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跳下去，就看到不少人从夜色中涌出来，围住了那青年人。
　　只见一个神态威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拍着手走出来：“阁下好功夫！”
　　“也比不得前辈们刀锋剑利。”声音在夜色里低沉而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是那青年男子。
　　“少侠是怪柏某滥杀无辜了？不过，”他神色一凛，“除了四方门门人外，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他语气威严，有倾山倒海之势，叶非即便离得不近，但也觉得杀气逼人。
　　听他这话，叶非薛引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看来是四方门门人在这里有要紧事儿，但被人撞见，所以赶尽杀绝。
　　青年男子依旧从容不迫，长剑在手，淡淡道：“柏堂主请。”
　　叶非饶有兴致问道：“你说那个青年人和柏郊交手，他们谁会赢？”柏郊是四方门高手，在江湖血雨腥风中厮杀数十年，而今是四方门除了门主以外地位最高的人。柏郊和顾忌，是两人闻之丧胆的两个名字。
　　薛引摇头：“不好说。”
　　“是吗？”叶非嘴角带笑，“我怎么觉得柏郊这回讨不到便宜呢？”
　　薛引睨他一眼：“我听说叶非讨厌武功，这会儿兴致倒不错？”
　　叶非一笑道：“偶尔当做马戏瞧瞧倒也不错。”他说着伸手往一根树枝上一按，人已经掠到空地上。薛引也跟着跃出去。
　　那边青年男子和柏郊相对而立，神色严肃，一场打斗一触而发。周围的人都觉得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连气儿都喘不过来。叶非和薛引一现身，那一股力量顿时化解，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叶非向他们走过去笑道：“柏老前辈，好久不见啊。”
　　柏郊看到他不禁皱眉：“我道是谁，原来是叶公子。”
　　叶非笑道：“月明星朗，风送暗香，晚辈不愿辜负如此夜色，出来走走，没想到居然遇上老前辈，真真是意外之喜啊。”
　　听他胡扯，众人不由得也皱了眉。看到他身后缓缓走来的白衣人，却又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她衣袂翩翩，仿佛要乘风而去。
　　青年男子见到她，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引儿？”
　　薛引轻声道：“吴大哥。”声音中带着叶非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温柔。他转头看去，只见她含笑走向青年男子，神色安静温和，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张扬跳脱。
　　叶非笑道：“原来都是旧相识自己人啊，柏堂主，就不要计较了如何？”
　　柏郊面无表情道：“叶非你，我可以不计较。但是这里的事情，你最好也别管，否则，老夫可管不了你叶是叶非。”
　　叶非一耸肩笑道：“柏老前辈的事情，晚辈自然不敢过问。不过，花好月圆夜，当是互诉衷肠时，动手动脚有点煞风景。”
　　柏郊身边一个黑衣人忍不住喝道：“堂主以礼相待，姓叶的你少蹬鼻子上脸。”
　　叶非看向那人笑道：“原来是邱大侠呀，您看您一身黑衣服，这夜色茫茫，晚辈眼睛不好，倒是没看到。”
　　邱成一时气结。
　　柏郊再不看叶非一眼，向青年男子道：“少侠请。”
　　那青年人长剑斜指，却听叶非又笑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果真不假。柏老前辈，趁夜杀人是不需要江湖礼数的。”
　　柏郊冷声道：“叶非，这个乱，你今天是非捣不可？”
　　当此情形，四方门大可围而攻之，解决了那个叶非几人，但是刚才见到那青年人武功高强，柏郊多年来少遇敌手，一时起了比试之心，可是叶非这么瞎闹，要痛快的打一场，就有点不容易了。
　　柏郊向旁边的人使个眼神儿，立即有两人人持剑向叶非刺来。叶非一笑，后退一步，厉声道：“住手！”那两个人一懵，果真顿住身形。
