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迢迢，未远也 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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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日，晴。
下课铃声响起，奚欣抬腕看了看手表，起身走出教室下楼。冬日的阳光都是金灿灿的，煞是好看。奚欣在林暖阳底下慢慢走着，阴霾许久的心情慢慢有些好转起来。远处日阳下，生物园的门虚掩着，几个人影在树干之间下穿梭。奚欣心沉了沉，快步上前走去。
“下课了，大家做的怎么样？辛苦了。”奚欣笑着跟同学打招呼。院中的数人，有的在休憩，有的拿着扫把在归置落叶。不远处，还有数人围蹲，不知作甚。
“生物委员来了，走人！”一个胖高的男同学叫嚣着伸了个懒腰，将扫把扔给奚欣，吹着响亮的口哨出了园子。奚欣眼看着这群学生一个个走出去，忙道：“别走！我还没仔细检查呢！”大家都不大理她。奚欣握着扫把，环视了一周，将目光锁定在围在一起的三个人身上。
“你们在看什么？”奚欣说着，将头探到那围观的中心。
一个女生半抬起脸看了看奚欣，说：“你看生态缸里。”
奚欣这才将目光放到众人脑袋围绕下的物事。分明就是他们班上生物课做的生态缸，平时都放在生态园的隐秘处，今天不知道是哪个淘气的掏了出来。隆冬正盛，缸中的小池子满是冰渣。早日放的乌龟大抵都冬眠去了，并不见异常。奚欣皱眉道：“谁开了缸子来着？”
大家这才抬头，笑着说：“岳然嘛！哈哈，他说要看……蛇呀！”那说话的男生说着，猛地推了奚欣一把。奚欣一声尖叫，险些扑倒，一手抱住了那泥污的生态缸才稳住了。奚欣涨红了脸说：“你搞什么！”说着就抱起那沉重的缸子，要放回原处去。
方才抬头的女生忙劝住奚欣：“别动！有蛇！”
“蛇？”奚欣愕然。
“在缸子里！”
奚欣这才低头打量缸中漆黑的泥污。泥土混杂着冰渣子，轻轻巧巧掩盖着一个黧黑的身子，那小身段正歪着，身上的泥土全被翻开了。那冬眠的蛇被吵醒了来，一双眼睛竟然是幽幽的碧绿，与久违了的青绿叶子一样的翠。那碧青的眼睛，就正好直直地盯着奚欣。
奚欣望了它好一会儿，未见动静。那淘气的三人站在身后，看着生物委员冷静的肩头，听得她波澜不惊的言语：“那是我们高二去野外实践时候遇到的那条小蛇？”
“对呀。”不知道是谁回答了她。
“谁将它捉了回来了吗？”声音平静不已。
“哈哈，是岳然啊！他塞进矿泉水瓶子带回来的！”
“你们翻了天了！”奚欣气极，将缸子顿到地上去，转身涨红了脸向着他们，“岳然那蠢材一直没什么智商，你们也和他一起疯不成！看看这蛇的花纹眼珠子，毒死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当时我们捉它，它不也没动么，现在正好冬天，这货冬眠了怕什么？”
“还好意思说冬眠！”奚欣气得拿手指一个个指着他们，“冬眠的蛇你们也敢惹！发起狠来你们哪儿逃得掉！”
一男生发话：“用得着这样激动吗？你看它还不是死黄鳝一条？你看我还摸摸它呢！”说着，竟上前去就要把手探进那缸子里。
奚欣忙拉住他，却在手指碰到他的那一刻，那男生惊叫了一声：“蛇出来了！”说着跳开了。那小黑蛇却如鬼魅一般钻了出来，瞬间到了那男生的脚前。那三人顿时鬼哭狼嚎地蹿出了生态园。那蛇疾驰而去，紧紧尾随着他们。奚欣目瞪口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奚欣才发现生态园还是一片狼藉。那三人逃跑时候还踹倒了垃圾筐子，乱上添乱了。奚欣抬腕一看，赫然已经是上课的时间。
事到如今并无他法，这一节下课后就是放学时间。这时候程老师就要来检查。那屎盆子她是戴定了。如此想着，叹了一口气，奚欣捧起生态缸就往草坪中走去。回头走到原处，正要去捡扫把，却发现一条黑漆漆的蛇正立在她原来在的地方，昂首挺胸，拿那双绿幽幽的蛇眼盯着她看。
