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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死盟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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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矛银亮,凝视着它的眼眸却如此漆黑,肃杀盈睫,瞳底风月消弭,静水流深。
邱非的眼。
他的手指修长,轻屈着刮过矛身的姿态非常优美,沉定,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
乔一帆咬着牙说,邱公子,请恕我难以苟同。
他长刀落地,竟也是不肯后退分毫的气势。
安文逸收笔,淋漓的墨迹在淡黄笺纸上勾出了漂亮的笔锋。
冤孽,他想,都是冤孽。
然而他也只是冷眼旁观着乔一帆与邱非的对峙,不发一语。
我,很感谢你们。
邱非开口,嘴唇十分苍白,话语亦淡,从战矛上移开的视线投向乔一帆与安文逸,阖眸后睁开,眼睛黑白分明,极清,极冷,极坚;
但是这次,我要自己去。
邱公子……邱公子!乔一帆按捺下心中的气急败坏,继续用理智的声音劝说道,微草堂既能雄踞一方,纵使目前门内紊乱,亦不可等闲视之!
他甚至不惜扯出陈年旧事,道,想必你也知晓,我曾是微草弟子,亦是高英杰好友,他二者可惧之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以你——
就此等死,我不愿为之,邱非打断了他的话。
乔一帆说得更加急迫,我绝无此意!微草堂之行,由我代劳才妥当,况且这也是我的过错——
不,邱非平静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站起身,看向安文逸,后者唔了一句,不动声色地说,你们俩吵完了?
让安神医见笑了,邱非答道,神态沉稳。
安文逸望着自己刚刚书就的药方,出神了好一会儿,终是作出决定,将一个半掌大的雕花紫檀木匣递给邱非。
若我没有猜错,你所中之毒,乃是微草秘传的“华山畿”。
安文逸这样说道,此毒诡谲,非医道中人不可解,你只需知道,这毒每旬发作一次,缠绵骨血,剧痛难耐,但于真气无碍,只是三月之内,必定毒发身亡。
我给你配的药,能够纾缓发作时的苦楚,再多,可是不能了。
嗯,有劳安神医,生死如鱼游釜中,邱非却依然镇定,不亢不卑地道谢,毫无怨尤。
安文逸纵有百般不满,此刻也不得不赞他气度超然。
乔一帆有些听不下去,然而还未来得及出言阻止,邱非忽而开口,直视他道,阁下何以助我良多?
这个时候,他又是阁下了,乔一帆在心中苦笑,但对上邱非视线,那种冷淡,寂寥,克己慎行的高傲,却又令他禁不住恻然;
乔一帆唇上现出了一抹无奈的笑意,随即却收敛得干干净净,郑重地说;
——叶先生于我,恩同再造,你是他的亲传弟子,我无法置之不理。
邱非也看着他,一直都显得很温和的阵鬼,眼底却是淡然的坚定,他深埋的过去尽是红尘之烬锦绣之灰,如此哀愁,却并没有让他染上分毫怨艾的颜色。
只有内心真正强大的人,才能拥有一双这样无惧于浮云苍狗的眼睛。
邱非沉默良久后,吐出两字,谢谢。
乔一帆一怔,下意识地要出谦辞,却听到邱非说,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师傅。
谢谢你还记得他。
谢谢你不曾辜负他。
邱非远望着湛蓝的天空中,犹如莲花般朵朵洁白的云彩,问出了那个没有人敢提及的问题,你觉得,他真的还活着吗?
