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说再见》王嘎嘎

23、守候（2）

　　这段日子毫无起色。气候有些回暖，人却毫无起色。唯一的变动是，肖洛从重症监护室换到了普通病房。

　　苏小妹每天很早起床，她发现旅馆过一条街的对面有家花店，玻璃门外面挂着一个可爱的营业招牌，比一般的店面要及早营业。苏小妹会特意多走一段路，随手带上一束百合，然后捧着新鲜的百合花，去看望肖洛。

　　碰到小美，有点尴尬。上次白浩然这脑子少根筋的家伙竟然当面让她难堪，同样身为女性的苏小妹，怎么会不知道这漂亮护士小美的心思呢。只是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现在心里比前些日子淡定坦然很多。如果他一直躺在那里昏睡，苏小妹会习以为常，每天早上看望他，给他开窗，让阳光晒进屋里，桌子上有个花瓶，瓶子里插着新鲜的百合。然后盯着他的脸，可以一直发呆。

　　无所事事的人就是好，可以一整天什么事情也不做，看着他的脸，然后乱七八糟想一堆。

　　至于想些什么，她也说不清楚。有时候是天气，有时候是在路上注意的街景，有时候会因为其他病人活跃的交谈分了心。更多的时候，是在回忆。

　　她记得小静说过，人要是开始回忆，就开始老了……

　　苏小妹会低头无端的笑，活着必然会生老病死，能够老去也是幸福吧。这样总比像他躺在那里，好似时光遗忘了他的存在，面无表情，苍白惨淡，虽说活着，却也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医生说像他这种状况醒来的人也不少，奇怪的是，他总是醒不过来。电视剧里常常见到这种情景，男主角成了植物人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女主角每日每夜陪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苏小妹扪心自问，如果肖洛真的有了这么一天，你是否也会不离不弃？

　　你到底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去不离不弃？

　　难堪的是，大洛只是儿时的玩伴特好的朋友，如果以朋友的立场做这种事情明显怪异的可笑。况且别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想成苏小妹不怀好意趁虚而入，以假装女朋友的身份不要脸做些本该女友该做的事情……你说连刘玉梅也开始动摇，她说，小妹，要是阿洛醒过来，你们俩可以谈谈，看看能不能发展……

　　哈！我何需怜悯，就算他暂时醒不过来，我以好朋友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也算是常理之事吧。

　　就算是，我可能，可能……一直都喜欢着你。

　　苏小妹出去打了瓶开水，开始给他擦脸。小时候他就嫌自己邋遢，每天都会盯着小妹的衣裳和头发无可奈何的摇头，苏小妹你还能更脏点吗！

　　她知道大洛爱干净，每天都把自己收拾的整洁清爽。这些日子他开始长了胡须，苏小妹有点高兴，好像这些青色柔软的毛发，足以证明他的生命力还在旺盛的生长着。

　　活着就好，无论沉睡多久。

　　况且苏小妹总是想，他或许太累了，攀峰这种耗体力的活动，就算你年轻强健的身子，肯定也累得浑身散架。这一觉睡的肯定安稳，呼吸均匀，轻轻地像是有羽毛拂过皮肤，痒痒的。苏小妹也会干些无聊的事情，比如在他摘掉氧气罩的时候，会把食指放在他的人中位置，感受他活着的气息。

　　昨天跟刘玉梅商量着要不要去朝拜。

　　朝拜虽然是信徒与教徒们一种虔诚的拜佛仪式，我跟阿姨都不信佛，但是我们想通过这种神圣的仪式，为我们关爱的人祈福。

　　这是西藏，这是拉萨，这是圣地，这里有着神圣的布达拉宫，虔诚的藏族同胞匍匐在圣殿脚下，祈求保佑，赐福安康。

　　苏小妹曾经在过来的火车上看见过这样一幕。透过窗看到那片荒凉的土地上，远远见到有一两个长发披肩、衣衫褴褛的朝圣者叩首，哼着灵魂的歌吟，不慌不忙地冒严寒和风雪，起身后双手合掌向上，似乎这样神和众生也就结为一体，生命也会随之升华。他们一直叩下去，就这样重复、重复、再重复下去，向着他们心中永远的圣地前进！苏小妹随着火车，那些虔诚膜拜的人变成了白点乃至完全消失，她心里的震撼，长久萦绕。

　　这样的震撼，好像高三毕业晚上也经历过。那时候她盯着在大家起哄中重叠在一起的影像，总会有个错觉，这会不会是那天晚上做的一个梦？

　　那一瞬间，脑子缺根筋的苏小妹，也开始懂得，妖妖喜欢上了肖落……而他呢，面对那么漂亮的女孩儿，没理由无动于衷吧。

　　他们本该就是一起的，从两人为情书困扰而故意假装情侣开始，不知不觉，戏假成真，假装成了借口，误会成了机遇，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