　　邱成却是一声冷哼，刀光闪动，直扑向叶非。一刹那间，叶非身形忽起，犹如一道影子，掠到薛引和青年男子身边，笑道，“邱大侠当真听话，说不讲礼数便不讲礼数。”眼看邱成已到眼前，青年男子长剑斜挑，逼得邱成只好收招。
　　柏郊抬手制止了邱成，目光如刀看向叶非：“据说，叶六公子从很少跟人动武，但轻功却是无人能及，看来不假。”
　　叶非笑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晚辈不过是觉得小命要紧。”
　　柏郊道：“那老夫倒很想见识见识你的上策。”他不再和叶非多说，手中长剑递出，看似寻常，却是同时刺向叶非和青年男子两个人。
　　叶非哈哈一笑，往青年男子肩上一拍，斜斜滑出，意思是，你们慢慢打吧。没想到那青年男子也只是一笑，便避开了柏郊。柏郊如影随形，已到了叶非面前。
　　青年男子武功非凡，叶非实在难缠，柏郊便动了杀意。一时间杀气弥漫，直逼叶非。
　　听说叶非行走江湖极少与人动手，眼看他已经笼罩在柏郊的剑光中，众人均紧张地看着他，一半是为他担心，一半是想看看叶非会不会被逼出手，他武功到底如何。
　　众人只见叶非不避不让，不知他是吓傻了还是存心轻视。而叶非自己却只觉得剑气逼人，快喘不过气来，只是一刹那间，寒气浸体，背上有冷汗涔涔而下——四方门上堂主柏郊，果然名不虚传。他心念电转，忽然扬声叫道：“吴离聚！”
　　猛地听到这个名字，四方门人纷纷侧首，薛引和青年男子也多少有点惊讶。柏郊剑势一滞，气势顿收，叶非松了口气，看着喉咙前的长剑，笑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柏郊之前虽然不见得和颜悦色，到底还是平静，此时听了吴离聚三个字，态度大变，冷冷看着他：“什么意思？”
　　叶非伸出一根手指去拨开那剑，可是柏郊握得甚稳，他只好作罢，笑道：“柏堂主不要见怪。刚在晚辈命悬一线，一时胆战心惊，忽然想到一路上听说贵派在寻找少门主，心想或许少门主在的话，说不定能逃过一劫，不由自主就叫了出来。”他口口声声说着害怕，可是神色从容，哪有半点惊惧之色。
　　柏郊的长剑向前递了两三分：“老夫近年很少有什么兴致了，但现在很想知道，是老夫的剑快，还是叶非的轻功快。”
　　柏郊纵横江湖几十年，此时却喜怒形于色，叶非苦笑：“老前辈，您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功夫？”
　　他语气中大有委屈之意，薛引扑哧一笑，有不少四方门人也笑出声。柏郊手一挥，周围的门人便向薛引四人围过去。薛引和那青年人依旧站在那里，仿佛没看见一般。月光中，他二人长身如玉，并肩而立，从容淡定，犹如从月色中走出来的仙人。
　　叶非看到薛引正似笑非笑看向她，心知她在看自己热闹。想起之前自己说看猴戏时她的一声轻嗤，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只猴子。他朝她一笑，向柏郊道：“老前辈，说实话，你的剑离我这么近，我总担心我一开口就会把喉咙送到你的剑上。”
　　柏郊看着他，神色古怪，忽然撤了长剑：“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叶非抬手揉了揉脖子：“欧阳巧荷托我帮她找吴离聚。”
　　柏郊道：“她倒想得出来。找得怎样？”
　　叶非耸耸肩笑道：“虽然找的不怎么样，但是我已经答应她了。”
　　只听哐的一声，是柏郊的长剑回鞘。他看一眼叶非，示意四方门门人都退下了。叶非既然说他已经答应了，那么这件事也就可以包在他身上了。
　　叶非笑道：“老前辈，我帮你们找少门主，不知你们可不可以让我带走那位老先生和那个小姑娘。”
　　柏郊道：“托你帮忙的是欧阳巧荷，不是我。叶非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叶非道：“如果我一定要带走他们呢？”
　　柏郊冷冷道：“那就只好麻烦你们都留下。”
　　叶非道：“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不管他们今天听到了什么，都从此烂在他们的肚子里。”
　　柏郊冷笑道：“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叶公子的性命有什么要紧。”
　　叶非苦思：“我实在想不出，你们是商量的什么事情会比叶六少我的性命都还重要。让我来猜猜……难道柏堂主真的要嫁给顾堂主？又或者……其实顾堂主……”