奚欣皱眉，心道这蠢蛇怎么还回来，不怕死不成？便捡起扫帚，哒哒地拍着地面，想要将蛇吓走。
那蛇却丝毫不为所动，身子一动也没动过。
奚欣只好清了清嗓子，道：“你快走吧，让人瞧见，那可了不得了。”说着转身自己去收拾一地狼藉。奚欣祖上是东北人士，南迁到秦淮一带，却依旧带着祖传的对着仙家的敬畏。如此自顾自地打扫了半天，抬腕一看，赫然已是放学时间。奚欣正要回头，脑袋上方响起了极其刺耳的嗡嗡声。下课铃差点把奚欣吓死掉，缓了半天才回神，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又将她吓住了。
那蛇还是那个姿势！寸步未动！
奚欣几乎绝倒，定了神来，拄着扫帚打量那蛇。只见那蛇神态肃然，显然未对人类生怕，也对那吓死了人的下课铃感冒。奚欣还注意到那蛇就这样昂立了半日，信子似乎从未吐出来过。而那墨绿墨绿的双眸，似乎从未离开她奚欣的身子。
奚欣顿时毛骨悚然。从小的家教使她敬畏蛇族，但不代表她能够接受蛇的注意。奚欣又壮了壮胆，低声道：“柳仙爷爷，或者奶奶，此处不是好地方，不方便您修行，您看这里那么多坏孩子，您看您是不是要躲一躲……”
“奚欣！”
奚欣血液都要倒流了。这愠怒的声音不是生物程老师还是谁？奚欣脑子飞快过了一遭，也安心转身对着从生物园小门走来的程老师，展颜一笑。
“你怎么在这？不是才刚下课？你腿脚有那么快？”程老师阴着脸，四处查看。
“我想再检查一下垃圾筐，所以早点下来。”谈话间，奚欣瞄了一眼身后，那蛇已不见了踪影。
程老师见并无异样，一张长脸还是没有什么常色。“行了，走吧。”说着就径直就向大门走去。“对了，”程老师忽然回头，奚欣马上又警惕起来，“你注意下最近的成绩。一个月了什么起色都没有你好意思么？课代表？”
奚欣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总是270多分的理综成绩，不由得暗自苦笑。第一理综这回事又不是只靠生物就结了，生物课代表又如何？第二尖子生的瓶颈大都如此，270分了两个多月还能往上升，那就是造化！
奚欣自然不能搭话，呆呆看着程老师渐行渐远。
“惯受欺凌，还是另有原委？”身后传来一阵渺茫的男人的声音。奚欣猛地回头，见一个穿着黑袍挽着发髻，面如新雪，眉目如星的高大男子就站在不远处，气质说不出的怪异。奚欣立马联想到那条黑蛇，便狐疑地问：“您是哪位？”堂堂学府，怎会有如此奇异的人？
那男人站在草坪上，双手交叉在胸前，衣装一色黧黑，那披散的发丝也黑得恣意狂放，饶是那男人玉容皎洁，一片沉静，却也让奚欣明白此人不是善茬。
那男人半天不回答，奚欣竟除了镇静意外并无尴尬之类的反应。“是寒蝉社的外援么？”寒蝉社是半岛二中的cosplay社团，在半岛有一定的声誉因而人丁鼎盛，往往能够够请得动社会上一些别的优秀的玩家。
那男人浓眉一蹙，道：“寒蝉社？”
奚欣如蒙大赦：“原来不是啊，抱歉。”说着，快手快脚将扫把之流放回原处，头也不回地溜出了园子，一路快步走回教室收拾一番，快步往校门外奔去。
站在公交站上，奚欣平着让她粉汗微湿的轻喘。她怎么了？看见程老师或者林可勇，她都不曾这样慌过。是那个奇怪的人的奇怪眼神。奚欣蓦地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一乍。那人眉目甚深，虽然皮肤雪白，但是在冬日的烈阳下，他的眼睛自己根本看不清楚。但是在那密密层层的阴影下，奚欣却分明看到了考量的冰冷目光，让她感到了恐惧。
可笑呀！奚欣，十八岁半岛二中的高三15班理科种子，生物课代表，不怕蛇，居然怕起来了一个男人！
你有这样愚蠢？奚欣？他不曾打你杀你欺负你。你也不是没和男人对付过，当日债主寻上门，个个都是一米□□的彪形大汉，奚欣不也是拿着菜刀立在门前？那时候她才十六岁。
愚蠢呀奚欣！
奚欣在腾腾白雾中，也兀自恼怒着自己。伸手抹去镜子湿淋淋的水汽，镜中浮现出一张西柚色的脸。奚欣左右转了转脖子。不错，状态还可以，嘴角有一条淡淡的法令纹，但不碍事，反而让她更添一点冷艳。实话说高考并未给奚欣带来多大压力。但是家中经年的折磨让她绞尽了肚肠，最近更是多了林可勇一事。