　　苏小妹那时候还会隔三岔五因为本该属于自己的后座被秦妖妖侵占这件事实觉得郁闷。她也是眼拙，如果是演给观众看的戏，何必要那么投入，马虎一点也可以的啊。两人何必要如此默契，随便点能糊弄大家就好了，这不过是一场戏嘛？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她怎么就后知后觉呢！

　　除了笨，还能是什么！

　　叔叔也准备一起前往朝圣。我们都相信，真诚的人必然因为感动而创造一些奇迹，无论多么微弱也好。大家请了一天的护工，隔天一大早就准备出发。

　　无奈前天下午，叔叔有急事需要回公司。看得出他的焦急，跟我们打了声招呼，立刻买了飞机票飞回去。在机场给阿姨打了电话，心里愧疚极了，阿姨安慰一番，才安心离开。

　　天气出奇的好，天空蓝的纯净，就像是在一块还未被蓝色颜料染全，大片大片白色分布不均的呈现在蓝色布料上。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天空，抬头仰望，说不出的震撼，跟南方的天空很不一样，这是种大气磅礴的从心底涌出的感动和崇拜。而南方相对来说会温暖的多，天空与人们，大街小巷，巷子里甜腻的棉花糖，她记得很清楚三月小城镇的天空，木棉花开出少许，草长莺飞，街上满是欢声笑语的孩子童趣的脸庞，跟天空变化莫测的云朵相得益彰，仿佛连云朵都可以依稀闻到爆米花的奶油甜香味儿。

　　一直都是如此，美丽的风景，源于绝好的心情。

　　她们换上轻便的服装，带些干粮和水，以及朝拜的一些必备品，坐着车到达布达拉宫。这个季节天气回暖，游客开始涌入拉萨，也有很多因朝圣这项活动慕名而来。一直没能好好游玩，今天也不允许浪费时间。因为对朝拜路线不太熟悉，所以打算在宫殿地下进行。也可以说，只要有诚信够虔诚，无论哪种方式进行，心意总是会到家的。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朝拜，当然也比不上藏民。苏小妹对这种神圣活动的意义还是停留在火车上看到的一幕，披着藏袍的苍老藏民，手里摇动着转经筒，嘴里念经，那是一段很遥远的路程，一路五体投地而过，手掌上的木板留下沙石摧残过的痕迹，劳累的时候喝一碗油酥茶，吃些自己带来的干粮，然后继续前进。两人混在朝拜群体中，在底下放上木板，之前有练习过姿势，人多难免容易感染气氛。

　　没人说话，自然也不可能会有散漫的神态。游客会在旁观观看摄像，而在中央朝拜的人群，无形中隔绝了整个纷扰的世界。

　　心中所想心中所念心中所祷，只要相信，自然灵验。

　　两人平日里缺乏运动，没一会儿就觉得全身酸涩，膝盖跪不下去也站不起来了。边上男男女女皆是类似的动作，苏小妹毕竟还是年轻，身体自然还会吃得消，就是担心刘玉梅，但是毕竟是为了心爱的人祈福而来，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不知过了多久，苏小妹低血糖严重，晕晕乎乎的撇了一眼刘玉梅，突然觉得不对劲。多看两眼才发现她维持匍匐地上的姿势有点久了，心里发慌，赶紧把手掌的模板摘下来，扶起刘玉梅走向阴凉点的地方。

　　刘玉梅就觉得全身软绵无力，感觉有人扶着她走，安心把重量全部放在那人身上。苏小妹小身板的哪能扛得住刘玉梅圆润的身躯，幸亏有位游客帮了一把，苏小妹随地而坐让刘玉梅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些水跟粮食。这段时间每日担心儿子睡不好觉，又因早上喝了两口粥的缘故，刘玉梅才会昏倒的吧。

　　吃了点东西，好多了。苏小妹劝刘玉梅先回去。刘玉梅不肯，祈祷的事情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这样就不灵验了，任是苏小妹一直说心诚则灵也无济于事。最后实在没办法，苏小妹说，“刘阿姨，肖落现在已经这样了，您要是也倒下，让叔叔跟我怎么办！要是肖落醒过来您却在病床上躺着，他要是知道得多伤心啊！您不要担心，我相信您的心意已经传达出去，不是还有我吗，我可以继承两个人的意志继续下去……你看我多年轻，身体特好。”

