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遗梦》鸯笙

10、心结（中）

　　杏娘樱娘一到荣国公府，便直接到正厅用膳。休沐日姨娘及庶出小姐少爷可以破例到正厅陪夫人用膳，这是老国公爷还在世时立下的规矩。如今老国公爷去世，老夫人便也顺例延下了这个规矩。

　　每个休沐日照例是申时摆饭。今日打端王府晚了半个时辰回来，可杏娘樱娘到了正厅，却只见着桂娘、石姨娘与老夫人三人坐在桌边。老夫人面色沉静地喝着茶水，面前的饭菜分明没有动过的痕迹，却有了渐渐冷却的意向。桂娘、石姨娘正襟危坐，见杏娘樱娘来了才神色略显轻松。杏娘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声。

　　杏娘、樱娘向老夫人请了安，双双落座在了老夫人左右的位置。老夫人率先动了筷，往樱娘杏娘碗里各加了一筷子清蒸鱼，眼神里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盈着笑意：“瞧瞧菜都凉了不少，你们两个丫头怕又是在姐姐家玩过了时辰罢。棠娘她过的可好？”

　　杏娘尝了口方才的清蒸鱼，因着已微微凉了，带了一股清浅的腥气。杏娘不动声色地将鱼肉吞咽下腹，笑道：“姐姐如今做了端王妃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又环顾四周，做出不经意的样子问道：“怎的只有娘、石姨娘和五妹妹？林姨娘、三姐、二哥呢？”

　　屋内静的落针可闻，石姨娘几人都止住了筷子，只有老夫人仍面色如常地舀了一碗蚌壳汤。老夫人一手执着调羹，一手捧着青花瓷碗，细细地吹着气。似乎那碗早在杏娘樱娘进来之前便凉透了的汤，尤带了烫嘴的温度。老夫人饮了一勺汤，徐徐道：“林姨娘今个儿做了错事，我便罚了她五日的禁足。柳娘和愉哥儿说是要照顾姨娘，便也没来。”

　　杏娘不禁联想起了今日樱娘说柳娘昨晚闹出的动静，抬眼看看母亲又想起如今屋内还有石姨娘和桂娘，嘴唇翕合终是欲言又止。却看老夫人依旧面带笑容，抬眼扫过桌上众人，目光温和却带了主母不容推辞的威仪：“他们不来便算了，我们吃我们的。别浪费了这一桌的好菜。”

　　石姨娘、桂娘诺诺应声，樱娘似乎也恢复了常态，与老夫人说说笑笑。杏娘坐在一旁，时不时也插一句嘴儿，桌上气氛和乐欢声笑语掩盖之下，是一片潜藏着的波翻浪涌。

　　眼看便快到了酉时，众人一一起身告退。杏娘心里仍装着娆姐儿在端王府说的事儿，便磨磨蹭蹭落在了最后。眼看众人都退出了正厅，杏娘这才走到老夫人身侧搀起了夫人的一只胳膊，笑道：“今个儿我扶您回房罢。”老夫人淡淡地看了眼杏娘，点头应允。

　　如今的国公爷虽然已是大少爷崔恪，可大少爷一承爵便往江南道上任了江南道节度使，所以这正屋还是老夫人住着。绕过正厅向内穿一道屏风，便是老夫人的屋子。老夫人笃信佛祖，屋内供奉着一尊相国寺请来的观世音菩萨像，自老国公爷去世后便常年燃着上好的檀香，便连老夫人的身上也染上了檀香的味道。

　　这么多年来，杏娘也早已习惯了檀香的味道，便是每每在他处嗅到檀香若有若无的虔诚香气，也会觉得心神一定。杏娘定下神色，搀扶着老夫人在软榻一侧坐下，吩咐屋内的丫鬟上了一盏陈皮茶。杏娘也不急着开口，只先将茶盏子递给了老夫人，道：“饭后喝一盏陈皮茶，消积食的。”

　　老夫人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眼神温柔地看向杏娘，道：“我的杏娘真是长大了，还知道疼人了。说罢，今个儿可是有什么事？”

　　“这事儿……我也是听娆姐儿提起的。”杏娘看了眼老夫人，踟蹰了一会儿开口道：“大嫂怀了身孕，想回家养胎。这事儿娘可知道？”

　　“知道。”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自软榻边的梳妆奁底下抽出一封书信，递与杏娘道：“这是今早收到你大嫂的书信，上头说是已经出发了。这书信打江南出来也是要些时日的，怕是再过几日便要到燕京了。”

　　“杏娘你也是知道你大嫂的性子的，别看平日里温温柔柔的一个人，真便是做了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素日里又是个谨慎细心的，如今有了身孕又赶着回来，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老夫人说话的空当里，杏娘已将那封书信接过去看了个大概。那字体纤细娟秀，确是大嫂顾娥的笔迹，信上说的也与娆姐儿说的别无二致，只说是江南那边寻不到有经验的婆子便想着要回燕京养胎。

　　“娘也不必太过担心，既然嫂子决定了要回来，便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到时候再问问大嫂也不迟。”如今大嫂顾娥有了身孕，这可是荣国公府第四代的头一位。老夫人盼着孙子盼得急切，杏娘也是知道的。可如今大嫂执意要回来，便也只能宽慰老夫人几句。

　　老夫人沉默不语，眉眼之间却仍有深深的焦虑。杏娘又想起了林姨娘那房今日的异常举动，不禁试探着问老夫人：“娘，那林姨娘今日，又是唱的哪一出？”

　　老夫人闻言双眉纠缠得更紧了，抬腕子将茶盏中的陈皮茶一饮而尽。挥手遣退了屋内侍候的丫鬟婆子，冷笑一声道：“她林氏好歹是昌延伯府的旁支亲戚，可如今哪里像明媒正娶回来的良妾？便是通房丫头抬房上来的石姨娘，也比她识大体的多！”

　　杏娘看老夫人动了怒气，便知今天林姨娘闯下的大祸非同小可。杏娘静静地起了身，一边自个儿拿了茶壶给老夫人续上了茶水，一边等着老夫人渐渐平静下来后道出事情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