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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回 钗头凤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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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后宣召了阿琇数次,可阿琇皆以抱病在身推诿。贾后又气又急,更让人将吴王与两个世子都好生看管。阿琇心中虽然千般不忍,但自那夜和刘聪一番彻谈后,却也明白断不可以用白虎符去交换阿邺的性命。贾后只恨得牙痒,却也无法可施,她于是日日派了看守阿邺的小黄门去阿琇宫里禀报,说吴王今日又未进食,吴王背上的棒疮又犯了……阿琇忍不下心,索性关了宫门不让那小黄门进来。可水碧却偷偷哭了好几次,常偷偷拿些果子糕饼,让小黄门替吴王送去。
过了几日,那传话的小黄门忽然不来了。白袖有些惊心,私下悄悄对阿琇道,“公主,如今没有消息递来,吴王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宫里传言,连成都王都被皇后娘娘派出京去了,据说是去了邺城。”阿琇一怔,她虽然得了刘聪的保证,但心里仍然七上八下没个数,她兀自装作无事的样子,平静道,“吴王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没事就去劝劝水碧,让她不要夜里啼哭了。”
白袖“诺”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说来也怪,这几日水碧竟不哭闹了,但我瞧着她总有什么事瞒着一样。”
阿琇心里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她毕竟年岁还小,乍遇这种生死之事,有些瞧不开也常有。”
然而事情的真相很快就揭露在她们面前。
天气渐转炎热,这天有个面生的黄门忽然来传话,万寿节已至,清河公主去太极殿见驾。阿琇心中恍惚,父亲的寿辰要到了?
白袖去喊水碧来给阿琇梳妆,可怎么也找不到水碧的人影。白袖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先给阿琇梳头,却忽然道,“公主,你的珠钗怎么不见了?”
“哪支珠钗?”阿琇略一怔仲。
“就是那日东宫的主簿送来的七宝琉璃珠钗,公主日日带在头上,怎么现下却找不到了?”
阿琇心中大惊,“那支珠钗十分要紧,可是随手放在了哪里?”白袖着急万分,眼泪便滚了下来,“公主的梳头日日都是水碧服侍的,可现在这小妮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黄门催了数次,阿琇情知也来不及再找。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耐住心中的不安,匆匆随他而去。
一时进了太极殿,却是前朝拜祝已过,正开了宴席燕乐。
阿琇因是去的晚了,一个人独独的站在殿中,更显出几分注目。一时席上众人皆不免向她看来。众人的目光中有一缕笑意尤为熟悉,她皱了皱眉,侧头避开了贾谧似笑非笑的注视。
贾后故意不给阿琇台阶下,只侧了身对着身旁的妹妹贾午说话,反倒是坐在正中的皇帝注意到了阿琇,他对她却很是和善,目中露出了几分笑意,嘻嘻笑道,“阿……阿玖,坐到……到朕这里来。”贾后脸色陡变,紧抿了嘴唇一言不发。
席上略有心人都听到了皇帝的这句话,更不免向阿琇打量上下,目光中颇含深意。车骑将军王衍为人持重,皱眉道,“陛下,谢昭仪已经去世多年,这是谢昭仪的女儿清河公主。”皇帝茫然的低头沉思,口中兀自喃喃念着,“阿玖……阿玖……”
碍于诸王在场,贾后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咳了数声道,“阿琇既然来了,就在东海旁边坐下吧。”东海坐在席上,看到阿琇面色已是很难看,见阿琇过来落座,更是不屑的扭过头去。
然而在她转头间,阿琇却看到东海头上簪了一支明晃晃的珠钗,凤头点翠,珠晕熠熠生辉,却不正是自己那支七宝琉璃的珠钗。她霎时脸上血色全无,差点踉跄栽倒。旁边却有一人扶住了她的胳膊,“公主小心些。”她侧头看去,董猛稳稳的扶住自己,他目光中流露些许安慰之意,却微微对她摇了摇头。
