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墨河山》砚白水

4、素手问天下 下

　　林枕檀是个有钱人，李泽渊一直这么认为。看他的沧澜亭水榭楼台，还有车马铺面，平时衣着虽然不见多华丽但是也十分讲究，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林枕檀临走前做的事情就是打了一夜的算盘。
　　“这样的花销是最少的。”拂晓将至时，林枕檀伸了个懒腰，早起的李泽渊被林枕檀桌上的账本着实给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等上了路，他越发觉得，林枕檀其实，是个守财奴吧？也豁然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在柴房里碰到这个医生了。
　　自己带干粮，住最便宜的店，花最少的钱，没日没夜，从长安到长乐坊千里之遥，一路换马，只在龙门稍作休整，才用了五天时间，抵达白雪皑皑的昆仑长乐坊时，林枕檀已经几乎累得虚脱，倒头就睡了过去。李泽渊担心林枕檀身体支撑不住，趁着林枕檀睡着帮他运气。林枕檀出身万花谷，并非一点武功都不懂，但是他一心钻研医术，武功根基的修为上耽搁了许多，现在也只能是个自保。只是，林枕檀这次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忙，甚至不辞辛劳奔赴昆仑寻药，让李泽渊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劲。
　　这人一向懒得很。李泽渊思忖，当初自己亲眼看到有人向林枕檀求医，林枕檀开出的方子里有奇药，他只告知病人家属如何取得，取不来他便不医；连医治自己所需的有些药材也都是告诉地点时间方式，让他自己去找或者让自己派手下去找。这次，他似乎对叶白夏所中的十赦生异常地执着，十分的反常啊。
　　林枕檀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才醒，一股淡淡的奶香熏着鼻子，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李泽渊道，“下次别这么玩命，若不是我给你输了些真气，你气空力尽怕是要出麻烦。”
　　林枕檀心道，所以你要求同行我没不答应嘛。但是嘴上还是谢了李泽渊，洗漱了，抱过泡了些干饼的奶碗慢慢吃，李泽渊向他碗里夹了些咸菜，“你打算怎么找血眼眉姥？”
　　“嗯……有信物……”林枕檀看李泽渊盯着自己，一副“不许说谎不许搪塞”的表情，支吾道，“她戒心很重的。”接着又接了一句，“你不能去，会把她吓跑的。”
　　李泽渊被林枕檀噎了一下，一把夺下林枕檀手中正啃的馒头，“我长得很可怕？”
　　“非也非也，李兄出身天策，一身浩然正气，血眼眉姥此等邪佞之辈岂不是望风而逃？血寒蟾岂不就没着落了么 。”林枕檀一口气说完，完全不管李泽渊脸色越来越黑，“再说血眼眉姥性格古怪万一给你下个蛊什么的，我一个信物也换不来两份解药。泽渊，你得相信我，就算我不会打架，但我还是会跑的。”
　　“我跟着你来长乐坊不是来当跟班的！”李泽渊怒道，“至少告诉我你在哪里能联络到人，又打算在哪见面。别说，我还真就不信你这细胳膊细腿，昆仑山什么地方，一阵风都把你吹到人老窝去了！”
　　林枕檀被李泽渊气的翻白眼，嘀嘀咕咕，“不会打架咋了，你们这些会打架的不照样落到我手里！”又接着道，“我真不能告诉你，我一会儿就出发，如果明天天亮之前还没回来，那我就肯定是进无赦城去了，你去落日岭，那边每五天的卯时整会有驼队经过，无赦城每五天就会有一批人出来到长乐坊运货，明天就是第五天，你到那里等我。”
　　“你跑无赦城去干什么？”
　　“如果血眼眉姥要求我进无赦城取药，那我就必须进去。虽然她答应帮我一个忙，但是，你也知道，进了无赦城的人，一般是很难再出来的。”
　　“好吧……那么我就等你到明天拂晓，你要是没出来，我就进城去找你。”
　　林枕檀拍拍李泽渊的肩膀，“放心，我一个郎中，多给人治治病，大不了不收诊金了让人帮我混出来还是做得到的。”
　　“你啊……没见过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医生。”
　　林枕檀嘿嘿笑。