乔一帆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在那高远的彼方,不知是否会有慈悲的神祇,顾惜这凡尘俗世里的浮沉挣扎的芸芸众生,成全念念执着。
他回答道,我一直相信叶先生。
邱非回过头,那素来冷淡离尘的面孔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个昙花一现的微笑,相识如此之久,只有此刻,那透明纯粹的笑意,才展露出原本的诚挚和信任;
我也是,邱非道。
直到那纵马奔驰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安文逸方才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被他提问的自然是乔一帆,笑了笑之后答道,就今晚吧。
——也许邱非以为他能够就此说服乔一帆,安文逸却不会如此天真。
乔一帆一向思虑缜密,心细如尘,决定要做的事,从不轻许,亦不毁诺。
你不会和他走同一条路吧,安文逸了然问。
乔一帆点头,我会先去微草,赶在邱非之前。
微草,安文逸想着这个名字,乔一帆的脸色看似殊无动容,但他一向与之交好,又怎会不了其中波澜。
其实……你不用担心。
想了想,安文逸还是说,邱非这个人,个性很强,也很骄傲,他既然知道你与高英杰之事,承你此情,便应当不会对高英杰下杀手。
乔一帆愣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无力的辩解道。
安文逸不置可否,他最是冷静,又极聪明,亲友之外,简直到了有些薄情的地步。
乔一帆分辩了几句,声音渐渐低下去,复又一笑,仿佛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就这么明显么。
也没有,安文逸收拾起了笔墨纸砚,道,况且为情而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乔一帆脸上有些热意,他自然能听出安文逸平静音调下的不以为然,只是,要如何说呢?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他叹息了一声,我知你必不会相信……但英杰,其实是非常单纯又善良的人。
考虑到乔一帆的心情,安文逸倒也没有那么不给面子的直接嗤笑出声,只是道,那你现在,对高英杰究竟是怎么想的?
乔一帆回忆着那些前尘往事,做了水化了空,依然是水底之花,空中之月。
该有多么美,曾有多么好,现在就有那么美,就有那么好。
他忍不住嘴角柔软而又怅惘的笑意,说,人间别久不成悲。
暑气如炽,纵是披着一层轻薄的斗篷,马背上的邱非依然感到了刀枪剑戟般锋利的阳光,穿过重重衣物,直刺肌理。然而他习得冰心诀,吐纳之间,自生清凉。
已经过了七日,他昼夜不停,眼看快要进入京畿,其中“华山畿”曾发作过一次,深夜之中,直如钝刀挫骨,又似万蚁钻心,饶是他秉性刚强,也拼尽了全部努力,方未痛呼出声。
微草堂,高英杰。
邱非在痛苦中想着这个名字,若依他素习,虽非睚眦必报之辈,也必定轻易不能饶过,然而……
乔一帆带着隐隐担忧的眼神在他脑海中闪过,随即又是卢瀚文清脆的声音;
——谢谢你,小邱。
卢瀚文听到邱非的保证时是那么的开心,眼光明亮而宛转,直直涌进邱非心头,辟开一处光明新鲜的所在,没有忧愁,没有踟蹰,没有前事后来无奈的纠缠。
他不想让那双澄澈的眼睛蒙上阴霾。
意识到这一点时,邱非突然醒悟,长久以来,他怀着模糊的厌弃和不安所抗拒着的,他曾失之交臂再也无法重来的,他出于高傲和暗潮汹涌的未来而未肯轻许的,那种苦涩又甜蜜的存在,就这样猝不及防,在他心底,热烈地绽放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竟是如此。
痛楚在千丝万缕地啃噬着邱非的身躯,每一寸肌理都被掷入无间,铁围黑邃,业海无光,他就在那无边无际的炼狱中沉浮,千亿万劫,仿佛永无出期;
然而这却也盖不过心中掀起的万丈波澜。
篝火熄灭了,邱非在这黑暗中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却不能说。
他还这么年轻,却过早的洞悉了沉默和隐忍。
落日熔金,天边晚霞浓烈凄艳,邱非勒马,只要翻过了眼前龙骨山,即算是进入了京畿,微草堂开宗在此,历代经营,此去便如入龙潭虎穴,然而他却毫无畏惧。
眼前山林皆着金赭,景象似乎有些许熟悉,邱非迟疑了一刻,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鸽哨。
循声望去,竟见得有人坐在高高的枝杈上,仰着头,两条腿没个正形的晃来荡去,天边落下一根灰色的鸽羽,慢悠悠的,飘过邱非眉睫。
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然而邱非开口时,声音却依然沉稳;
——小卢。
那人原本正注视着赤红的火烧云,闻言低头,看过来,因为逆光,面目仿佛有一瞬间模糊陌生,但眼角眉梢的那种笑意,跃动着,却是那么的天真,明亮,烂漫。
铭心刻骨,绝不会被错认。
小邱,卢瀚文清脆的说,我等了你好久!