一切都被贾后收在眼中,她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开口道,“前些日子宫里出了件不小的事,想来各位都听说了。”阿琇心中一紧,却听她顿了顿,续说道,“吴王行动无礼,冲撞本宫。”
她绝口不提阿邺是与贾修打架,却说是冲撞了她自己,这是要把阿邺往死路上推。阿琇心里更慌,心知自己既失了珠钗,对贾后再无利用价值,不知道她要怎么发落自己姐弟。
可贾后一转话题,却道,“陛下膝下三女,始平尚幼,东海和清河都到了及笄的年纪,本宫想着该为她们俩指两个好夫婿了。”她的目光一扫贾谧和贾午,贾午低头不敢对视姐姐的目光。贾后转头却对阿琇一笑,徐徐道,“清河虽不是本宫亲生,本宫却视如己出。不知可愿由本宫指婚。”她状似温和,眼神却十分狠厉。
阿琇见状不妙,遂把心一横,反而平静了下来,缓缓道,“儿臣宫里有个小宫女,名唤水碧,日日服侍儿臣梳妆,十分得心。她从前是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的。这几日不知贪玩去了哪里,还盼皇后娘娘做主,替儿臣寻找。”
贾后乍听她当众提及此事,目中有几分躲闪,她冲着董猛使了个眼色,明知故问道,“噢?还有这样的事,董猛你去查一查,看这小宫女是不是走失了。”
阿琇微仰起脸来凝视着贾后,既不退下,也不接话。
董猛硬着头皮陪笑道,“此事交给老奴,定给公主一个交代。”
阿琇神色只是寻常,略对贾后福了一礼,便道,“如此,阿琇便全听母后吩咐了。”
“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忘了提条件?”东海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目光对准了阿琇,却都是讥讽之色,她轻轻抬了抬下巴,指了一下坐在席末一个黑胖的壮汉,轻声道,“二妹,瞧见没有,那是你未来的夫婿呢。”她说着尤不解恨,又凑近阿琇耳边道,“听说你这位贤夫孔武有力,能生吃人肉,十分威武呢。”
“玄泰,你过来。”皇后忽然朗声唤道。
那个黑胖的壮汉应声走到席前,他身高足有八尺,十分的壮实。只是他身着匈奴服侍,面目也不似汉人那样清俊,多了几分粗犷之气。
“这是匈奴五部右将军刘渊的长子刘和,快给陛下行礼。”
刘和十分憨笨的行了一礼,模样滑稽可笑。
皇帝瞧着却十分亲切,忽然开口道,“爱卿这样高大,可爱吃些什么?朕让人给你做些吃。”
刘和也不客气,粗声道,“臣最喜生食肉块,来二斤便可。”
座中略为胆小的女子都惊呼失色。
贾后极是得意,道,“来人呀,给玄泰上二斤生肉。”
不多时,左右便端上了一盘血淋淋的生肉。刘和面不改色,抓起便大嚼特嚼,一时血腥味四溢,众人都掩鼻皱眉。
皇帝又是惊讶又是新奇,问道,“生肉滋味如何?”
“回陛下的话,”刘和腮中仍在嚼动,嘴边还有血丝,模样十分吓人,“猪肉略酸,不如人肉鲜美。”
这下连在座诸王都忍不住了,齐王也喝道,“大胆,怎敢在御前无礼。”
刘和毫不惧他,反而瞪了他一眼,却道,“臣自小就食人肉,不知王爷所谓的礼是什么?可以吃么?”
齐王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贾后大是快意,“玄泰今日方入宫为陛下贺寿,本宫瞧着十分的堂堂,可堪尚公主。”贾后瞥了一眼阿琇,笑的愈发暧昧,“玄泰你意下如何?”
“臣当然愿意娶公主回去。”刘和虽然愚钝,贾后的这句话却听懂了,喜滋滋的跪了下来。他身材实在高大,跪下来了也不比寻常人矮多少。而他举止显得木讷又笨重,更透出几分粗陋来。
诸人皆露出不忿的神色,岂有将国朝公主许配给卑下的匈奴人之理,何况还是这样粗鄙的一个胡人。阿琇却陷入一阵困惑中,此人是刘渊的长子,难道他不是刘聪的大哥么?她细细的向他打量去,却见他相貌与刘聪绝不相同,刘聪相貌俊雅,举止皆与汉人无异,他的行动却都十分粗鄙,一看便知是胡人。
“二妹,恭喜了。”
东海十分快意,上次被贾谧拒婚,如同当众给了她一个耳光。她闭门在寝宫里呆了半个月不出门,这次听到母亲说要给阿琇好看,她才专门盛装打扮了来看阿琇的笑话。况且母亲还说与姨母商量定了,今日席上定要让贾谧把自己娶回去。她想到了贾谧的堂堂姿仪,心中不免更喜,目光盈盈的便向贾谧望去。
贾谧却站起身来道,“上次皇后娘娘千秋宴,臣已向娘娘求娶清河公主,娘娘可还记否?”