　　倚天周寒起巍峨，十里风卷茫雪色。
　　不见瑶台舞青鸾，云中千峰飞白鹤。
　　林枕檀跟着向导默默地跋涉在雪原上，快到正午的时候，他们抵达了西昆仑的一处营地，钻进猎人宿营的小屋，升起篝火，将雪融了烧水。
　　“少主，天黑前，就可以到落日岭北侧了。”
　　“嗯，消息递出去了？”
　　“眉姥天黑后就到。”
　　“彦清有消息了么？”
　　“暂时只知道在城中，但是具体情况尚不清楚。”
　　“陈叔，水热了，吃点东西吧。”
　　“吃完收拾干净，小心尾巴。”林枕檀舀了一勺水，打开干粮道，“李泽渊天策府出身，是斥候营里一等一的高手。你们都是有案底的人，此事完后，就离开长乐坊，别让他盯上。”
　　“谢少主关心。”
　　入夜后，林枕檀和向导在寒冷的北坡扎营，寒风凛冽，呼啸的寒风里，却隐隐传来奇异的铃声，随着步点高高低低地响着，林枕檀轻轻晃动手中的铜铃做出有节律的回应。不一时，一个裹着深色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披着大氅的人出现在夜色里，身形佝偻瘦骨如柴，生意嘶哑，犹如号丧的夜鸦。
　　“少主亲临，不知有何见教？”
　　“我为血寒蟾而来。”林枕檀递上热水，道，“我想知道这种十赦生里为什么会有血寒蟾。”
　　眉姥喝过热水暖身，才伸出枯瘦的手指，接过林枕檀手中的瓷瓶，闻了闻，“这里面的确有血寒蟾。”嘿嘿干笑了两声，“姥姥我的血寒蟾怎么进了十赦生了？”
　　“眉姥也不知么？”
　　“从姥姥我手中求走血寒蟾的人，都记在这儿呢。”血眼眉姥呵呵笑了两声，枯瘦的手指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林枕檀接过，一页一页翻过，然后归还，“谢过眉姥。”
　　血眼眉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交给林枕檀，“这就是少主索要的血寒蟾，取血用肢前，先用鲜艾草熏之即可。另外，姥姥我见过少主的小师妹了。”
　　“眉姥见过在下师妹梁彦清，她可好？”
　　“嘿嘿，不大好。经脉尽损，武功全废，最近和红蝎在照顾她，少主倒是可以放心。”
　　林枕檀沉吟一时，道，“有劳眉姥了。眉姥回城去还请小心。陈伯，代我送眉姥。”
　　“嘿嘿嘿，谢少主。”
　　目送这二人消失在夜色苍茫的雪原上，林枕檀握了握手中血寒蟾的小盒子——这么明显的邀战，我林枕檀怎么可能不应？微微一笑，等陈伯回转，不顾夜里风大，便即刻赶回了长乐坊。
　　“回来了？”李泽渊有些诧异，他以为林枕檀一定会出点幺蛾子，没想到真的是速去速回了。
　　“嗯。”林枕檀端过热酒灌进肚里驱寒。“明天我们就会洛阳。”
　　“……好……”这人真不会幺蛾子？李泽渊怀疑着，看林枕檀迅速洗漱躺下睡觉，满腹狐疑。
　　事实证明，李泽渊和林枕檀认识三年，对此人的行事作风还是颇为熟悉的，但总是一个不小心就着了道。
　　泽渊兄：
　　弟有要事，暂离几日，不必担心，十五日内必返洛阳。兄且速返送药，不可错
　　过时辰，解药配方已附，血样与血寒蟾在匣中，一并交予药王，吾已传书恩师求请帮忙，
　　令兄弟必然无碍。
　　保重！勿念！
　　枕檀笔
　　“哐！”李泽渊捶桌，“老子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下药！”揉揉眉心，“简直不让人省心。”终归还是无可奈何地去结账，嘱咐小二留间上房给林枕檀，便牵马赶去万花谷拜访药王。
　　而此时的林枕檀，正好堪堪踏入了无赦城，站在城主居所前，面对着十几把杀气森森的刀牵起嘴角，气势十足高声叫道：
　　“岳无徵！想活命就给你大舅子滚出来接客！”
　　实在是，太没万花谷那飘然隐逸不染世俗的君子之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