因为他的话,邱非原本冷淡自矜的神情也柔和了一些,他问,你的伤,都好了吗?
那是当然啦,卢瀚文扑哧一声,景熙前辈也是很厉害的呢!
大约是蓝雨阁的首座医者吧,邱非想,一直悬而不决的担忧也淡去,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嘴唇轻轻开阖,却无法成言。
可是只要看着卢瀚文,看着他毫发无损的在那里,轮廓被夕阳镀了一层温暖而又灿烂的金边,心里就柔软了起来。
他陷入了沉默,卢瀚文坐在树上,也没有下来,歪着头道,小邱想要去哪里呢?
去微草找小高,要“华山畿”的解药么?
卢瀚文见邱非眉梢一动,似乎很有些为他知道此事的惊讶,然而虽无言语,却是默认的情态,却令卢瀚文嘴角一弯,又继续问,
还是去蓝雨找阁主和黄少,问叶修先生的下落呢?
他仍是笑着,眉眼盈盈,天真烂漫的样子,一股蓬勃的剑意,却自他身负的焰影之鞘内,鲜明澎湃的传来;
小邱,从你知道我是谁的那天起,就在想这件事吗?
他知道了。
邱非眼神骤然一冷,夕阳之下,鸽哨仍旧嘹亮,更有蝉鸣切切,却反衬出弥漫在他们两人之中的死寂。
其实应该早有预料,卢瀚文嘴甜心热,眼光,却是那样毒辣。
他总有一天会知道,一切开始之前,那并不纯粹的维护。
但又是为着什么,对这迫在眉睫的威胁视而不见,犹如刀尖舔蜜,逆风持烛般,甘之如饴义无反顾地纵身跃入那黎明前干净的沼泽呢?
邱非明白自己应该解释,前因后果都讲得清楚,卢瀚文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可以理解。
但邱非没有,蜜已割舌,烛已烧手,再多空泛的安慰,都是虚妄。
他松了松勒住马缰,简单地说,是,但现在,我已经不再这样想了。
话已至此,邱非纵马走了两步,将卢瀚文坐着的那个大树抛在身后,却听到一句清晰的叹息,唉,不去蓝雨就不去了吧,不过微草也可以不用去了哦。
——因为你想要的解药,不在小高那边,而在我手里啊。
邱非蓦然回首,在他锋利的视线尽头,是卢瀚文明亮的脸孔,眼眸却是净锐的剑锋,他笑嘻嘻地开口,我跟你说过嘛,我和小高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你意欲如何?
卢瀚文从枝杈上跳下,落足轻盈,焰影扛在肩上,顿地时却留下深深的印记。
他仰着头,迎着马背上的邱非那凛冽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你履行承诺,和我一战。
若你能胜我,解药双手奉上;若是我胜你……小邱,你要不要猜一猜?