贾后冷冷道,“是么?本宫怎么不记得了?”她今日定要出一口恶气,把阿琇许配给这粗鄙的匈奴人。旁人瞧着刘和越不堪,她偏就越舒心。她不欲再理贾谧,就要发作阿琇。
阿琇此时心中十分恍惚,怔忪间竟没听见旁人在说什么。
贾谧凑近了贾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皇后忽然面色大惊,迟疑不定起来。
贾谧依旧笑道,“皇后娘娘可想起了么?”
贾后恨恨的盯着看着贾谧,却见贾谧一双俊美的眸中毫无半分退让之意,她只能咬牙道,“本宫出言,自然有信,你既然要娶清河,就依你罢了。”
席上众人都想不到事情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时间都看向了阿琇这席。东海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盯着贾后。贾后哪敢去与女儿目光相接,却侧着头假装夹菜。
经此一变,齐王适才心中不快,此时得了机会便冷冷的瞧向了依然站在席前的刘和,却朗声道,“清河公主既然择定佳婿,却不知东海公主与皇后娘娘相中的这位刘玄泰可有缘分?”
东海大怒,一伸手就推翻了面前的酒盏,满满的琼酿泼了阿琇一身。她恨恨的看着阿琇,恨不得立即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贾后面露尴尬,吞吞吐吐道,“此事还需再议,再议。”齐王冷笑数声,退回自己的座上,但仍是咄咄逼人道,“皇后娘娘亲口所说,玄泰可配公主,此言诸公都已听闻,怎能作罢?”
程据暗暗长叹,在旁一扯皇后的袖子,示意不妥。贾后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刘和,想起他下午入宫带来的刘渊起誓相助的密信,心知若不答应让他为驸马,无疑就是当众羞辱了刘渊。可她望了望自己的女儿,东海脸上满是震惊又愤怒的神情,毕竟骨肉关情,她如何能忍下心来。
贾后迟疑再三,终是咬牙道,“刘和确为公主良配,可尚与东海。”
刘和低头谢恩,他低下头去,声音浑厚,看不到他的表情。
皇帝虽然心智不清,却也听明白宫里要办喜事了,连连拍手叫好。皇帝都说好,谁敢不附和,在座诸人皆起身磕头祝贺天家之喜。
东海闻言却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一下子瘫坐在椅上,竟是晕厥了过去。
贾后又是心疼又是慌乱,赶紧命程据去看东海。席上一时间乱成一团。
两位公主一起出降,这是国朝从未有过的盛事。朝中商议数日,方才定下了出降的仪制,从“采纳”到“问名”至“纳吉”、“纳征”,再到“请期”、“亲迎”,六礼具备,也足足折腾了数月之久,等到真正出降之日,已是秋日已尽,冬寒转凉。
东海是贾后的爱女,此番又是远嫁匈奴,贾后心里纵有千般不舍,也无法改变女儿的命运,她能做的只是用百般的尊荣赐给女儿。按照仪制,长公主出降的礼聘也不过用绢两百匹,可贾后一次就赐了五百匹绢给东海,至于其他卤薄车驾,都比拟了皇后的仪制。
相比起东海,阿琇的嫁妆就薄陋的多,贾后打定主意不让阿琇好过,除了赐给她两个负责仪制女长御,其他一概简而又简,简直连普通公侯大夫嫁女也比不上。这何止阿琇宫中怨言颇大,连贾午也颇有怨词,入宫求见皇后了好几次,可贾后干脆连亲妹妹也不见,显然是彻底恼怒贾谧到了骨子里。
这日天气阴沉,清晨天方露白,便疏疏密密的下起了小雪。
送仪礼的宫人刚到荼菽殿,白袖恰好自膳房取了暖汤回来,却见靳阿姆引着一个熟悉的人儿走了进来,却是水碧回来了。白袖瞬时眼圈就红了,冲上去握住了水碧的手。
水碧离开了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原来圆圆的下巴瘦得脱了形,面色又黄又暗,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她随着靳阿姆进了房来,哭着跪倒在地,“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以为听了皇后娘娘的话就能救出吴王殿下。所以奴婢就…就偷了公主的珠钗……”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谁知皇后拿了珠钗并不放人,反而把奴婢也关了起来,奴婢心知难逃一死,想不到公主还会救我出来。”