　　他的话还没有完，邱成喝到：“叶非！你放肆！”
　　叶非冷笑：“他又不是要娶你的老婆，你急什么？”
　　柏郊面如寒霜：“叶非，你真当老夫不敢杀了你？”
　　叶非笑道：“柏堂主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英雄，有何不敢。”
　　柏郊：“叶少侠知道便好。如此，你最好祈祷他们嘴巴严些。”做了个他们可以滚了的手势。
　　叶非一笑道：“彼此彼此。”
　　邱成望着柏郊犹豫道：“堂主，这……”
　　柏郊一眼没看他：“耽搁这么久了，走吧。”又向叶非道：“叶公子，希望还能见到活着的你。”
　　叶非笑道：“柏堂主，邱大侠，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们了。”
　　邱成心有不甘地剜他一眼。叶非朝他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走向薛引和青年男子身边。
　　柏郊向青年男子道：“少侠身手不凡，老夫眼拙不识，请教少侠高姓大名。”
　　青年男子一抱拳，礼数周全，态度却疏离得很：“在下姓吴，口天吴。”

　　邱成跟在柏郊的后面，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柏郊向来行事果决狠辣，今天却跟叶非大费口舌，最后又放走了他们，实在不像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心里想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
　　他跟随柏郊多年，虽然是柏郊手下，但算得上生死之交。柏郊听了，也不生气：“近年来江湖上，以个人而论，影响最广的是谁？”
　　邱成想了一下：“当论本门吴门主，柏堂主，顾堂主，半霞坡易仇夫妇，千城庄副庄主莫以勋，左使张鉴，右使刘讲，黄城城主。尤其是本门门主，隐隐有武林盟主之势。”
　　柏郊点头道：“若是从年轻一代来看呢？”
　　“年轻一代……”邱成沉吟着，“年轻一代中，声望最高的是易连兴和吴离，两人风头相当，有玉和易连，霁月吴离之称。近来现身江湖的如云，虽然成名不过一年左右，现身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武功实在高强，不容小觑。但要说交游最广，非叶非莫属，上结名门正派下交三教九流。至于其他的，比如小姐，易连常，张君有等人，虽然也是名扬江湖，但不能跟他们相提并论。”
　　看柏郊赞同地看着自己，邱成忽然明白过来：“堂主的意思是，让他去打探消息找少门主？”
　　“你说的不错。”柏郊赞同道，“而且我怀疑，那刚才那青年男子就是霁月公子吴离。”
　　想到那青年男子说自己姓吴，又想到那人的气度武功，邱成不由点头表示赞同。
　　邱成思索着道：“和叶非一起的那白衣女子虽然没有出手，但一看便知身手不凡。叶非是杨家老六，又和半霞坡关系匪浅，吴离声望正高，若真要留下他们，大费周章不说，只怕得惹不少没必要的麻烦。”
　　柏郊点点头，“虽然我们四方门不怕麻烦，但也没必要自找麻烦。”他看着前方的茫茫夜色，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笑来，邱成见了，不由觉得心惊，只听他若有所思道：“何况，叶非此人，有不世之才，不用可惜了。”

　　老者犹自颤抖着，带着年轻女子走向叶非等人，不住口道：“多谢大侠，多谢，多谢……”
　　青年男子微笑道：“老伯不必多礼，路见不平而已。”
　　叶非挑眉看着他，他亦向叶非微微一笑。
　　叶非：“吴兄和薛老板是旧识？”
　　吴离笑道：“算是吧。在下吴离，离合有时的离。”
　　“霁月公子吴离？”叶非有些诧异，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见吴离点头，叶非学着他的口吻笑道，“在下叶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的非。”
　　吴离笑了起来：“都说叶非是个有趣的人，百闻不如一见。”
　　叶非口中含着一片树叶，运气一吹，就有响亮的曲声流泻：“人生苦短，像柏堂主那样子，就太无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