他好像在开玩笑般卖着关子,焰影的灼烈,却在眼底熊熊燃烧。
邱非克制着心中的战意,冷然道,我拒绝。
卢瀚文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依旧笑语吟吟,别这样嘛,小邱。
我现在可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哦;
——是要求;
既然你的生死,如今尽在我一念之间。
话音未落,剑气裹挟灼烫的炎意,扑面而来。
拔刀斩。
虽则蓝雨阁前后两任阁主俱以术法见长,然而阁内最负盛名的,却是剑。
天下剑宗,或明或暗,皆逃不开蓝雨阁的身影。
更遑论那位少年成名,纵横江湖数十载,无人能掠其锋芒的剑中之圣。
黄少天。
莫道夜雨烦,霜寒十四州。
卢瀚文既身为蓝雨阁继承人,天赋异禀,又得剑圣亲自教诲,于剑之一途的造诣,已是常人难及。
况且他手中所持焰影,并非江湖剑客们惯常使用的光剑或太刀,而是一柄重剑,剑柄中心更是镶嵌着顶级术士赋予过符咒的纯净炎晶,灼气缠绕剑身,挥舞间红芒耀眼,焰烈逼人。
邱非也曾见过卢瀚文出手,但只有真正面对时,方才能够切实体会到迫面的热烫是多么可怖,战矛上覆盖着斗气,挡下剑锋的动作猝然而迅猛,即使如此,那虚幻的火舌也蓦然一涨,纵然受阻,依旧隔空不甘而贪婪地舔过他眉鬓。
霎那焦旱。
但真正激怒邱非的却并非是这缭绕的凶机,而是卢瀚文恣肆的挑衅。
他那么敏锐,既知如何宽忧解难,也知怎样轻易刺痛邱非那含明隐迹的骄傲。
横矛而立,邱非森严道;
——我命由我,不由你。
天色已然晦暗了下去,云霞的金边仿佛被泼了血,又凝成黑,然而密林之中,炎光闪耀,斗气咆哮,却是虬结激烈的景象。
邱非虽身中“华山畿”,但此毒于真气运行并无障碍,比之先前诸般对战,竟还更胜一筹。
战矛横扫,蛟龙出海,斗气掀起狂潮巨浪,四野树木遭此重击,发出沉闷的断裂声,纷纷折伏,枝叶牵连,原本的碧绿却在鲜红的火舌舔舐中被烧得焦黑蜷曲,方圆十数丈之内尽成赤地。
空气被炙烤得扭曲而涣散,豪龙破军气势汹汹,破空式也回应得不留情面,土石焦灰纷乱四起,沾上发梢衣角,让人狼狈不堪。
当此之际,卢瀚文居然还有闲心出言,别大意啊小邱!红光缠绞,随着回风式卷尘而起,将怒龙撕成数段,不然真的会输得冤枉,死得凄惨哦!
难缠,邱非在心中下了结论,卢瀚文的剑招大开大合,更兼重剑加成,威势倍增,但若只有果敢凶猛,倒也不足为惧,然而他于时机的掌握却是那样炉火纯青,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破绽,往往被他一眼洞穿死穴,利用起来猝不及防,稍有松懈,便是蚁穴溃堤。
此般凶险,叫邱非暗自戒备。
——他曾识得的卢瀚文,绝非如此。
到而今,人事皆非。
收束心神,邱非矛尖上挑三寸,本为闪避而起的银光落刃偏离了分毫,常人看来不足为虑,卢瀚文却醒悟到此中玄机,剑势未老骤然换劲,然而三段斩还未成型,令人眼花缭乱的连击便悍然而出;
舞双华。
尘埃落定,随着一声沉重的钝响,卢瀚文被按在了地上,煌龙炫纹炸裂的硝烟在他身边散尽,赫然是锋锐的矛尖悬在咽喉之上,被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握住;
被割破的赤手渗出鲜血,顺着锋刃滴落,邱非却未再用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横档在自己和卢瀚文之间的灼热剑锋。
炎气引而不发,那么烫。
卢瀚文却笑,为什么不动?
这个姿势,我没特别大的信心能比你快。
邱非也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威胁他,逼迫他,得到想要的解药。
他身下的这个人,真是太聪明了,心又狠,不再对你微笑时,每一句话,都能变成刀子,深深扎进你最不愿提及的地方。
是未餍足的兽,终于因为愤怒和轻蔑,露出了白森森的獠牙。
你不动,是因为我曾舍命救过你,顾念恩情,还是感到愧疚?
卢瀚文清晰地问,心满意足地看到因为自己的话,邱非眼底浮现出被刺痛的神情。
然而下一秒,他却柔软地开口;
柔软,又满怀恶意;
都不是,小邱,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
——你是喜欢我的。
邱非就像被焰影突然烫到般迅疾地收回手,被窥破的隐秘带着羞耻和怨怒,在血液里沸腾回荡;他知道这了解将会成为足以枭首的尖刀,握在别人掌中。
又是如此。
一次又一次,他都被同一种东西,伤得鲜血淋漓!