“别说了,你回来就好。”阿琇瞧着她狼狈的模样,想起曾经相伴的时光,心中也是不忍,不愿开口质询。
靳阿姆却是厉色,“这妮子背主弃义,是留不得的。”她说的是水碧,目光却横向白袖。白袖心下惊惶,赶忙放下暖汤溜了出去。
水碧哭的哀切,磕头连连,“奴婢不求公主能原谅,只是想当面向公主请罪。”
阿琇心里堵得慌,珠钗是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更何况它还包含了白虎符的下落,如今却被弄丢,她实在心情难以平静。可她瞧着水碧哭着可怜,想来她确实一片真心为了救阿邺出来,也不忍再苛责她,只点头道,“罢了,那珠钗丢了就丢了。你还是回来侍候吧。”
靳阿姆见了也只能作罢,摇头领着水碧出去。
白袖走到外间,见寝殿门前堆了数丈高的红绡,数十箱宝函,便知是宫外贾家的彩礼送来了。她转过廊厅,却见着有个身影颇为眼熟,赶紧便去给阿琇报了信,“公主,贾府送彩礼的来了,奴婢瞧着来的人是上次给公主送珠钗的那位。”
阿琇闻言一怔,起身径直就往外走去,白袖很少见到公主这样失态的模样,一时倒有些心中纳罕。阿琇走到廊下,果见刘聪就负手立在那里看雪景,雪片不断地落在他的衣襟上,与他鬓上的发巾同色。
偶有风起,阿琇身上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见他转过头来,目也不瞬地望着自己。阿琇瞧着他身上换了骁骑的服色,忽然想起皇后对刘和的亲近,心里生了冷意,便道,“恭喜将军,高升了校尉。”
“阿琇,”他目光一闪,似是不信一般,“你何时与我如此生分?”
阿琇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鼻子却是发酸,“这里是落魄之地,最受皇后嫌恶,恐会耽误将军富贵前程。将军父子都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
“阿琇,你怎么会误会我这样深?”他有点着恼了,“我千辛万苦央求了大哥来救你出苦海,把一门的脸面身家都赔上了,你就这样来感激我?”
“阿琇,这次确实是你误会了玄明。”柱后忽的转出一个人来,却是成都王司马颖。
“十六叔。”阿琇看到司马颖,眼圈顿时红了,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我的珠钗被皇后夺去了,那珠钗里藏有白虎符的秘密。”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虎符的事不用急,我们要慢慢想办法,”司马颖这次是悄悄回京,已经打听清楚了发生的事。他见阿琇对刘聪颇有误会,便解释道,“这次刘和来京虽然是奉了父亲之命,但他得知你和阿邺被皇后所囚后,就出了金蝉脱壳之计,想先假意把你娶回匈奴,到时候只要出了宫离开了贾后的视线,你便可以安然解脱了。”
“那莽……莽夫……”阿琇对司马颖自是深信不疑,一双秀目却瞧向了刘聪,目中有些疑虑,改口道,“你大哥是你央求来京的?”
刘聪负着手来回踱步,叹了口气道,“我大哥虽然样貌粗犷,却并非鲁莽无礼之人。”刘和是刘聪的长兄,他其实为人足智多谋,又心思十分缜密,是刘渊麾下最得力的助力。
其实司马颖与刘和这次回京都瞧出了刘聪对阿琇颇有情意,司马颖虽然与刘渊不和,但瞧在阿琇的面子上,也乐得撮合这门的亲事;刘和又瞧准了贾后希望阿琇不得善终的歹毒心思,便故意装出一副愚笨凶蛮的模样,骗得贾后将阿琇许诺嫁到刘家。
到时候只要把亲接走,远到塞外,阿琇真正嫁给谁就不是贾后能做得了主的了。此计原本天衣无缝,谁料贾谧从中插了一手,将亲事捣乱,而齐王出于义愤,更是乱中添乱,如今刘和被迫要娶东海,已是骑虎难下;阿琇却要嫁入贾家,实在是阴错阳差。
阿琇听罢司马颖解释原委,目中含泪,低声道,“是我错怪你们了。”
“只是如今施计不成,只能用强将公主救走了。”刘聪叹了口气道,“今日王爷费劲辛苦,才得了机会带我入宫来救公主,公主只需跟侍女调换服侍,然后跟我们出宫,到时候宫外我大哥已经安排好了人马接应,星夜就可以带你离开京城。”