奚欣拿手摸了摸唇。初吻未送出去，她却亏了大本。算计来算计去她还是输了。叹了口气，奚欣脉脉看着镜中人潋滟的眼波。你也只是个女人，不，女孩，何苦，“何苦来呀！”
“我帮你。”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呢喃，奚欣吓得一躲，可是周遭除了白雾就是哗哗的流水。哪来什么人？奚欣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她分明在转身的刹那看见镜子里虚浮的影子，那个怪异的男人。
晚自习奚欣来得很早很早，几个住校不走的同学看见她脸色发青地一头撞进来，也都惊讶地上前问怎么回事。奚欣不言语，将书包扔下，将身子伏在桌上。
同学们知道她素来冷清，也不见怪，都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那装了松柏枝叶的小红布袋子给了她力量，奚欣伏坐了半天，扪心：奚欣呀奚欣，一个幻觉能将你打垮？如此想着，振作着坐起来，拿出闲书看起来。
“啊，奚欣，你还在看闲书。”身边的女生看了看奚欣手中的书籍，咂舌。
“唉，你别和她比，人家是考神啦！”说着，另一个女生拉着那女生走开去，“上厕所去。”
奚欣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也并未有出声的机会。
人渐渐多了。奚欣早已离了座位，去取来厚厚一摞试卷，今晚的作业。
待她回来，却发现她位置附近围了一些人。奚欣皱眉，她最不喜的事情，又发生了。
“怎么了？”她闷声上前。
大胖子岳然看着奚欣冰霜一般的脸，咧咧笑着：“你真有意思！”说着拿起来一个黑色的长条状物品，“这吊饰帅爆了，哪儿弄来的？”
奚欣定睛看清楚之后，又心惊起来。那是一条蛇，身上有淡淡的银色的花纹，不知道为何奚欣一眼便认定那是今天下午在生物园遇见的那条。
“你从哪儿拿的？”奚欣劈手夺过那条蛇。触手让她又惊讶了一番，竟然是硬直的！它死了？奚欣拿在手中看了看，压下心中的恐惧，思考起来：变小了，变花哨了，身上出现了银色的花纹，额上镶着碧玺一般的一圈宝石。不是它吧？
“你桌子抽屉里啊。”岳然劈手夺过奚欣手里的小蛇，笑嘻嘻地说：“借我玩两天。”
奚欣马上又劈手夺了过来：“谁让你乱动了！”
岳然冷笑：“玩玩你的东西是给你面子！”
“不是啦，给林可勇面子呀！”后面不知道谁哄笑道。
“对呀，林哥的——烈妇！”岳然笑着，“咱才不稀罕你的东西。”说着，一群人散去了。
奚欣捏着蛇，脸色阴了阴，将蛇的尸体放进书包里。她知道在教室后排有一双眼睛，正在监视着她。奚欣满不在乎地将试卷拿到台前，一一发下去。
半小时左右奚欣将试卷做得七七八八，抬头透了口气，拿起水杯就要喝。忽然教室里响起了咳嗽声，两重一轻。
奚欣盖上盖子，抿了抿微湿的唇。“务必来见我”，这是二人的暗号。奚欣回头看了看，发现林可勇清澈的眸子正温和地看着她。
晚自习下了课。奚欣摘下眼镜，思考了半天，还是往外走去。七拐八绕，还是绕到了那个科学楼背后的小三角地去。那儿安静，三堵墙围死了她。奚欣曾说这儿自带回音效果，录制歌曲太不错了。可惜她五音不全，偏偏林可勇弹了一手好吉他。
林可勇早早在那等着。
“奚欣。”林可勇看着奚欣走进三角地，扬起一抹笑容，“我多怕你不来。”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奚欣站在入口处，再也不往前一步。
“奚欣，你……”林可勇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有些不悦，“我们该和好了。你不要再和我生气了。”