邱非忽而冷静了下来,这不过是再现的前尘,他不会再为此而动摇分毫。
随你怎么说。
他重新站起,压抑着心头翻涌的郁恚和失望转身,用一如既往冷淡克制的声音道,事已至此,我们就算两清了。
卢瀚文躺在地上,他听到了邱非远去的脚步声,那个人要牵马,要离开,因为自己伤透了他的心。他简直能够想象邱非那原本软化了的心防,是怎么被自己,被焰影,烧成熔浆然后凝成千万年岿然不动的顽石。
再也不能改变了。
——这全是我做的。
卢瀚文捂着自己流血的手坐了起来,他看到邱非的背影依然如此挺拔,仍是山涧里的剑兰,从不屈服,长身素衫,冷淡寂寥,又笔直骄傲得令人爱之不得,恨之不得;
求之不得。
他曾经以为,只要有耐心,愿意等待和容忍,只要他足够聪明,乖巧,体贴,他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最后都能得到,不管他是否是唯一的祈愿者,不管他想要的,是否坚硬而遥远,因为过去的伤痕,再也无法坦诚地敞开。
他要走了,走了就不会回来,卢瀚文想,他不会跟我去蓝雨阁了,醉龙醒狮,潮州的灯会,长鼓舞和早茶,他想把自己生命中经历过的所有美好都捧给一个人看,与他分享,令他快乐,谁知这些,连同希冀与倾慕,竟都是蜃气之景,浮光之市。
是因为盲目的欢愉而生出的虚妄。
或者他也可以装作毫无察觉,就像看着邱非投向宋奇英那深埋爱恨的眼神时一样,他有什么不知道,但他选择沉默,不动声色地,一寸一寸地,占据邱非的心。
看着我,如我一般,只看着我。
这是他从小耳濡目染,唯一知道的,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但邱非做不到。
华山畿,华山畿,他可以如华山畿中所唱般为卢瀚文而死,但不能为他而生。
五内如焚,不能妥协。
眼里的迷恋和痛苦,只有卢瀚文自己知道。
小邱……你要去哪里!
卢瀚文出声,你不要去微草堂了,你真的会被活生生撕碎的——小邱!
他喊了一句,终于看到先前充耳不闻的邱非,动作有了片刻停顿。
拉我一把,好吗?
最后一把。
他的声音很软,带着熟悉的委屈和天真,就像在撒娇,仿佛之前所有伤人的话都是邱非的幻觉,他很想冷笑,然而心底却有一丝淡漠的决然。
就当是个干脆的结尾吧。
他回过身,卢瀚文松开了焰影,未受伤的那只手伸向他,朝上张开,握起来温暖干燥,指节上因为常年握剑而生着硬硬的茧。
邱非还未用劲,却被骤然袭来的一阵大力拖下,他意料之中的扣住了卢瀚文的脉门,那个人却不管不顾,还带着血渍的手拉过他衣襟;
然后,吻了上去。
炽热,青涩,柔软。
邱非立刻就想推开,孰料一个圆圆的硬物从他被撬开的牙关间送入,几乎是转瞬,邱非就意识到了那会是什么。
他僵在原地,任由卢瀚文毫无章法却激烈地碾过他口齿,最后停留在唇上,一瞬间的迟疑,昙花开灭的霎那,最后,狠狠地咬了下去。
交缠的鼻息间弥漫着甜腻的血腥,是疼痛和爱意绝望地发作,卢瀚文注视着邱非,眼神明亮如火烧,却好像着了魔一般喃喃说道;
——我也喜欢你;
——我真喜欢你。
邱非这才发现,那种明亮,那种火焰,原来也是潮湿的,被分明的爱憎所浸染,碾出水色三千。
然而他知道得太晚了,卢瀚文的眼泪已经流过了笑脸,他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我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