　　刘玉梅多少被说的有所松动，她也觉得自己老了，现在的体力大不如前，自从肖建国从商以来，她就闲置在家里，也缺少劳动和运动。但是她有所犹豫，苏小妹这么瘦，能坚持的下去吗？

　　苏小妹知道她的忧虑，笑眯眯的啃了些干粮。“吃饱了，精神一下子好了好多！”

　　最后还是让刘玉梅先离开，也知道把肖落交给护工不放心，急着回去照顾他。苏小妹帮她叫了辆车，然后目送她离开。

　　在转回目的地的路上，看到三三两两衣衫褴褛全身污浊的藏民，终于在多日的艰辛下，一路祈祷到了布拉达宫。

　　苏小妹的眼里满是憧憬。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正能量，全身也有了力气。

　　一直到了晚上七点，中间停下来断断续续休息过三次，白天的旅客好似换了一批，专门夜游的旅客倾巢而出。夜幕降临，布达拉宫的灯火通透，周边有小摊摆满具有西藏特色的小玩意儿和各种小吃。苏小妹才发现自己饿了。

　　最后只剩下自己了。其实更早点就离开了差不多，只是为了想把刘玉梅的那一份祈福也完成才会坚持那么久。苏小妹想起高中八百米跑步，每每跑完还能神色自若精神抖擞巴不得再来八百，运动会跑过五千米，那次体验是炎热的天气和漫长的路程好似终点遥不可及，跑完后两腿发软巴不得在地上躺下来。而这一天下来的朝拜相比之下，其他简直就是小儿科。

　　累，酸，低血糖导致头昏的厉害，百天跟夜晚的温差实在太大了，这会儿整个身子冷的发颤冷的生疼，再加上实在肚子饿了，走路的时候，能感觉到两腿没有节奏的抖动。在饭馆停顿，里面飘出来的油腻味道，却没来由的觉得反胃，最后什么也不想吃，胃疼的难受。连头疼这毛病也犯了，实在太难受。

　　去医院看望肖落。

　　刘阿姨趴在床边沿上睡着了，苏小妹过去拍拍她的肩，她醒过来，苏小妹让她回旅馆睡觉接下来自己陪夜。

　　刘玉梅看苏小妹的脸色不好看，担心的问，“吃过了吗？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苏小妹勉强扯动脸皮挤出一个笑脸，但愿不会太难看。“吃得太撑了。”

　　“你回去，今天晚上我在这里陪着。去吧，回去洗个澡睡个好觉。”刘玉梅觉得不忍心，所以苏小妹说吃撑了，但是精神觉得不济。

　　“阿姨，您都照顾一天了，放心吧，我不会让肖落跑掉的。”说完嘿嘿干笑，笑完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刘玉梅脆弱的神经，顿时觉得难过。

　　“我但愿他会跑，会跑就是醒过来了，你说这孩子怎么那么久了还不愿意醒过来呢……”

　　打发了伤心的刘玉梅，苏小妹拉过椅子坐下来，盯着肖落的脸。

　　这张脸怎么那么久了还不换表情呢？看多了腻死了？大洛，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你说句话啊！最讨厌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要不，你骂我两句好不好？！好不好？！

　　他照样沉沉的睡着了，苏小妹明知道他不会听到，但心中存在着期盼，只要你还活着，善解人意的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焦急的心情呢？怎么会忍心看我们为你伤心难过呢？你一向聪慧懂事，怎么现在那么大了反倒没有小时候体贴？你若是懂得体贴，睁开眼好不好？

　　你只要睁开眼，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给你十秒钟……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点九九，二点九八，二点二，二点一……我马上就要数到一喽，再不醒的话，我可能会让这个秘密永远沉淀在自己的心里，就算是以后，以后的以后，就算我们都老了牙齿掉光了说不动话了，那时候……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那是你错失的机会，我是笨笨的苏小妹，我是犹豫不决不够果断的苏小妹，机会错失，我再也没有勇气对你倾诉。

　　直到过了很久，不知道多久，可能十分钟，也可能半个小时，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苏小妹的心情突然之间放松了甚至开始释然，果然还是觉得睡不够，太累了对不对？那好吧，我就大人大量让你再多睡一个晚上，明天就不许赖床了知不知道！

　　最后的剪影是坐在木棉树下素净男孩儿的面庞皱起好看的眉头头疼的盯着苏小妹……两人不知道互瞪了多久，反正她觉得头很沉，好像还想起肖落给自己五颗大白兔奶糖，一直藏着不舍得吃，最后坏掉了。

　　白浩然值班的时候，发现苏小妹的额头滚烫，透过他的肌肤，渗透到血管里。

　　他突然觉得心里难受。