阿琇应了一声,忽然问道,“你大哥既然是奉命来京,这样带我仓皇逃走,岂不是之前在皇后面前的乔装做作都会暴露?势必还会影响你大哥的事。”
刘聪兄弟其实也早已经想过此节,这样做是最下策。但事出仓促,司马颖皱眉道,“虽是不妥,但也只能如此了,你赶紧去换衣服就是了。”
“我宫里只有个白袖,是我的贴身侍女,”阿琇细细想了一瞬,摇头道,“我如果跟她对换了服饰,那她必然会因此丧命。”
“这些我们都已有安排。”刘聪轻轻击掌,白袖便从殿内走了出来。
“公主你先走吧,奴婢不怕留下来。”白袖此时听阿琇提到自己,忙说道,“何况奴婢是个小小的宫女,皇后娘娘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阿琇握住了她的手,只是摇头,“水碧差一点就没了性命,我不能再让你有事。”
白袖猛然有些失神,转头望了刘聪一眼,目中已是泪光盈盈,过了片刻才道,“公主,奴婢不怕。”
“连白袖也是你们的人?”阿琇瞬时已是醒悟过来,忽然意识到刘聪为何在宫中能够数次轻而易举的见到自己,事事都这样容易摆平。
白袖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去,司马颖却目不转视的望着她,柔声说道,“快些换衣裳吧,再不出宫就赶不及了。白袖只是个小宫女罢了,等你走了本王再想办法把她接出宫来。”
白袖领着阿琇去换过衣衫,刘聪上下打量阿琇,只见她身着丫鬟的紫碧纱纹双裙,虽未施粉黛,芙面却自有丽色,在人群中实在打眼,他想了一瞬,伸手沾了些煤灰,轻轻擦在阿琇脸上。阿琇一躲,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要遮住自己的丽色。他在阿琇两颊都抹了些灰,灰尘扑面瞧不出本来面貌了,满意道,“这样便妥当了。”
当下无话,司马颖入宫备了马车,原本是让刘聪领了送聘使者的差事,此时混出去时便让阿琇站在马车之侧,装作是随侍宫女的模样。
几人行至凤楼门前,守城士兵验过刘聪的腰牌便示意放行。眼见着身后巍峨的帝阙越来越远了,阿琇常常的吐出口气,刘聪拍了拍她的手,目中露出几分安慰之意。
正此时,忽听守城士兵齐声道,“见过贾公爷。”
三人都是一惊,阿琇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透。刘聪一手拉住了她的柔荑,右手却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到底司马颖沉稳些,抬头望去,只见贾谧和程据两人竟是并肩而来。贾谧见到司马颖微微皱起眉头,道:“成都王不是去并州了么,千里迢迢的路程,王爷竟是来去随意的紧。”
司马颖从容道,“本王听闻齐王殿下患病,有几分担心,特回来探望。”
“哦?”程据却嘴边含了笑,目光在阿琇身上一转而过,瞥过刘聪按着剑柄的手,语气仍是淡淡的,“即是给齐王探病,怎么王爷又在宫里?”
刘聪倏然反应过来,把僵直的右手悄悄放了下来。
司马颖反应十分快,淡笑道,“本王和太医一样,在宫中也有牵挂,不可以一探么?”此语便是赤裸裸的挑衅程据了。程据面上终于露出了尴尬,十分不悦的重重“哼”了一声。
所幸贾谧似是满怀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这些举动,只一点头道,“既如此,王爷请便。”他清清淡淡的一行礼,便领着程据而去。刘聪没想到竟这样容易就混过去了,他这时才感觉到阿琇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两人直走的看不到人影了,司马颖方才转过头来,心内如同放下一块石头,对阿琇和刘聪说道,“走吧。”
城里最大的客栈名唤上元居,这里地处洛阳城繁华的南市与北市的交汇处,终日人流川息,热闹非凡。司马颖在这里早已定下了三间客房,此时安顿了刘聪和阿琇住了进去,瞧着阿琇面色还是苍白的紧,知她心中害怕,便对二人说道,“过了午后我还要去大牢里把阿邺弄出来,晚上大家就可以启程上路了。刘聪你带着阿琇去南市上转转,替她买两身合适的衣衫,穿着宫中服饰赶路终是不便的。”
阿琇一听要去救阿邺,赶忙道,“十六叔,带我也去大牢。”
刘聪笑道,“你又无武功在身,去了大牢王爷还要分身救你,你还嫌不够乱么?”