“林可勇同学，男女同学之间交往还是要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奚欣道，“我们还是同学，我们还要高考的。如果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些废话，我走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你等等！”林可勇忙拉着她。“我已经说过了，你为什么还要生气？信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情，也许是有人翻了我的抽屉。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我更加不知道了。”奚欣甩开他的手，冷冷笑道，“如此更加好办，我们俩都不需要对此事负责。由着它过去吧。”
“我们还是好朋友，像以前那样，好不好？”林可勇抓住奚欣的双臂，用力看住奚欣的眼睛，想要看到眼睛深处。
好朋友？像以前那样？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之后？奚欣笑，凄凄然在心中放声大笑。在这一刻奚欣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让自己走进了这样一个漩涡，抽身出来时候已经是一身狼狈。
“不。”奚欣推开林可勇，用了七分力气，将林可勇不防推了个趔趄。林可勇站稳，看着奚欣不疾不徐走了出去，心中恼怒。
奚欣迎着月色往教学楼走去，泪水盈盈。“再见了……初恋！”奚欣咬牙切齿，“不可以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后半晚奚欣能够感受到来自身后的低温低气压。除了林可勇没有别人能够发散这样的气场。以往奚欣最怕林可勇生气，一旦生了气，奚欣总是想着法子将他哄好。而今……
生物园里那个奇异的男人，气场更可怕些。她居然落荒而逃！奚欣胡思乱想着，手往书包里探了探。那个蛇的尸体——不，镶了水钻的蛇的小摆设，到哪里去了？正疑虑着，身边的女生嗷嗷叫了一声：“奚欣，你的项链真好看！”
项链？
她什么时候戴了项链？
奚欣立即往脖子一摸。果然摸出来一条黑色的绳子，连着一枚黑色的吊坠。
活活就是那蛇摆设的缩小版！
奚欣后脑勺发凉，但也让自己尽量克制住。她镇定地将链子解下来：“你喜欢么？送给你吧。”邻桌女生低低欢呼一声，接了过去。奚欣随即将母亲给他的辟邪小包拿出来，塞进自己的胸罩里。
红布，松柏，还有一点点雄黄，那不是要克制柳仙么？
奚欣心头突突跳，自知不能与蛇仙硬碰。说不定还是自己胡思乱想。反正烫手山芋已经送了出去，自己还怕个什么？
正胡乱思考着，下课铃又再次响起。十点，半岛二中下晚自习。奚欣慌忙收拾课本，再一次准备落荒而逃。
然而一只大手截住了她的去路。
“喂，把那蛇玩具给我玩玩。”又是那庞然的岳然。
奚欣抬头，低头，仿佛松了口气：“我扔了。”
“逗老子是吗？”岳然显然不信，也有点生气，“你算个老几？老子整死你，你看有人会为你出头？”
“对呀，老师都讨厌你，成绩好算个屁。”不知道谁附和道。
“让我走。”奚欣沉声道。
岳然想起她素来冷淡的面孔，不由得怒从心起，将她整理好了的书包一掌挥到地面，一脚踢得远远的。“走？这书包我就扔了。”
奚欣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包，气得小脸通红，抬头道：“岳然！你太过分了！”
“啊，我好过分啊！”岳然笑着说，“叫林大哥救你？林大哥呢？”
教室早就走剩下他们一伙人，哪还有林可勇的影子？
“啧啧，大家看看！”说话的是岳然的一个同伴，他抖落包里的书，拿起来扬了扬，“破成这样啦，穷鬼！”
“哦，穷鬼啊。”岳然漫不经心地看着奚欣，“老子出100块买你那破玩意，怎样？感激不感激？”
奚欣咬着唇，死死看着岳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迢迢，未远也 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