阿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刘聪望着司马颖,诚恳的说道,“王爷,我有一家臣名叫匐勒,武功十分了得,可做王爷助力。”说着他高声唤了一声,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羯族汉子便走了进来,粗声粗气道,“匐勒见过主人。”
刘聪忙道,“还不先见过王爷和公主。”那汉子并不施礼,只用不太标准的汉话说道,“匐勒只认主人,并不认其他人。”
阿琇见此人体格雄壮,额头宽广,颧骨很高,双眼若铜铃一样,相貌十分凶恶,心下也有几分害怕。司马颖却赞叹的击掌称赞道,“好一个猛士。”
刘聪微微一笑,“王爷若看得中此人,便让他随着同去大牢,也许能帮上些小忙。”
司马颖望着匐勒问道,“你可愿虽孤王走一趟?”
匐勒大声道,“主人有命,匐勒誓死完成。”说罢,便自去门口守卫。
司马颖望着匐勒的背影,起了爱才之心,问刘聪道,“匐勒是重义之人,这样好的侠士你从哪里寻来?”
刘聪道,“说来还是五年前,有一天我从东朝门过,远远的瞧见驸马都尉王济揪着一个壮汉不放,旁边围了不少人。我瞧着那壮汉作羯人打扮,心生了几分相惜之心,便过去问个究竟。却原来是那汉子不小心冲撞了驸马的车驾,惊了他的大宛宝马。王济不依不饶,定要这汉子赔马来,这汉子一看穿着就是贫贱之人,哪里赔得起马,当下涨红了脸在原地,任王济如何喝骂也不吭声。”
阿琇听了只皱眉,“王济也是当世有名的名士,又是驸马都尉,怎么这样的小气市井。”
司马颖却知道缘由,他想着王济为人那副样子,忍住笑道,“你有所不知,王济说起老庄来侃侃而谈,有名士之风,可他爱马如痴,什么事只要涉及到他的马,他便像换了个人。”
刘聪也觉得好笑,说道,“正是这样的。恰好那几日家中送来了一匹西域名马狮子骢,我过去问清了缘由后,便将马赔给了王济,给那壮士解了围。”
“那这壮士从此就跟随于你了。”阿琇接口道。
司马颖却沉思不语,心想这样的壮士绝非一匹马就能换来的。却听刘聪续道,“没想到那日晚上我下朝回家后,这壮士竟跟了我来。说自己名叫匐勒,是羯族的逃奴,想从此投靠于我,我虽救他一次,却不想惹下这样天大的麻烦。”阿琇茫然无知,司马颖却深知其中关窍,解释道,“按我朝律法,逃奴是死罪。收容逃奴也是要连坐受诛的,这就算是本王,也不敢轻易冒这样的险。”
阿琇大是愤愤不平,“这是什么臭规矩,让人为奴本来就是陋习,逃出来还要杀掉就更不应该了。”
刘聪苦笑道,“我给他讲清了其中关节,匐勒便拜了三拜,自是去了。我本以为此事就此了解,却不料半个月后,我从南市经过,见路中间诛杀几个死囚,我无意抬头望了一眼,却正好瞧见匐勒就被绑在断头台上。”
阿琇大惊失色,“他被发现是逃奴了么?”
“我起初也这么想,”刘聪摇头道,“便过去悄悄打听了一下,却得知这次是王济的族弟王敦要杀他。原来那匹大宛马是王敦打赌输给王济的,他瞧着王济得意洋洋的又领了匹更好的狮子骢回来,心中生了嫉忿之心,就找了个由头,说匐勒相貌凶恶,空有奇志,把他抓了起来。”
“荒唐,荒唐!”阿琇气的脸都涨红了,“王氏兄弟亏得还出身于琅琊大族,怎么这样小肚鸡肠,荒唐可笑。”
司马颖叹道,“有时候愈是出身豪门大族的人,反而愈发的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刘聪说道,“我当时也想起王氏是琅琊郡的望族,便去求了琅琊王,这才留下了匐勒的一条性命,但经此之后,难保王氏兄弟不会再找匐勒麻烦。琅琊王也颇为喜爱匐勒,索性替他脱了籍,让他做了我的家臣。”
阿琇这才呼出了一口长气,拍手叫好道,“久闻琅琊王慷慨豪迈,如今听聪哥哥一说,果然名不虚传。”
司马颖脑海中却转过一个念头,琅琊王竟是常在京中的,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此事。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便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